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S.奈保爾:腐朽世界、人生短暫的念頭,讓很多事情變得可以忍受 | 紙城R.I.P
本
公號屬於經濟觀察報·書評
編輯/日京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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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8月11日,
英國印度裔作家、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V.S.奈保爾於倫敦家中
去世
,享年85歲。1
932年8月17日,V.S.奈保爾生於中美洲的特立尼達和多巴哥的一個印度婆羅門家庭。奈保爾的父親喜歡英國文學,並終生懷抱作家夢。在父親的影響下,奈保爾從小就對英國文化充滿嚮往。
195
0年
奈保爾
獲獎學金赴英國牛津大學留學,修習英國文學。畢業後成__敦為自由撰稿人。1955年定居英國,並開始文學創作。其主要作品
有《通靈的按摩師》、《重訪加勒比》、《非
洲的假面具》等,曾獲得布克獎、毛姆獎、諾貝爾文學獎等多個獎項,與石黑一雄、拉什迪並稱「英國文壇移民三雄」。他的私人生活以及對待兩性關係的態度一直備受外界爭議。
2014年,奈保爾和夫人納迪拉·奈保爾曾借代表作《大河灣》出版之際來過中國。2016年10月,《抵達之謎》作為奈保爾作品中文版全集的收官之作,由新經典文化出版。以下是《抵達之謎》首發式上,三位嘉賓對於奈保爾個人以及作品的解讀和討論。作為悼念,也作為思考,希望我們能從中再次認識奈保爾的殖民地背景、他的西方主義眼光、他的第三世界書寫、他對種族主義和歷史的探究。
「奈保爾是一個文明的批判者,但是這個批判是沒有參照的,是所有文明的批判。這樣的作家沒有第二個。奈保爾並沒有一個結論,他並沒有說什麼叫好,在他的心目中這個世界就是在衰敗,不僅僅西方在衰敗,其他地方也是,就根本沒有好過。這樣悲觀的作家可能不太討人喜歡,因為我們都喜歡希望,但他確實揭示出了世界最本質的東西,我們這個世界上像奈保爾這樣的作家沒有很多,因為奈保爾的特點不光是一個深度,還有廣度,他似乎能夠涵蓋整個世界。」
(
止庵 )
我只是一個觀察者。我最有價值的一切都在我的書里。——V.S.奈保爾
奈保爾VS馬爾克斯
口述:徐則臣
奈保爾在他的威爾特郡房子前,1978年。
如果把馬爾克斯和奈保爾做個對比,二人非常不同。
大家只要想到馬爾克斯,關於這個人能想到一堆故事,你想奈保爾,可能真找不出來什麼故事,除了獲獎就是當年苦悶的時候是去嫖妓,他覺得妓女給了他靈感,讓他的身體更加健康。但馬爾克斯不僅僅是一個作家,還是一個明星,政治文化明星,馬爾克斯的整個世界格局源於整個美洲,尤其在拉丁美洲,他對拉丁美洲政治產生的影響,有可能比一些國家總統產生的都大。
奈保爾與他的長期情人Margaret Murray
而奈保爾更加的純粹,人們更多的是因為他的文學而記住他。
在文學上,奈保爾可能比馬爾克斯更偉大,比如說《百年孤獨》,在這本書中,你覺得孤獨到底對你產生多大影響?而奈保爾的小說《游擊隊員》,從頭到尾沒有談及一句孤獨,但是看完以後那種孤獨感遠遠超過《百年孤獨》。
不待見任何人的奈保爾
口述:徐則臣
奈保爾獲得諾貝爾獎是當之無愧的。記得1976年,索爾·貝婁曾經有一個訪談,他當時就覺得那一年的諾獎就很有可能頒給奈保爾,當時奈保爾44歲,但他已經是整個英語世界裡面最耀眼的明星之一了。後來2001年奈保爾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記者有一段採訪,請他談談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感受,他說這個獎如果早30年還有一點意思。
