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恨保姆漂亮我毀她容貌,看見她家人我手顫抖:我上司
1
大齊光啟四年,鄴都兵變,北方胡人長驅南下,揭開此後中原五十年離亂序篇。元帝身死,鄴都皇族一朝淪陷。
一輛蒙了青布的牛車裡擠滿了手腳捆起的年輕少女,低低啜泣著業已初現的命運。她們都是從鄴都逃出,不幸被擄。最裡面的少女縮在一角,長發凌亂,半掩著一張滿是臟污的臉。
前襟沾滿血漬,一切恍然如夢。
皇兄賓天,家國淪喪,胡人肆意踐踏大齊的領土。慕容鏡在這長途奔波里發起了高燒,半睡半醒中,彷彿又回去了昔日的時光里。她年紀最幼,早早被封為清河公主,再過幾年就該找個心儀的郎君嫁了,幸福順暢地走完慕容皇族該有的一生。
而現在,一切都改變了。
她原本是要被扔下牛車自生自滅的,但是趕車人粗暴拽著她的長髮往下拖時,忽然眼尖地留意到,縱然她雙眼緊閉,面上臟污,依然能從輪廓上看出隱藏的美麗來。再用衣袖粗粗擦過,已見艷色。於是又將人扔回了車裡。
再過了些時日,輾轉被賣到了吳興沈氏。
活著,沒有什麼比活著更為重要。慕容鏡將原來的衣服剪破,不肯漿洗便縫在了衣衫里側。那大片大片的血跡不是她的,是侍女扶風的。她們倉皇逃出宮去,用幾片金葉與一戶人家交換衣衫,而那些人卻見財起意,一路尾隨她們。
危難之時,是扶風擋在了她身前,被長劍穿過腹部,替她換來了逃跑的時機。
她必須活下去。
攬鏡自照,鏡子里映照出一張美人皮來。眼波如水,黛眉入鬢,美人親手染上蔻丹,方才問身旁侍女:「今日各家小姐賽香,我要穿何衣?」說這話的正是沈氏嫡女,沈嬛。
她是吳興出了名的美人,因著家世和美貌,在吳興的士家小姐里,向來是拔得頭籌。
身邊侍女正是慕容鏡,如今叫作扶風。當管家問起姓名時,她不由自主地說出「扶風」二字。「慕容鏡」三字重於泰山,絕對不能宣之於口。
這半年來,她在沈家為婢,卻也不是全無自由。北方處於胡人統治之下,對前朝皇室大肆捕殺,勢要將慕容氏斬草除根。南方情況尚好,大齊亡後,南方諸州各自為政,賦稅由本州截留。
上次隨沈嬛出門赴宴時,吳興縣令之女也在,言談中說起藏於民間的臨海公主被發現,遭受酷刑、折磨而死。屍體由特製的鐵鉤子從腳底穿入,破顱頂而出,掛在鄴都城門上風乾了三日。
一眾貴女不由瑟縮,偏沈嬛要顯示她的膽量與旁人不同,神情自若地說起坊間關於慕容皇族的往事,卻沒注意站在角落裡的侍女扶風蒼白著臉色,重病一般大汗淋漓,彷彿那樣的酷刑也在自己身上遭受一遍。
那是她的二皇姐,昔日鄴都眾人皆以得臨海公主一字為榮,如今竟落得這樣的下場。
聽見沈嬛問話,扶風微微抬頭,「小姐美貌,奴婢以為鵝黃那件最襯小姐風采。」沈嬛狀若隨意地點頭,由她去拿來衣衫。只是當目光觸及扶風面目時,黛眉微不可察地一蹙。
2
一點燈火如豆,將少女身影斜映在牆上。她赤著後背,細膩肌膚上有大片大片的擦傷。扶風吃力地抬起右臂,身子微微前傾著給自己肩膀上藥。
婢女綠蘿端著盆熱水進來,「扶風!你怎麼自己上開藥了?!」她快步走來,從扶風手裡接過藥膏,先用熱水濕了條帕子,「呶,你先擦擦臉,我來幫你。」
綠蘿嘆口氣,沖她背上的擦傷輕輕吹氣,「疼不疼?過些日子就好,留不下疤痕的。」
扶風聲音很低,「小姐……不喜歡我。」
她不是發覺不了沈嬛對自己的敵意,不是看不出沈嬛故意要磋磨自己。只是,如今沈嬛是小姐,自己是奴婢,退無可退,避無可避。
綠蘿再忍不住,「像咱們做人奴婢的,稍微伶俐點的,能得了主子喜歡,也是種緣法。剩下的還不都是一樣?就壞在你這張臉實在是太出挑了。」她扳過扶風肩膀,目光沉沉落在扶風臉上,一雙圓圓的眼睛滿是擔心,「小姐不能容忍旁人比她好看,懂了嗎?」
她附到扶風耳朵上,「幾年前,府中有個丫鬟,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好看極了。本來在花園子伺候,一日讓小姐見了,便將這丫鬟調去針線坊,日日分給她做不完的活計。點燈熬油的,硬是將一雙眼睛給熬壞了。」
