每一個孩子都有自己獨特的皺褶與奧秘
每一個孩子都有自己獨特的皺褶與奧秘
柒線 （2016-03-04）
1.
很多父母不懂得孩子要有屬於自己的「沒有被安排」的時光。就像他們不懂得野草與荒原對於世界的寶貴。
所以他們恨不能將自己孩子的每一寸光陰都規劃管理「用好」，免得「浪費」。
網上看到《重慶時報》報道：
「北大畢業生為9歲孩子製作息表：每天學習18個小時」
重慶時報 2016/03/03 10:10
這則報道一點都不讓我意外，我感覺周圍的許多父母都恨不能這樣做，沒有做到的只不過怪孩子和自己意志不堅，他們對別人家的虎爸虎媽和"優秀孩子"往往羨慕、佩服不已。
2.
實際上，我也並不想簡單否定這樣的做法。因為我相信每一個人都是獨特的，對於如何幫助一個孩子的成長，需要仔細了解孩子之後才有可能具體分析，套用一般的原理推論未必就準確、有效。
但我還是有些想法長期以來如鯁在喉，希望提出來供某些父母思量。這些想法不針對具體某一個孩子，而是根據我長期以來的觀察，我知道它們是許多中國父母「習慣」忽略或未理解的盲區：那就是如何看待孩子所謂「不學什麼」「無所事事」的時間，如何看待孩子參加各種培訓班的得失。
其中其實有許多細節和方面需要分辨和平衡。
所謂「虛度」的光陰可以細分：躺在床上發獃，看著天空胡思亂想，漫無目的四處晃悠，看電視，看閑書，玩電腦或手機遊戲……其中有無聊時的killing time(大人為什麼也會做各種「謀殺時間」的行為呢？），也有隱秘的內在生活。
所謂學習也需要問：學什麼，教學的方式如何，學習的主動與被動，外顯的學習與內隱的學習……
世上沒有簡單的截然的好壞，事物總是多側面的。
在通常的好壞判斷之外，我要補充提示兩點：你要看到各種培訓也可能會限制孩子的想像力與獨特性；而那些自由自在、沒有刻板安排的時光，未必就沒有收穫。
那些於自由自在時光中悄悄生長的東西，往往是外人所不能看見的，猶如荒野上爬過一條獨特的蜥蜴，林中冒出奇異的蘑菇，泥土裡潛伏著億萬個基因不斷重組的微生物。
3.
這個機器智能趕超人類、「奇點」逼近的時代，是一個獨特性將越來越寶貴和稀缺的時代。很多中國父母卻還在驅趕著孩子要與機器比拼記憶，要把「濕件」（人的大腦）固化變成「硬體」（機器的大腦）。
一個從小在各種培訓班裡受訓的孩子，與一個自由自在玩泥巴長大的孩子，誰更有獨特性創造性呢？我不敢輕易斷言，但願有人去做這樣的調查研究。但這樣的研究一定要取長的時間跨度，因為人的獨特性創造性並非是那種紙上的測試或台前的表演。
根據我自身的體驗，我更看好玩泥巴長大的孩子。我就是玩泥巴長大的孩子，我也上過北大、當過所謂狀元，我並不排斥孩子主動自願去學任何東西，但我一點都不羨慕那些在各種培訓班裡被馴獸的孩子。
很多人只會看到孩子從課堂、培訓班或網路、電視中學會的那點表面的知識、技能，可以拿來表現、炫耀、考試，卻不知道每一種知識技能也同時代表了一種思維定式，可能對人的頭腦產生一種格式化效果。我自己是在田野自然中長大的孩子，雖然我在學校的成績一向還不錯，但我知道我的創造性、想像力、不拘一格的思維方式都與我跟（自然）世界的直接交流有關，世界本身給了我最重要的智慧源泉，而不是老師的課堂，甚至不是任何書本。
那些培訓班有幾個不是程式化的灌輸呢，有幾個能細心呵護孩子的獨特性、想像力呢。
曾經看過報道，有外國的家長因為幼兒園教孩子認字而起訴園方，因為這樣限制了孩子的想像力：一個不認字的孩子看到字母a可能會有無數奇怪的想像，而被「教育」之後便只剩下一個標準答案。
把字母a念對，認作一個字母，這樣的「知識」有多重要？有多稀罕？為什麼非要爭先恐後地灌輸進孩子正在自由開放擴增的頭腦中呢？
4.
