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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4年,兩廣總督在臨終奏摺里說真話

原標題:1884年,兩廣總督在臨終奏摺里說真話


文 | 諶旭彬 文章來源短史記,版權原作者所有。


1885年6月,清廷與法國在天津簽訂和約,終結了中法戰爭。


和約中,清廷承認法國對越南的保護權,亦承諾對外開放西南邊疆。後世論及此事,有「法國不勝而勝,中國不敗而敗」之語。


此戰期間,有三件事情頗值一提。

慈禧借國戰操弄個人權斗1884年4月,中法衝突正當激烈之際,左庶子盛昱上書朝廷,責備張佩綸、李鴻藻等舉薦將領不當,導致前線部隊敗績。奏摺同時還涉及軍機大臣奕訢等人。


盛昱說:

「越南戰事錯失良機,議者都說責任在於雲南巡撫唐炯和廣西巡撫徐延旭……奴才以為,唐炯、徐延旭坐誤事機,其罪當然無可寬恕,但是,樞要之臣蒙蔽推諉之罪,比唐炯、徐延旭之流還要嚴重……外間眾口一詞,說唐、徐二人是侍講學士張佩綸所推薦,協辦大學士李鴻藻所力保……恭親王等人久在中樞,並非沒有知人之明……居然也俯仰徘徊,坐觀成敗……有臣如此,皇太后、皇上不加責備,何以對祖宗,何以答天下?」(為便於閱讀,筆者對原文略作了處理)

盛昱希望朝廷明降諭旨,訓斥軍機大臣及張佩綸等人,責成他們戴罪立功。也希望朝廷藉此,將主戰立場宣示天下,造就一種舉國合力、抗擊法國的形勢:

「中外大小臣工,敢有言及棄地賠款者,即屬亂臣,立置重典,不以小勝而喜,不以迭挫而憂。」


圖:愛新覺羅·盛昱


其實,朝廷徘徊於和、戰之間,恰是慈禧玩弄兩面手法的結果。在恭親王奕訢被推上處理中法衝突的前台之後,慈禧對和戰問題並不表態,一方面屢以諭旨安撫致力於「維持和局」的李鴻章,另一方面又放任朝中清流彈劾包括李鴻章在內的「主和派」。這種手法,直接導致恭親王和軍機處,在中法衝突問題上和戰不定,難有作為。


盛昱的奏摺,是慈禧等待已久的「刀子」。


數天之後,太后發布上諭,以「謬執成見」、「因循日甚」的罪名,對軍機處和總理衙門徹底大換血。禮親王世鐸,取代了恭親王奕訢,執掌軍機處,原軍機處成員無一留用。世鐸素以貪財好貨及無能著稱,軍機處實際上落到了慈禧的親信醇親王奕譞手中。


此即著名的「甲申易樞事件」。事情超出了盛昱的預料,也非他所願見。作為補救,他又與一班官員再次上奏,要求朝廷收回諭旨——「樞機重任,責成宜專,請收回成命」。


可想而知,沒有回應。

靠著玩弄「和戰不定」,慈禧實現了「甲申易樞」,罷免了恭親王,取得了個人權利鬥爭的勝利,但中法戰爭的局勢,也在這「和戰不定」中愈趨惡化了。



圖:中法戰爭期間,黑旗軍的堡壘


慈禧嫻於內部權斗,但在治國理政方面相當低能。此點,由「甲申易樞」後,她召見將領史念祖時的對話中,略可管窺:

慈禧:你帶隊打仗都在些什麼地方?

史念祖:安徽、山東、湖北、河南。

慈禧:現在法人欺侮中國太甚,說話的人也多,也有說非戰不可的;也有說和的好的。中國受欺不是一年,您想這回五條都是步步退人,其勢萬不能忍。論中國與洋人呢,自然是和好的好。但是,中國總要能戰,而和才是真和,要是樣樣依他,越求和越不得了。即以這回五條而論,如果自此以後,永遠不起波瀾,中國讓洋人也不是一年了。

史念祖:太后無非俯念兩國蒼生,不忍開釁,聖心苦衷,天下共見,就是再添五條,臣愚以為太后也未必不勉如所請,怕的是五條才答應,不上半年,又出題目,將來想戰不能戰了。

慈禧:可不是,可不是。(上意甚喜)。如果能保永遠無奪,皇天上鑒,誰願意開這個大釁?然而,頗有說中國現在力弱,斷斷不可戰的。

史念祖:論現在器械,誠然有不如他的地方。臣以為二十年講求機器,不為不久,買炮買船,花錢不為不多,到如今還不能一戰,到底等到何年?