夜風忽然推開了虛掩的窗,拍打兩下,那一點燈火應聲而滅。綠蘿本能地瑟縮一下,黑暗裡,她聽見扶風的聲音:「在她眼裡,奴婢就該由她搓圓摁扁嗎?」
似訴似嘆,一句話藏了無數心事。
綠蘿一怔。
天氣愈加炎熱,沈嬛躺在榻上,鵝黃抹胸透過薄紗清晰可見。屋內擺放了大塊的冰,幾個丫鬟用力扇著那冰塊,將涼風吹過去。
她懶洋洋地問剛進來的婆子:「怎麼樣?人什麼時候到?」
那婆子行個禮,態度殷勤,「再有三天,裴家也就到了。」
沈嬛語音嘲弄,「一個破落戶而已,也值得咱們這樣周全相待?」
裴夫人是沈嬛的嫡親姑母,此次南來投奔娘家,也有在南方重振家業的意思。
「去跟我娘說一聲,我這兒伺候的人太多,勻幾個給他們吧。」她點了幾個丫鬟的名字,俱是面目平庸、身材粗壯之輩,「我那姑母從前最囂張不過,以為自己嫁給了裴家,做了裴家主母,便了不得了。如今風水輪流轉,還不是求到了我沈家門上?」
屋內的人都隨她心意笑了起來。沈嬛卻忽然道:「扶風那丫頭呢?不是說染了疹子嗎?」
綠蘿大著膽子說:「病已好了,可是臉毀了。半張臉都是紅色印記,現在去園裡洒掃了。」
沈嬛唇畔的笑意更深,作驚訝狀,「那豈不是成了陰陽臉了?好歹伺候我一場,我也不捨得她去做那些粗苯的活計,就把她撥給姑母那邊伺候吧。」
綠蘿亦藏在眾丫鬟中,暗暗舒了口氣。
3
三日之後,裴家到達沈府。
沈老爺同妹妹感情雖好,內宅之事卻向來是由妻子料理。沈夫人按照沈嬛之意,只派了幾個婆子將人引進來。
裴夫人心中雖有怨氣,但明白目前處境,不好發作。幾個同來的丫鬟婆子的面上卻不好看了。一行數人走進廳里,裴行伴著母親進來,未發一言,眾人的視線便不由自主地落到他身上。常聽人說裴家少爺風姿過人。今日一見,才知此言不虛。
一番交談下來,裴家眾人自去安頓不提。沈夫人瞧著自家女兒,難得地說她兩句:「那日我耳朵軟,聽了你的話。今日見了小姑和外甥,心裡倒有些不是滋味。人家大老遠過來,瞧你選派的丫鬟——」
沈嬛依偎過去,「娘,不礙事的。那些丫鬟不過是貌丑,手腳還算伶俐。」
沈夫人話在嘴邊繞了繞,終於說出心中所想:「聽你爹的意思,是想要親上加親。」沈嬛動作一停,眼底覆上一層寒霜。
那廂裴夫人看著面前的丫鬟,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瞧瞧!娘家撥給她的丫鬟怎麼都是這般模樣?她心中氣惱,口中亦不客氣地敲打起來。
裴行從外掀簾進來,他叫聲母親,溫溫笑了,「舅舅家的人,自然都是好的,你們先下去吧。」扶風藏在人里,半張臉依然看起來紅紅腫腫,顏色卻比在沈嬛處稍淡了些。她隨著眾人下去,她知道裴家亦是南來之人,若是有機會,能從他們的隻言片語里得到些消息也好。
待眾人下去,裴行才攏了笑。
他知道母親心裡有氣,「母親不必動怒,這樣的事咱們之前也想到過。更何況這裡的情況比咱們想的要好得多。我瞧著舅母的言談舉止,不像是苛刻之人。」
裴夫人接道:「我這個嫂子的脾氣最溫軟不過,怎麼生了個女兒,牙尖嘴利?不知道像誰!」
裴行抬起眼來,「我從前套問了那來送信的沈家人,沈家的內宅事項,雖說是舅母拿主意,實際上表妹的意思才是主要。」
他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面,裴夫人半晌才開口,聲音多了苦澀,「如今咱們也淪落到受一個小女子的氣的地步了。早知如此,咱們還不如留在北方。」
裴行眼底情緒複雜,「咱們家論起來不過是士族末流,無力自守,只能依靠旁的家族,淪為附庸。您忘了,琅琊王一脈已經南下,重建大齊不過是時日問題。正是用人之際,若是我能……誰還敢小瞧了咱們?!」
裴夫人總算是應下了,日後在沈府收斂脾氣,笑臉迎人。
經過裴夫人一番挑揀,扶風被分到書房去了。裴夫人倒不是為別的,她一番觀察下來,冷眼瞧著扶風這丫頭還算話少,長得又不好看,放在書房裡也不必擔憂她行紅袖添香之事。
裴行倒是無可無不可,他於女色之事上甚少留心。
於扶風而言,日子好過不少。免去了沈嬛的磋磨,她在書房伺候倒也過得去。這日外面下了好大的雨,裴行自在書房裡練字。
