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梁曉聲談網路文學：從前拍桌子斥責 如今尊重讀者選擇
攝/記者 黑克
法制晚報·看法新聞（記者張恩傑）身著一件大花格子襯衫，討論接話時總喜歡以「親愛的同志們」為口頭禪的當代著名作家梁曉聲，昨日上午出現在北京十月文學院舉行的「傳統文學VS網路文學」論壇上。他與中國作協副主席、評論家李敬澤，作家梁鴻及網路文學作家蔣勝男、董哲、紅九就相關主題進行座談。
梁曉聲就如何看待網路文學在論壇上發表了自己的見解，同時也在會前接受了法制晚報.看法新聞記者的專訪。他稱，他不習慣用手機掃碼購物，閱讀小說，直到現在仍保持著鋪開一張紙寫作的習慣。曾作為民主黨派界別的全國政協委員，梁曉聲在以前的全國兩會上討論網路文學走紅時頗有微詞，甚至拍桌子斥責稱網路文學擠佔了傳統現實主義題材文學的空間，他希望現代社會能夠對這兩種題材同等對待。
多年過去，梁曉聲對於網路文學又有了新的認知，他發現越來越多的普通讀者網友熱衷於閱讀收聽網路文學。對此他很尊重他們的選擇及興趣，只要主題不以宣揚恐怖惡毒為樂子，在他看來網路文學與現實題材文學也就沒有此高彼低。
不習慣手機閱讀網路文學
仍保持在稿紙上寫作
法晚·看法：梁老師，您平時會用手機閱讀網路小說或者寫作，及干其它事情么？
梁曉聲：不會，不習慣。前幾天在外地的時候，早晨去診所看牙，沒有吃早餐，之後在街頭的一個小店吃早餐。我手裡沒有零錢，給店主100元，結果他先是一楞，緊接著問我有無別的付款方式？我說沒有，他就用驗鈔機驗了一下我給的這100元。在他看來，外地人的老頭在這吃一個早餐，10元錢就可以搞定，掏100元出來，似乎要藉機兌換假鈔的感覺。
現在商場購物，就連老大媽也會手機掃碼付款。對我來說，手機要點這個，點那個，才會出那個碼，我很怕買東西付款的時候，點錯了，或者出故障了。為此，我很怕外出的時候只帶一個手機，覺得不安全。我是比較弱智老頭的心理，帶上現金窮家富路會安全方便些。
我也從不用手機看小說。就在最近，京東送我一部閱讀器，這裡面儲存了200多部中外小說或社科類的作品。但我這麼多年，早已習慣了紙質閱讀的狀態，在睡前閱讀時，仰躺或者側躺，只要書不太厚，我總是捧著它一頁頁地翻閱著。而這小小的閱讀器，我卻在習慣上沒有達成，放在一邊棄之不用。
到現在我依然用手寫字，習慣了就會變成生理反應上的固執。讓我通過電腦或者手機打字來寫作，這熟練的打字技術，我短時期內是學不會的。習慣成自然，我寫什麼東西，還是鋪開一頁紙寫，這樣方便，思路不受局限。
攝/記者 黑克
教導學生網路寫作解決生計後
再回到現實題材創作
法晚·看法：您在北京語言大學教書，您的學生有從事網路文學創作的么？對此，您怎樣教導他們？
梁曉聲：早前我有一名男學生，他是農家子弟，為人忠厚，做什麼事情都很認真。我教過他一個時期的寫作，他畢業後留在北京，進入寫作公司進行網路寫作。他對我說，老師，您交的那些文學寫作理論我非常認可，但是有公司叫我去商業寫作，我該怎麼辦呢？我告訴他，剛剛畢業，生存要擺在第一位，盡兒女的孝道，對家庭要有所擔當與支撐，讓日子越過越好。如果有一種寫作的方式，最有利於完成你這些做人的最主要責任，老師肯定支持。
我還說，當你把這些任務都完成的時候，再回到現實題材創作當中來，這樣寫作公司讓他寫穿越、玄幻、那種虛構的穿上古裝的少男少女愛情。他堅持了一年，狀態不是很好。這時，他告訴我，他不適應這種網路寫作模式。我就說知難而退也是一種很好的選擇。後來他回家鄉了，做父親了，我希望他生活過得越來越好。
我還有一個學生，上大學的時候思想很開放，他在網路上評述了西遊記，還以正面形象寫三打白骨精。大學畢業之後，他從事古裝武俠故事網路創作，我還記得他出了六本網路小說。他有這方面的潛質。我們中文系還有個同學，走的是我們這些傳統作者的路數，寫作品發表在刊物上，最後評獎，現在在作協下面的一份刊物做管理工作。
從氣得拍桌子到認知有所改變
梁曉聲尊重網路文學創作
法晚·看法：那您怎樣看待中國網路文學這二十年的發展狀況？