倫敦朗廷酒店,1955年,奈保爾在此寫下了他的第一本小說《米格爾大街》。圖為約1903年印刷的一張酒店明信片
奈保爾的照片永遠都是這麼一幅冷嘲熱諷的樣子,對誰都不待見,對誰都不待見的人肯定都不被人待見。但是馬爾克斯的照片是熱情的,非常至情至性。其實他們兩個人住的地方離的不是很遠,一個是哥倫比亞,一個是中美洲的一個小島。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但完全不同。
在奈保爾早期的作品中,比如《米格爾街》和《畢司沃斯先生的房子》,你還能感覺有一點溫情在,寫的時候是投入感情的,而後其他的作品則都是冷嘲熱諷了,非常尖刻。
奈保爾:最瞧不上
一個文明對另一個文明的諂媚
口述:止庵
(除了奈保爾,特立尼達還出了一位大師——沃爾克特。但是奈保爾瞧不上他。其實也並不是沃爾克特不優秀,而是
奈保爾這樣的人對誰都是冷嘲熱諷的。
)
奈保爾瞧不上別人是有一定道理的,他為什麼瞧不上沃爾克特,因為沃爾克特那個地方比奈保爾那個地方還小,是一個更小的一個島,那麼一個地方,你寫作最忌諱的東西就是取悅西方的讀者。
奈保爾最瞧不上的就是展現一個文明裡面的孤獨感或者是榮耀,然後引起另外一個文明的興趣。
寫這種東西,其實是把自己的文明給奇觀化或者是給歪曲了,去製造一個假的東西給別人看。
記得我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的時候,參觀非洲館,發現一個很奇怪的木雕,看時間是後殖民時期的作品,這個木雕脖子越來越長,嘴越來越厚,越來越變形。給我的感覺好像是為了觀賞性而特地做給人看的。後來讀奈保爾的普適文明,他就說到假的非洲藝術產生於殖民者和當地偽藝術家合謀,來騙歐美的讀者。
只了解一種文明怎麼能寫作呢?
口述:止庵
其實奈保爾是一個沒有結論的作家。奈保爾眼中沒有前途,西方確實不行了,但是反西方是不是更不行?我覺得如果中國人要讀奈保爾,最應該讀的是《河灣》,因為它裡面寫的就是此時此刻的中國。雖然是以60年代末期扎伊爾作為原形,但跟現在的中國是一模一樣的。他寫的不是我們,我們卻彷彿活在曾經的過去。
幼年的奈保爾與全家
奈保爾是一個文明的批判者,但是這個批判是沒有參照的,是所有文明的批判。這樣的作家沒有第二個。奈保爾並沒有一個結論,他並沒有說什麼叫好,在他的心目中這個世界就是在衰敗,不僅僅西方在衰敗,其他地方也是,就根本沒有好過。這樣悲觀的作家可能不太討人喜歡,因為我們都喜歡希望,但他確實揭示出了世界最本質的東西,我們這個世界上像奈保爾這樣的作家沒有很多,因為奈保爾的特點不光是一個深度,還有廣度,他似乎能夠涵蓋整個世界。
奈保爾有一句話,
只了解一種文明怎麼能寫作呢?
這是很有啟示性的一句話。但是這個啟示沒有用,咱們連一種文明都還談不上了解。不顧及讀者的
《抵達之迷》
在奈保爾的非虛構作品中最核心的問題:
就是身份焦慮。由於他在遠離印度幾千公里外的英屬的印度社區生活,所以他是一個印度人,又是一個英國人,或者說二者都不是。那他是誰?這是他永遠的焦慮。所以當他回到印度這片古老的土地上尋找自我的時候,其實他也是迷茫的。他用這樣一種身份焦慮,進入當代印度社會之中,找尋古老文明的遺骸,在當代印度體現的形態,以及印度自身的政治模式。在這個意義上,他寫就了《印度三部曲》(《幽暗國度》、《印度:受傷的文明》、《印度:百萬叛變的今天》)。
奈保爾出生地特立尼達和多巴哥的一張舊地圖。
語言上,奈保爾的非虛構寫作有一種特別獨特的風格,或者說是一種修辭。比如他的《抵達之迷》,很多時候用的是非常平淡的話語,速度非常緩慢,甚至有的時候讀不下去,反反覆復。但是突然間看到一個清晰的面貌,讓你的內心和思考體會到一種哲學性,這種哲學性並非建立在純粹理性之上,而是建構在一種突然間的非理性之後上,然後突然間又變的抽象和隱喻。從一個最平常的,最日常的面貌之中,有一種哲學的意味。
(口述:梁鴻)
