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指責美國「核雙標」背後：美日異常沉默待核協定自動延期
近日，朝鮮通過官方媒體譴責美國與日本簽署的核能協定在30年到期後自動延長的做法，同時，表達了對美國對日和對朝採取雙重態度的強烈不滿。朝鮮此舉又把日本儲存的47噸鈈材料推到了風頭浪尖。據日本媒體報道，日本多年來從核電站使用過的乏燃料中提取鈈，目的是用於燃料再利用，而47噸鈈的儲量，已經遠超核電站所需。被朝核問題所掩蓋下的日本核武能力，重新被世人所關注。
47噸鈈
製造核武器所需的核材料通常為武器級鈾和武器級鈈。通俗的說，武器級鈾的生產需要通過離心機進行濃縮，而武器級鈈的生產則要通過後處理來進行。所謂後處理，即對反應堆輻照過的核燃料進行化學處理，其技術起源就是為了獲得軍用鈈。上世紀四十至五十年代，美國和英國研製了各自的化學後處理工藝，用於獲得軍用鈈。
電解法精鍊的武器級鈈-239元素環狀物。環狀物重5.3公斤，直徑約11公分，足夠製作一枚核彈。它的形狀有助於維繫臨界安全。
鈈可用於民用與軍用，即反應堆級鈈和武器級鈈。反應堆級鈈通俗來說是一種摻有鈈元素的混合物，其中既包括鈈-240，也有鈈-239，而後者可用於製造核武器。反應堆級鈈和武器級鈈的區別主要就在於鈈-239的丰度不同，武器級鈈的鈈-239濃度可高達90%以上。只需6至9千克鈈-239達92%-93%濃度的武器級鈈，即可製造核武器。
日本儲存的47噸鈈並非武器級鈈，且日本方面已表示所儲備的鈈用於核電站發電，但是隨著技術的發展，反應堆級鈈用於製作核武器已不再存在困難——只要經過後處理工廠的提純，反應堆級鈈中含量較低的鈈-239就能被提煉出來，製成武器級鈈。
何況，日本所儲備的反應堆級鈈，也無法排除其鈈-239含量超出一般反應堆所用民用鈈中的鈈-239含量的可能性。如果這些反應堆級鈈接近或達到「武器級濃度」，那麼稍經技術改進即可用於製造核武器。此外，即便是最為普通的反應堆級鈈，以日本的技術實力，提煉出武器級鈈也並非難事。而且，反應堆級鈈也可借聚變增強技術應用於熱核武器，即通俗所說的氫彈。因此，不難理解為何國際社會會對日本的47噸鈈如此擔憂。
能力與意圖
一個國家研發核武器所面臨的門檻主要有兩個方面，其一是技術門檻，即是否掌握了核反應相關的理論知識、是否具備武器級核材料的生產提煉技術、是否具備核武器點火器等元件設備的製造技術；其二是需求門檻，即是否擁有獲得核武器的需求（無論是政治需求還是國家安全需求）。這兩方面可總結為一國是否擁有發展核武器的能力和意圖。
近年來若干核擴散問題中，備受世人矚目的朝核問題可以說主要是基於後者的政治和安全需求，而在技術層面，朝鮮較為落後。朝鮮有意圖，但是能力不盡人意。可日本擁有世界一流的核能研發技術，以及雄厚的經濟財力支持。
此外，日本還具備潛在的投射武器能力。頗為值得注意的是，近年來日本研發的運載火箭皆選擇了固體燃料。例如在2013年首次試驗發射的「艾普斯龍」運載火箭，由於使用了固體燃料，可長期儲存、隨時待命。他日一旦被改作彈道導彈，其生存能力、適用性都強於由液體火箭改進而來的導彈。從核彈頭必需的製造工藝來看，日本還掌握有先進的耐高溫、耐燒蝕等材料技術。
客觀地說，日本完全有能力製造核武器，且具備一定的潛在核武投射能力。所以，日本是否最終發展核武器的關鍵，在於政治或安全上的需求，能力對日本已不是障礙。
「艾普斯龍」運載火箭
美國的雙重標準
1988年，日本以不生產核武器為條件，換取日本進行鈾濃縮和核材料後處理活動，締結了《日美核能協定》。雖然協定規定日本的行為需要處在國際原子能機構的監督之下，但從實際操作看，其中存在一定的漏洞——國際原子能機構監督的是日本進行鈾濃縮和核材料後處理的過程，但就生產出來的可用於製造核武器的核材料的走向，卻並無下文。也就是說，日本完全可以在協定的框架下、在國際社會的監督下進行武器級濃度、亦或接近武器級濃度的核材料的生產，之後儲存起來，以備製造核武之需；而國際社會則只能管控其濃縮和後處理的過程，對產生的最終產品如何去向則無從監管。