慈禧:就是這個沒有日期,永遠沒有有把握的時候,真不成事。(少停)你在營裡帶隊多年,打的是粵匪,是捻匪,還是回匪?

史念祖:粵匪、捻匪都打過,後來各省肅清,蒙太后天恩,(忘卻磕頭)簡放甘肅安肅道,也打過回匪。

慈禧:究竟打洋人可是與粵匪一樣?他們頗說全然不同。這一回北寧竟弄成不戰而逃,可恨已極。

史念祖:自道光二十一年以後,並沒有見誰與洋人真大打過。說不同的,大約也是懸揣。臣總以為,無論打什麼仗,將要有謀,兵要有勇,都是同的。」

慈禧:是呀。」

史念祖:至於不戰而逃,實在是統帥不知兵,並不是洋人狠。

慈禧:你說的是。他們都說洋人上岸,不如我們;海里,我們不如他。

史念祖:海里也不是人不如他,是船不如他。他在海里,能全仗住船好,炮好,上岸全要憑人,他先失其所長了。(少停)

慈禧:現在都換了知兵督撫,也不知事情如何?

史念祖:太后請放心,知兵的督撫雖沒有十分把握,此後總可有勝負,無潰逃。中國久不與洋人開仗,漫漫的把風氣開了,連兵勇漸漸也就不怕他了。

慈禧:可不是,所以萬不能再往下獲弄了。」(按:獲弄,即糊弄,北京方言,意謂矇混。)

史念祖:這一回太后天威震怒(指甲申易樞),固然出於不得己,也是看著一年難辦一年。臣嘗同朋友論到人才難得。粵匪平定二十多年了,當日帶兵四、五十歲的,現在都沒有了。

慈禧:當日二三十歲當兵的,現在都四五十歲了。

史念祖:太后聖明,想人到四五十歲,除非做統領大將,自然是老成的好,其餘連營哨官,也要壯年耐勞!此刻再猶疑,將來何堪設想?

慈禧:你見得很是。你知道歷年總理衙門,如文祥他們,專講獲弄,凡遇洋人麻纏,怕我生氣,都瞞住我,頗有多少下不去的事,我幾乎不與聞。(少停)現在弄到如此。(又少停)大沽海口你見過么?這是最要緊的。」

史念祖:太后聖心萬安,大沽天險,自同治末年線沙一天長一天。李鴻章受國厚恩,以重兵防一處,似乎不至再叫太后受驚。

二人的交談時間較長。由談話內容可以看出兩點:

(1)慈禧對清軍與洋人作戰一事,可謂毫無概念。雖然想從史念祖處得到些有用的信息,但所有提問俱止於皮毛,未能觸及任何實質性問題,這顯然是慈禧認知極有限所致。

(2)史念祖唯唯諾諾,一味揣摩迎合慈禧的話鋒,並無意向慈禧提供任何有實質意義的情報。

醇親王的「夷怕民,民怕官」在中法衝突期間,奕譞始終主戰。


這也是他一貫的「政治立場」。


同治九年的天津教案中,奕譞曾對奕訢、曾國藩等人的處理方式(殺人抵命),表達過極度的不滿。他以辭職為挾,憤然向慈禧遞送過這樣一道密折:

「欲復深仇,全賴各省民心,大吏籌措,而其權實操之於內。即如上年天津之案,民心皆有義憤,天下皆引領以望,乃諸臣不趁勢推之於民以喝夷,但殺民以謝夷。且以恐震驚宮闕一語,以阻眾志……不但一時全局蕩然,自後亦難望轉機矣。」

略言之,奕譞覺得,當時不該與洋人達成和解,而應趁勢號召天下百姓,群起與洋人對抗。


圖:醇親王奕譞

以殺中國百姓為洋人抵命的方式了解天津教案,自然是有問題的。曾國藩事後也承認,這是自己犯下的一樁嚴重錯誤。但奕譞主張由政府引導民憤,來向洋人復仇,卻有著引爆一場「義和團事件」的危險。


奕譞認為「由政府引導民憤,來向洋人復仇」這種策略可行,與他對清廷治下民眾的認知有關。


奕譞說:


夷怕民,民怕官,官怕總,總怕夷。此外間自來俗論。此關打破,百事可成。我之不振,在乎悠忽於平日,倉卒於臨時,而以俯就為妙策,以發憤為盲談,廿載駒光,因循浪擲,實為可惜。」