為什麼那麼多人盲目崇拜「知識」，卻對「知識」如何被探索生成的內部過程、演算法，表現出驚人的無知與冷漠呢？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大概人們以為我只要學會「知識」技能能夠應用、謀生，就夠了。然而，掌握探索與創造的源代碼與演算法，才是更強大的學習，而且，它的好處不僅僅體現於謀生，更體現於成就獨特的人格與人生。
一個人的頭腦要有自己的時間和節奏去消化反芻外界輸入的信息，以此構建自己內在的世界。你內在的消化構建與對外界信息的接收，要保持適當的平衡，不同的人這方面的平衡比例和節奏可能會有所不同，要尊重這種差異。而如果一個人從幼年便一直不斷疲於應付外界灌輸的信息而「無暇」自由自在構建自己內在的路徑和花園，這個人就很可能錯過自我構建形成獨特性的黃金時期，過早被格式化標準化社會化，成為失去個性的人。
許多家長可能不懂得想像力、獨特的思維方法對於一個人有多寶貴，可能因為他們自己的想像力、獨特性早就被摧殘而凋零。
5.
重慶時報這則報道中的家長提到了「最強大腦」節目：「人的一生腦子很多都沒有用盡。我很喜歡看《最強大腦》，你會發現跟別人差距很大，我孩子沒有這麼好的天賦，只有靠後天的努力了。」
提升腦力的追求是可以理解的，但如果以《最強大腦》這樣的表演性節目當作榜樣，也許南轅北轍。
我也愛看《最強大腦》。但「最強大腦」表現的主要是表演性的記憶功能，與人的創造能力其實關係不大。你曆數古今中外最具創造性的頭腦，其中多數並不以記憶力驚人。
機器智能的特長就是大量、快速的記憶。很快人就可以借用人工智慧幫助提升記憶的速度與容量，而人的智慧更獨特的方面在於創造性。人的自我提升方向是要把自己變成機器，與機器去比記憶能力，還是發展自由創造的能力呢？
學習有外顯的，也有內隱的。容易傳授的東西其實都不稀奇，有些不容易傳授的東西需要一個人慢慢自己去發現。相比於任何知識技能的複印，發展內在自己的演算法，構建自己心中的宇宙，才是真正的珍寶。這些珍寶的獲得猶如果實在枝頭慢慢成熟、礦脈在山中慢慢生長，都需要自由自在的時光。
在知識遺產越來越龐大、教育時間越來越長的今天及未來，如何讓孩子還能褒有自由的時光、發展自己獨特的內部世界，如何讓知識記憶與思維的靈動性開放性相互促進而不是相互限制，這是人類面臨的深刻挑戰。
6.
對於父母而言，如何幫助孩子褒有並用好自由的時光，其實是極重要卻往往被忽視的題目。此處的「用好」，不是急功近利、無法立竿見影，需要從營造安全、自由、美好的環境開始。我常想，在這個領域，才真正體現父母對孩子那種非功利的浸潤的愛。而現在中國的教育與成人社會都太急功近利。大多數中國父母採取的方法都是儘可能壓縮孩子的「自由」——因為怕孩子荒廢，所以將他本來不多的自由用種種「學習」安排填滿。
當然，也許你根本不在乎孩子有什麼創造。如果你只想把孩子培養成知識的傳承者、他人的跟隨者，你也許更沒有必要那麼「發奮」，讓他們保留一點點自己的時間自己去感受自心與世界吧。
回想自己的童年與少年，有多少學習的知識會留下來成為我們懷念的東西？學習本來應該是終生的，整個世界都可以給你無言的啟示，而人生是一場不需搶跑的長途旅行。
很多成人其實並不能智慧地省思自己的過去和當下的人生，也不知道他們何來的自信，似乎敢去設計掌控孩子的每一分鐘和全部人生。
我從來不敢這麼有把握。我覺得每一個孩子本來都有自己獨特的褶皺與奧秘，他不告訴你或者你沒有感受到，並不代表你就可以無視，可以拿到流水線上去一一熨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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