特立尼達的一所印度學校舊照,1949年。
《抵達之迷》是奈保爾所有書裡面讀起來最艱難的一本,節奏極其緩慢,緩慢到不動的程度。尤其年輕人,很難讀下去。這本書是奈保爾1987年出版的,這個時候奈保爾已經50多歲了,年過半百,所以可想而知,他已經完全
不顧及讀者了。與他早年的小說簡潔的風格大相徑庭,比如他的長篇代表作《畢司沃斯先生的房子》。但是這本書很拖沓,不僅僅中國人讀不下去,剛剛出來的時候國外媒體評價也不好,不知道他在寫什麼。可以說這本書完全是奈保爾為自己而寫的總結。
(口述:止庵)
《抵達之謎》摘句
我感覺時間在變。最初來到這裡,時間是如童年時期那樣被拉長的。第一個春天包含了太多清晰的東西:苔蘚玫瑰、孤零零的藍色鳶尾和我窗下的牡丹。我期待季節更迭,新的一年到來。接著記憶開始混雜,時光開始飛馳,歲月開始交疊,使我難以分辨回憶中的時間。
我曾懷揣變化的觀念生活,我把它視為亘古不變的常規,
我看到世界瞬息萬變,人的生命是一系列偶爾交織在一起的輪迴。但是如今,哲學於我已派不上用場。土地不再只是土地本身,它吸呼著我們的呼吸,也受我們的心情和回憶感染。我生命中這個輪迴的終結,莊園生命中這個輪迴的終結,與疾病導致的衰老感混在一起,令我悲傷。
失敗從來都是靜悄悄地發生的。
如果我的腦子不是那麼滿滿當當,如果我沒有受那麼多教育,我會將事實看得更清晰。
死亡不再是最初夢中的景象或故事,而是事物的終結,像是在脆弱的沉睡之時乘機佔領人身心的一種陰鬱。對死亡,讓人的生活和努力化為虛有的死亡抱有的這一想法,使我在一個個早晨醒來後如此乏力,有時需要一整天的日光才能現實地看這個世界,再次成為一個人,一個實幹者。
人一旦發現這個世界是冷酷的,便也想用冷酷武裝自己,好直面命運的安排。
美就是美;而且美是稀少的;沒有哪個擁有美的人能對此滿不在乎。
新來的擠奶工長得醜陋。他的妻子也難看。他們的丑透著傷感。醜陋走向醜陋是為了尋求互相支持,結果卻起不到什麼安慰作用。
這是一種奇怪的本能:不向和我們一樣窮的人炫耀,而向富有的人吹噓,而他們能一眼看透我們的虛榮。這一點我在別人身上也看到過;我孩童時期最早的觀察是關於貧苦的謊言,貧困迫使人撒謊。我們那兒是一個處在世界大蕭條末端的極度貧困的農業殖民地,有錢人很少;氣派的莊園被迫低價出售,錢稀缺;勞工遭受的是深重的苦難。但我從小就看見大家向老闆、向每周付工錢的人裝出一副有錢的樣子;每天或每周領工錢的人,每天工作八小時甚至更久換來一塊錢不到,同時假裝自己有秘密的收入,乃至整個秘密的生活。
一個兩三歲的孩子天天和祖母玩,但祖母離世後,他也許就再也想不起祖母了。
大規模採購(明顯是促銷貨)、烹飪和儲藏大批食物。冰箱讓食物成了一種新型儀式的中心,提供了一種新的購物模式,新的短途旅行,重構了充裕、豐收和慶祝的概念。
我把周圍看得真真切切,卻不清楚看到的是何物。
我一直有一種想法,這像是對我的詛咒:我孩童時在特立尼達島就想,我活在一個已經過了巔峰時代的世界。我已活在死亡的念頭中,而這個念頭是年輕人不可能有、無法留在心中的:一個人在世上的時間,一個人的生命是短暫的。這些關於腐朽世界、世界不斷變化以及人生短暫的念頭,讓很多事情變得可以忍受。
暴力的不是事件,而是情感。
於是我開始記日記。但是,它沒有記錄下很多值得記錄的東西,多年後我會覺得很多沒寫下來的事情重要得多。
高行健 (2000作)
美麗的常春藤要依附著樹木生長。樹最終倒下了,但是它們提供了多年的賞心悅目,況且還有其他樹可以觀賞,有其他樹來陪伴房東度過餘生。人也是如此。他們生活在你身邊,時間到了便離開,自有其他人會出現。
本文編輯整理自出版社活動速記及《抵達之謎》摘句
《
抵達之謎》
V.S.奈保爾/著 蔡安潔/譯
南海出版公司 2016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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