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聶隱娘》的編劇，居然被老媽稱作「台北市最後的文盲」！

現代父母最大的特徵就是焦慮：

四個月就忙不迭將孩子送到早教班；

三歲就送小小人去學前班；

幼兒園而已，就恨不得懷中小肉球能十項全能全面發展……

但有一對父母，知道對孩子來說最重要的是被愛、被接納的安全感，以及保護好等同於生命力的自發性。他們學富五車，卻從不介意孩子是「台北市最後兩個文盲」之一，尊重孩子把一片普通的樹葉當寶貝的心情，還把孩子生活的種種趣事，都記錄到一本書里——《學飛的盟盟》。

（朱天心、唐諾、謝海盟一家）

這個孩子長大以後，跟著侯孝賢導演，做了編劇，寫出了拿下金馬獎最佳劇情片、金像獎最佳兩岸華語電影獎的《刺客聶隱娘》。

電影中那些草木搖曳、紗幔輕舞的片段，讓人聯想翩翩，或許就是謝海盟童年「放養山林」記憶的擷取，不然，怎麼在唐傳奇中，有這麼濃烈的質樸生命之感？

初看謝海盟在《刺客聶隱娘》宣傳期的照片，還不能把他和《學飛的盟盟》中稚拙的孩童聯繫到一起。聽到介紹，才恍然：哇，大地之子（侯孝賢導演語）長這麼大啦！依然害羞、內向、不拘外表的模樣。但介紹起電影，又光芒四溢。

謝海盟大學畢業後就加入了《刺客聶隱娘》的劇組，和大姨朱天文、導演侯孝賢一起，組了個編劇三人行，成天泡在星巴克討論劇本。電影上映後，還寫了本《行雲紀》，記錄下影片拍攝的一路往事。

「每一個人物都是一座冰山，人物展現在電影中的冰山一角要足夠精確，免不了得打造完完整整的冰山，包括海面下隱而不見的大部分。為了海面上的一點冰渣，為了樹叢後的一撮豹尾尖，我們著實下功夫打造一堆冰山畫了好多豹子。」——截取自《行雲紀》

他出身在台灣文學世家，外祖父母是著名作家、翻譯家朱西寧、劉慕沙，母親是作家朱天心，父親是評論家唐諾（筆名）。也因此，他走上寫作與編故事這條路時，大家都不以為怪——「虎父無犬子」嘛，無資源的父母尚且對孩子悉心培養，何況這樣的名門之後。

但，這樣的想法大錯特錯。

就像作家阿城去朱家探望時說的：「我有時在朱家坐著，看著他們老少男女，真是目瞪口呆。如果以為朱家有一股子傲氣就錯了，樸素，幽默，隨意，正直，是這一家子的迷人所在。」

他們對謝海盟的教養，也正是「樸素、幽默、隨意、正直」。

謝海盟出生時，正值台灣經濟騰飛，台北市所有的家長一如現今我們身邊的家長，都對教育焦慮異常，將孩子送去鋼琴、英文補習不迭。但朱家一門反其道而行之，將他放養山林，和貓貓狗狗、樹葉、貝殼一起長大——比起成為千篇一律的小孩，他們更珍惜他原本的樣子。如果他是株水杉，怎麼能硬將他修剪成牡丹花呢？

在這樣的家庭長大，謝海盟三歲多時，還不能識文斷字，只會將書本堆起來疊椅子。和四個月就上早教班的同齡人比，簡直落後如原始人。於是乎，他和另一個小朋友一起，被老媽朱天心戲稱為「台北市最後兩個文盲」。

侯孝賢第一次見到一歲多的他時，喚他「大地之子」，因為和精巧雕琢的都市孩童比，他一身天成的稚拙之氣。

然而，就是這樣的三歲文盲，卻一路順利讀名校，寫出精巧的《刺客聶隱娘》，《行雲紀》里文字漂亮不輸長輩。

他的故事，簡直是時下焦慮教育的最好反例。

他要學飛鳥學游魚

（圖片來自《學飛的盟盟》）

謝海盟一歲多的時候，羨慕天上飛、水中游的鳥與魚，天空有鳥掠過，他會痴痴地盯著看。等有行動力了，就開始練習學飛和游。

爬到寬陽台上，一躍跳到臨近的沙發上。凌空時，拚命揮舞手臂，每日都張開胖手勤加練習。覺得人類各式游泳姿勢都非常奇怪，堅持「把兩手掌置於肚臍處，小小快速地擺動，認為如此比較符合他眼中以腹鰭撥水的魚兒們」。

這樣學藝，當然徒勞無功。好在他父母並不以技能為第一要事。文學中浸淫的人，懂得感官敏銳的重要性。站在泰山面前，遲鈍的人被一葉障目，而有的人，遠遠就聞見山石氣味。這樣的敏銳，就從小小孩童時，對飛鳥、游魚的觀察與模仿中來。