梁曉聲：十多年前網路文學更多的是非現實主義題材吧！當時我跟導演陳凱歌就曾談過，我的理解，一個優秀的導演，不管他拍出多麼優秀的其它題材的作品，但他一定要有通過電影對於現實世界和時代進行詮釋的那個代表作品。在我看來，十多年前，網路文學大多缺少對於時代主題的詮釋。
曾作為民主黨派界別的全國政協委員，我在以前的全國兩會上討論網路文學走紅時頗有微詞，甚至拍桌子斥責稱網路文學擠佔了傳統現實主義題材文學的空間，現實題材幾乎變成了拾遺補缺的現象。我看到電視上在熱播各種網路小說改編的影視劇，希望現代社會能夠對這兩種題材同等對待，給現實題材以同等規模的空間。
後來經過這些年，我又對網路文學的認知有所改變。我發現那些網路作家能夠通過寫作這件事，買車買房，讓自己的生活狀態更好。這本身就是一件好事。就像那些草根歌手在網路上唱歌，引起那麼多網友的關注，連評委都說唱得真好，達到了半個歌唱家的水平。那麼網路文學也一樣，呈現出1000多萬人參與寫作，這麼龐大的隊伍通過網路平台來展示自己的文學才華，讓自己生活的更好，這肯定是一件好事。
同樣我也會尊重讀者網友對於網路文學的選擇和閱讀興趣。我頸椎不好，到現在還貼著兩大帖膏藥。我去盲人師傅那裡按摩，他打開手機在收聽網路小說。講述的是在這樣一個年代，有一個白富美女孩，到長白山那裡為她生病的父親採集藥材，隨同她的貼身保鏢碰到武功更高強的人，一下子要把保鏢幹掉。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出現了一個高富帥的人物，英雄救美人，一下救了她。
就這個網路武俠小說，盲人師傅竟然聽了半個月，卻說還未聽完，這才剛起一個頭。我就想，這動輒長達三五百萬字的網路小說，究竟還有多少按摩師，或者普通的打工者在收聽閱讀。他們本身沒有高深的文化知識，對於這種類似消遣的網路通俗小說，只要主題不以宣揚恐怖惡毒人性為樂子，那麼在我看來網路文學與現實題材文學也就沒有此高彼低。否則像清代著名傳奇小說家馮夢龍在那個還以文言文敘述方式為主流的時代，他的「三言二拍」短篇白話文系列小說就很糾結。
隨著年齡增長經歷更多社會生活
向現實主義題材轉型勢在必然
法晚·看法：網路文學發展到一定時期，會出現向現實主義題材轉型的情況么？
梁曉聲：我認為會的。這個網路文學創作閱讀與年齡有關。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情竇初開、思想懵懂，讀愛情小說會多一些。隨著年齡增長，接觸到更多的社會現實與生活經歷，對於人性會有思考的時候，就會對現實主義題材比較感興趣。
同樣，對於網路文學創作者來說，你39歲的時候，還不接觸現實主義題材，那麼你45歲肯定會接觸的。因為到了這個年齡，你的青春已不再，你若還不考慮文學的價值，與現實社會的關係的話，那麼還期待啥時候對社會現實有所思考與體現呢？我認為現實主義一定就是寫人在生活中是怎樣，寫得越真實越好，這個真實又是個人體驗，它代表著你的眼界、寬度，以及對社會事物的切身感受，通過文學藝術形式表達出來，這就是現實主義文學的價值所在。
用筆記錄大時代背景下人物命運
當前創作的扶貧文學被改編成影視劇
法晚·看法：我關注到您早年作為上山下鄉的農場知青，創作了《今夜有暴風雪》、《年輪》等知青文學。那麼在您看來，改革開放初期流行的打工文學，以及當下扶貧攻堅領域的扶貧文學是否一脈相承，您仍在堅持這種與時代背景相貼近的文學創作么？
梁曉聲：我是寫了一些知青小說，講述自己和自己熟悉的一些知青朋友們的經歷。至於打工文學，我也有過關注，我還記得廣州、佛山有非常好的打工文學刊物，最多時候發行四五十萬份，它如實記錄了改革開放之初，農民工南下在廣東珠三角生產車間流水線上辛苦作業的心路歷程。
我認為這些都是時代發展所衍生出的產物。作家就是要用筆去記錄和反映大時代背景下的人物命運。同樣，我也經常以民主黨派身份參與扶貧工作調研，涉及過扶貧文學題材，有些還被拍成影視劇。我一直參與其中地在堅持著與時代背景相貼近的現實主義題材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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