7月17日，由於美日兩國均未作異議，作為日本核能政策基礎的《日美核能協定》在30年期滿後自動延長。兩國這種「異常低調」的做法使國際社會對大批核材料的安全與使用深感不安，日本國內也出現了要求廢除《日美核能協定》的聲音。日本政府理應就47噸鈈的用途給國際社會一個明確的說法，並提供監督渠道，以消除國際社會的擔憂。
但是，無論日本是否回應國際社會訴求，美國在日本進行核材料生產時的態度已然對國際和地區核態勢構成了消極的影響。在某一地區的安全事務中，美國只要認為對自己的全球戰略有利、對地緣政治有利、對維護自己的力量存在有利，就會採取雙重態度、雙重標準。以地區核擴散問題為例，美國對自己的盟友、對自己認為有利可圖的國家的涉核行為採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而對於美國敵視的國家，美國就動輒加以制裁，甚至使用軍事威脅——這在一定程度上也激化了地區局勢的不穩定，阻礙核不擴散工作的推進。
《美印核協議》即是一例。根據該協議，美國和印度將開展全方位的核能合作，美國可以向印度提供核技術、核燃料和核裝置。但印度一直沒有簽署《不擴散核武器條約》，美國的做法實質上打破了南亞地區的戰略核平衡，無疑會引起巴基斯坦的強烈不滿，從而很有可能引發南亞地區新一輪的軍備競賽。同時，美國的做法也破壞了核不擴散的國際規範，其對核國家和試圖跨過核門檻的國家採取的「雙重標準」所產生的不公平效應，會刺激處於核門檻的國家鋌而走險，更加傾向於發展核武器以自保。
美國給日本「鬆綁」？
《日美核能協定》自動延長後，其最直接的消極影響可能就體現在剛剛看到無核化曙光的朝鮮半島。2018年以來，朝韓首腦會談、朝美首腦會談都創造了歷史，半島局勢在各方努力下走勢向好，朝鮮無核化也出現了積極的跡象。就在這些事件陸續發生的同時，美國在協定期滿前6個月的考慮期卻選擇了沉默，默默地等到協定到期自動延長——這種「護犢子」的態度，不排除會使得東北亞地區國家在涉核問題上原本開誠布公的態度、對話溝通的信任轉變為保守的猜疑、不信任的相互戒備，更會為朝美兩國關係注入負能量。
美國國內一些核政策人士已對日本的鈈管理體製表示擔憂，也有國會議員對於日本掌握過剩的鈈表示批評；日本國內也出現敦促政府履行「不持有無使用目的的鈈」這一原則的聲音。這些聲音或許會在兩國國內形成一支積極理性的聲音，但是從美國當前總體的防務政策看，這種聲音恐怕不會產生太大的推力。
基於《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對安全形勢的研判，當下的美國國家利益排序中，支持盟國或夥伴國增強軍力以維護美國在某一地區利益的考量，要高於這一國家軍力增加可能對地區安全造成的負面影響。基於此，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美國一方面不放棄對日本的核保護傘、不允許日本逃離其核保護傘，另一方面卻默許日本保有大量鈈材料。這種看似矛盾的現象，源於美國追求絕對安全、追求絕對權力的觀念。
朝鮮官方在批評中指出，美國對正在為半島無核化做出努力的朝鮮表示不信任和質疑，而對擁有大量鈈的日本「裝聾作啞」，似乎美國是在「煽動」日本進行核武裝。但無論美國是否真正有心為日本擁核鬆綁，國際社會都有必要加大對核不擴散問題的全方位關注。畢竟，一國有核武裝之心，並不比一國擁有核武技術更讓人放心。
1945年美軍投在日本長崎的原子彈內含一個鈈核。鈈是天然存在於自然界中質量最重的原子，其最重要的同位素是鈈-239，半衰期為2.41萬年。
（作者系清華大學國際關係學系博士研究生、研究軍備控制與國家安全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