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沙漠里的一座城
看見菀青的時候，我的四肢強健有力，我撒著歡兒奔向她，完全不是夢裡那種腿綿軟得跑不動的情形。酸胖項鏈在我的脖子里晃動著，給我奏起歡快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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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聲不響，只管跑向她，然後喘息著在她面前停下來。
「你認出我來了？」我上氣不接下氣地問她。我看見了她領口的那些橘紅色花朵，就和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一模一樣大小，一模一樣好看，根本就不是夢裡夢到的那麼大，那麼像被風吹得呼啦啦地翻飛。
「別以為你戴一串項鏈我就認不出你了！」菀青斜著眼睛看我，親昵得任性。
「從哪裡認出來的？我和它們不一樣嗎？」我又緊張又激動地問。
「只有你才有這麼柔和、這麼真誠的眼睛。」任性不見了，只有親昵，菀青舉起手臂，輕輕拍了拍我的背。在那裡，藏著我要帶她去樓蘭的線路圖。
我的眼睛真的很柔和、很真誠嗎？我眨了眨眼睛，好像想自己感覺一下、驗證一下似的。
「你來找我是為了讓我馱你去樓蘭古城吧？」我問。
「咦，你怎麼知道的？你怎麼這麼聰明呀！」菀青瞪起了眼睛。
「我來這裡找過你，有一匹駱駝跟我說，你也來這兒找過我，說你想要讓我帶你去樓蘭古城。」
「沒錯的呀，我找你，我們一起去樓蘭古城！」菀青仰著臉笑了。看著她這樣的笑容，我就知道人們為啥要把小姑娘說成花了。
「太好了！你爸爸媽媽到底還是同意了，現在他們不擔心你會消失在樓蘭古城了。」我高興得不得了，一邊說一邊就要笑，但只能盡量地抿著嘴笑，我太知道我們駱駝的笑容了，一旦裂開嘴笑起來，那一口牙齒一定會嚇壞小姑娘。
可是，我看到菀青臉上的笑容慢慢地不見了。
「菀青——」我叫她。
菀青抿緊了嘴，不說話。
「你咋了？菀青。」想著剛才她的臉上還是花一樣的笑容，我有點緊張了，是不是我說的話讓她不高興了？
「我們現在能出發嗎？」她問我，臉上依舊沒有笑容。
「好，就出發。」我說。「不過，有個問題我想知道呢——為啥你這次去樓蘭又選中了我？」
菀青一邊慢慢地團著手裡的那隻橘子，一邊說開了：「要去看沙漠里的一座城，『沙漠之舟』駱駝當然是最好的夥伴了。我說過的，你是我見過的目光最柔和、最誠懇的駱駝，也是最值得信任的駱駝，所以我想和你一起去。可是我來這裡找你的時候，都沒有碰上你。這段時間你去哪裡了？」
「目光最柔和、最誠懇」「最值得信賴」——菀青用這些字眼兒來形容我，我簡直想讓自己像一隻小貓那樣在地上打幾個滾兒，再像一條小狗那樣汪汪汪狂吠幾聲，我真是天下最幸福的駱駝了！我像喝醉了一樣站在太陽下面，神志不清，一言不發。
「這段時間你到底去哪裡了呀？」菀青拽拽我背上的坐墊，再問一次。
坐墊下面藏著去樓蘭的線路圖！我小小地驚嚇了一下，這才回過神來，想起了菀青剛才問我的問題。「唉，這個說來話長……」我收拾了一下心裡的狂喜，老腔老調地嘆了口氣，把自己後來被送去草場養肥的經歷講給菀青聽，期間不時被菀青喂進我嘴巴里的橘子瓣打斷。
「駱駝最後的命運這麼慘啊！真是……我一點也沒想到……」菀青的聲音低得我簡直快要聽不清，還帶著淚音。她把手放在我的身上，垂下眼瞼。
菀青這麼難過，我有些後悔自己說得太多了。「你知道嗎，我們這兒不長橘子，不過有沙棗，是一種特別小的果實……」我轉移話題。
但是菀青不接橘子，也不接沙棗，她默默的，一直不抬眼皮兒。
好半天，她說：「好在你逃出來了，憑著自己的智慧逃脫了，你果然是一匹了不起的駱駝！」
現在，菀青的小臉有點嚴肅。小姑娘嚴肅起來的時候就像是一朵冷峻的花。
「其實我也沒啥智慧，就是正好看見了嫁接。」現在我已經離開了那個養肥草場，也如願以償地和菀青重逢了，我就不想再去體會和討論駱駝的命運有多慘了，所以我只說嫁接。
「你說的嫁接，我也知道一些。」菀青的神情稍稍地有點舒展了，「最早的時候，是有人發現樹林里的樹木枝條相互摩擦損傷後，它們就會主動貼近了連結起來，是一種自然嫁接的現象，這在古代叫『木連理』。」
「就是啊，樹自己都會做的事，我一個駱駝做了也沒啥稀奇，哪說得上是我的智慧呢！」我說，原本還為自己用嫁接的方式從草場里逃出來有些小得意呢，現在一聽，就覺得也沒啥好驕傲的了。
「不過這可不是誰都能想到的，想到了也不一定有勇氣去做呢！」菀青說。
也是，菀青這話說得有道理，我不禁又美滋滋起來。
「還有，那個男孩，等你要去給他送酸胖項鏈的時候，一定要帶上我，我想見見他……」菀青說，她的臉上好像有點慚愧的神情——這不會是我的錯覺吧？菀青有什麼要慚愧的呢！
「好，一定。」我答應道。「他是個洋芋蛋。」
菀青有點慚愧的小臉上綻開了一抹笑，我知道，她是聽我說那男孩是個洋芋蛋，所以笑了。
「他是一個很好的洋芋蛋。」菀青說。
「嗯，是個好洋芋蛋。不過現在，我要馱著你去樓蘭古城了。」我說，感到自己的心馬上變得溫柔起來。
「我的願望就是讓你馱著我去樓蘭古城。」菀青說。「幸好我們沒有錯過。」
我們都笑了。由橘紅色的花朵襯托著小臉又有了笑容，我很高興。
「那我們現在就出發吧！」我馴服地卧下來。
菀青在我身邊站了一會兒，猶豫不決。
「害怕啦？」我問她。
「沒有啦！我在想，你的駝峰上插過酸胖的，受了皮肉傷，也夠疼的，我都不忍心坐上去。」她抿緊了嘴巴，好像自己也很疼。
哦，這個……我倒是沒想過。我抖了抖背，完全沒有疼痛的感覺。我又轉過頭去向後看了看，發現我的駝峰完好如初。
「我好著呢，沒問題，你自己看看吧。」我大大咧咧地說。
「沒問題，放心吧！」這時候，我的喉嚨那裡發出聲音來，不酸不甜，平靜又溫和，是酸胖項鏈出面為我作證了。
「它說沒問題就沒問題，它讓你放心，你就可以放心了。」我誠懇地對菀青說，「它現在是我的護身符。」
菀青看著我脖子里的酸胖項鏈，抬了抬手，又放下來，好像想要摸摸它似的。「你就是那串珍貴的項鏈啊！」她口氣輕柔，害得我要嫉妒酸胖項鏈了。
酸胖項鏈的話果然讓菀青不再猶豫了，她輕輕跨上我的背，摸了摸我的頭，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樣。我的心裡又一次柔軟得好像要融化了。
— 未完待續 —
★ 本文內容節選自《我在大漠等你》
張琳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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