朱天心喜歡帶謝海盟冶遊，而兩人遊盪的去處，多是植物、動物多的所在。草木豐茂的後山、植物園，甚至有藤蔓伸出院牆的小巷。

一年四季，看山木從青籠轉向澄黃，看青蓮霧、青梅子、青橄欖如何在枝頭變熟。風吹過山林，椰樹與芭蕉聲音不一樣，一陣雨來，打在玻璃屋檐上，和打在層層腐葉上也完全不是同一種聲響氣味。對腦部尚在發育的孩童來說，聲光影和各種觸覺都會促使他們的神經飛速生長。廣袤豐富又不斷變化的自然，當然最能提供豐富的刺激。

美人蕉的紅、海洋的藍、椰林的綠、檸檬的酸，對孩子來說，遠勝過屏幕中千篇一律的單調故事。

他有個朋友叫寶福

（圖片來自《學飛的盟盟》）

稚齡的孩子，都愛想像，這是創造力的原始土壤。

謝海盟上幼兒園時，為自己編造出一個朋友「寶福」——「寶福很頑皮，常常偷吃牙膏、偷吃鼻屎，鼻屎吃不完，便把它悄悄放入同學顏色相近的點心綠豆湯里，午睡睡不著，便面壁在牆上磨手指甲，但是寶福甚為顧念盟盟，幾回小動物們的鬥毆群架都與盟盟一國。」

但等媽媽去開家長會去幼兒園一問，老師卻說：「沒有寶福這個人喲。」父母傻眼。傻眼歸傻眼，還是當樂事一樁記下。

謝海盟有兩匹馬，是外公的兩隻拐杖。每回和大人上山冶遊，就騎上其中一隻，另一隻交給旁人溜，遇到野草豐盛，就求大人停下，好讓他喂馬兒吃草。這個遊戲，他樂此不疲的玩到小學時。山路上遇到同學喊他去玩，他還會一本正經拒絕：「現在不行，我要喂馬兒吃草。」

想像，是孩子對現實世界的一種補充。他們會將在現實中接觸到的，書中、電視中看到的，經過自己的變形，加到生活中來。四五歲的孩子，常常分不清幻想和現實，這種想像的遊戲，對他們來說，既是一種精神上的撫慰——有個善解人意的朋友陪自己玩耍、上學，就少了許多孤獨感，同樣也是鍛煉腦力的遊戲。

如果有幸，想像力沒有被破壞，這樣的孩子長大後往往更有創造力。

他視那片葉子為寶石

（圖片來自《學飛的盟盟》）

孩子弱小，衣食住行全要靠大人幫助，於是他們需要穩定恆常的客體來提供安全感，讓他們覺得自己是被接納、被喜愛的，才能放膽長出自己的形狀。

謝海盟三歲以前，都和媽媽形影不離。朱天心戲稱自己為「袋鼠媽媽」，每日帶他四處散步冶遊。有一回拋下他去義大利玩，十餘天里日日內疚自責。

謝海盟習性和其他小嬰兒不同，從小就「寶相莊嚴」不苟言笑，熱愛小果子、小葉子等一切有野趣的東西，將它們塞得到處都是，爸爸的西服口袋、媽媽的包包里。平時很少哭，但如果大人不慎將他這些玩意兒丟了，他立即咧開嘴嚎啕大哭。

他的父母對此甚為接納，甚至羨慕他酣暢淋漓的哭相。

有一回，他捏在手上的樹葉被風吹跑了，當街大哭。媽媽趴在馬路上替他找，有好心人摘了片尋常樹葉給他，他不受哄，哭聲照舊，媽媽只能繼續在昏暗的馬路上繼續找。

如何培養出一個有個性的孩子？朱天心母子給出了範例：當父母都能接受孩子的個性時，他們的個性才能自由生長。你的孩子視那片葉子為寶石，那麼你就得尊重那是他的寶石。

我們時常充滿好奇的研究一個人何以成功？其實萬丈高樓的地基，往往就在這些父母的一念間。朱天心這「一念」著實讓人感動：

「在你尚且不知老天交給你的是顆什麼種子時，你就二話不說在它才要綻開枝椏時就忙著拿起剪子把它修剪成和其它行道樹一模一樣，萬一，萬一它是株高可數丈的水杉呢？或美麗的牡丹？或一莖自在的小草？所以這並非矯情，我們覺得能做的就是只找個有陽光雨水之處，鬆鬆土，除除草，埋下種子，保持關心、好奇、寬容，和想辦法欣賞吧。」

如今，這顆種子長成大樹了。

-end-

策劃：有養

撰文：陳陌

編輯：Pri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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