大意是:洋人怕惹惱清廷治下的百姓;百姓怕惹惱清廷的地方官;地方官怕惹惱軍隊頭目;軍隊頭目怕惹惱洋人。既然百姓怕官、洋人怕百姓,當然應該由政府去煽動百姓反洋人。那麼,具體該怎麼做呢?奕譞也談到了:

「(假如)舍炮台而講清野,舍船費(此指鐵甲)而練民團,彼以整,我以散,頭頭設伏,處處邀截,彼之火藥有盡,我之刀矛無窮,加以炸器驚其馬,水軍搶其船,進無所獲,退無所歸,似乎一兩仗後,彼氣自餒矣。」

堅壁清野、全民發動、節節設伏、以刀茅對抗火器……這種作戰方式,若干年後的「義和團風波」中,也曾被清廷拿出來討論,並寄予了厚望。


結果,當然是毫無結果。


據翁同龢日記記載,奕譞的這一備戰方案,得到了慈禧的認可。


不思講求軍事的近代化,迷信於驅民眾為炮灰,希望將洋人淹沒在「民團的汪洋大海」之中。這樁一百多年前的往事,如今讀來,仍是令人寒心不已。



圖:2017年上映的電影《龍之戰》,歌頌「鎮南關大捷」

張樹聲的臨終遺折中法戰爭(1883~1885)不夠體面的落幕,給一眾期望中興的朝野知識分子們留下了無限遺憾。包括「鎮南關大捷」在內的幾場戰爭末期的勝利,加重了他們的失落感(儘管此類「大捷」難以複製)。


朝野開始出現一些有別於以往的批評和反思。


在野知識分子無法接觸到戰爭的核心決策內幕,在只能將「法國不勝而勝,中國不敗而敗」這種結局,籠統歸咎於清廷的腐敗。若干年後,孫中山在《建國方略》中寫道:

「乙酉中法戰敗之年,(我)始決傾覆清廷,創建民國之志。」

此說或有誇張。不過,乙酉年(1885),孫中山已經20歲,正是血氣方剛之時。


體制內的知識分子,顯然比20歲的孫中山看得更加清楚——如果不是朝廷「戰和不定」,這場戰爭本不至於打成如此慘局。而朝廷之所以「戰和不定」,又不過是最高決策層的兩三人之間忙於個人權斗,不惜以國家戰爭為工具籌碼。


兩廣總督張樹聲和他的淮軍,在這場「戰和不定」的戰爭中成了犧牲品。1884年底,臨終之際,張終於鼓足勇氣,用遺折的方式,上奏朝廷呼籲開設議院。


遺折是這樣寫的:

「微臣病勢垂危,謹伏枕口授遺折,望闕叩頭恭謝天恩……夫西人立國,自有本末,雖教育文化遠遜中華,然馴至富強,俱有體用,
育才於學堂,論政於議院,君民一體,上下一心,務實而戒虛,謀定而後動,此其體也;大炮、洋槍、水雷、鐵路、電線,此其用也。中國遺其體而重求其用,無論竭蹶步趨,常不相及,就令鐵艦成行,鐵路四達,果是恃歟?……
采西人之體以行其用,中外臣工同心圖治,勿以游移而誤事,勿以浮議而隳功,盡窮變通久之宜,以尊國家靈長之業,則微臣雖死之日,猶生之年矣。」

張樹聲口中的「議院」,與弘揚民權無關,只是一種「朝廷內部民主決策機制」。他希望以之取代現有的最高層決策模式——眾人論政於議院,而非一、二人獨裁於深宮。體制內知識分子,多有與張樹聲持相似意見者。


比如,陳虯主張在京師置都察院,其中設議員36人,由中央各部推舉,作為議論、決策國事的核心機構。


再如,湯壽潛建議朝廷搞「上院」和「下院」,前者由在京高級官僚組成,後者由在京中下層官僚組成。凡有政事,上、下兩院各抒己見,做出決策,最後由宰相「上之天子,請如議行」。

對1880年代的清廷而言,出現這種聲音,多少也算一點進步罷。



圖:張樹聲的奏議集


(參考資料:孔祥吉,《晚清史探微》,巴蜀書社;《中法戰爭資料叢刊》,上海人民出版社;費正清等,《劍橋中國晚清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邵循正,《中法越南關係始末》,河北教育出版社;李守孔,《李鴻章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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