本由扶風為他磨墨,他卻要她讓在一邊,親自動手來磨。
墨一點一點地磨,有松香之氣同芙蓉花味溢出。扶風深深吸一口氣,胸中酸楚至極。這樣的味道,過往常能聞見。如今境遇已殊,故人寥落,再聞時怎會不傷?裴行停下筆來,他眼光銳利,側身的工夫便看見這丫鬟似在落淚。
他心裡一動,口中已問出所想:「你認得這香?」這香所費不菲,若是普通丫鬟,怎會識得?更別提心中有感而落淚。
扶風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脊背抵在牆上,低下頭去,「不識。」
裴行站起身來,踱到她跟前,聲音低低刮在她的心上,「這香命為錦繡沉香,松煙同曬過的芙蓉花汁各一斤,加珍珠、玉屑、龍腦,以生漆搗十萬下而成。」他瞧著扶風,「為臨海公主所創,除寫字外,也可燒去煙後畫眉。」
他目光落在她臉上,半張臉呈現著不正常的紅色,那完好的半張臉卻是肌膚細膩,光彩照人。扶風在他的逼視下不肯抬頭,身姿卻還是挺直的,露出一段纖細脖頸。一個人的外表和言談舉止可以隱藏,可是氣質儀態是刻印在骨子裡的。
裴行捏起她的下巴來,對上她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眸,「你,是南逃之人?」眼瞧著面前之人僵硬起來。
扶風不肯言語,他手上加了兩分力氣。
「是誰家?」
扶風讀懂了他眼中之意,無非是想要探尋自己怎會落到如此境地。她從他手中掙出,動作幅度很大,後腦磕在牆上發出沉沉聲響。
扶風長睫微顫,竭力掩飾著,「胡人攻進鄴都,我父兄首當其衝。逃出鄴都時遭遇流匪,姐妹失散,我輾轉被賣到此地。至於臉,生了場病,臉便毀了。你問我名號,恕我無法吐露。已淪落到如此地步,更不願讓家聲因我蒙羞!!」
裴行向後退一步,目光柔和了些,「是我失禮了,如今琅琊王已南下,聽說有重建大齊之意。或許你與家人,尚有重逢之機。」
外面的雨仍在下著,敲打著樹葉,無情沖刷著天地。在這雨聲里,扶風心中掀起驚濤駭浪,琅琊王!要重建大齊的竟然是琅琊王一脈!
4
琅琊王不過是閑散宗室,手中並無多少實權。向來都是偏安琅琊一隅,如何有能力重建大齊?扶風每思及此,心下憂慮。她是怕琅琊王為人利用,行傀儡之事。
她不肯讓自己陷在沈家一生。只要、只要找得機會,她定要逃出。早早她就聽人說了,如今南方為了招徠北邊流民,凡是南來者可去官府申報戶籍,分得土地,免除戶稅。
有了這個希望,扶風自覺日子過得稍快了些。在這些時日里,裴行亦由舅父引薦,見了幾位吳興有名的人物。
在書房待的時候也更多了些。他們似乎形成了某種默契,對於南來之事絕口不提。裴行在讀書閑時,也時常同扶風淺談幾句,他在心裡已從扶風的見識和舉止認定了扶風是高門士族中的一員。
扶風見他案上寫的儘是清談一類,明明是打定主意要入世,偏偏要做出出世之狀才能換得門檻。大齊之亡,由胡人所致,但是根上怕也爛了。
這日裴行喝得薄醉,用力推開書房門,門扇大開,帶進半室月光來。扶風袖口挽起,正就著一點殘墨在習字。她怕人發覺,所以不曾點燈。裴行透過醉眼看她將桌上的紙團藏於袖裡,也不鬧,自走過去將那剩紙在空中綻開,月色灑在紙上,隱見其輪廓。
「等,」他念出,抬眼去看她,「等什麼?」
他的語氣並無嗤笑之意,扶風卻漲紅了臉,「隨便寫寫,以後不敢再犯了。」
裴行向前一步,「我不過是問問,何必這麼緊張?等,是啊,眼下這情況,不等能怎麼樣?」他似在反問,叫聽的人都跟著心往下沉。
扶風隱約能猜到他是為何心煩。吳興地小,就算在這裡謀了個職位,跟他的志向也差得很遠。
她收拾好東西,待要推門時,身後終於傳來一聲嘆息。往回看時,裴行已經坐在椅上,似乎疲累之極。扶風心裡有一個念頭,隱隱約約要破土而出。她忽然有點可憐裴行。身為男子,寄人籬下,想要重振家業,卻不得不假手於人。
他外表越是溫文爾雅,內里越是憂憤難訴。
扶風頓住,伸出的手在夜裡重重合上門扇。屋內幾乎沒了光線,裴行自然發現她又折回,抬起眼來望她,一瞬眸光複雜,扶風自然是瞧不見的。
她居高臨下,下巴微微抬起,若是此刻裴行能瞧得分明,定然為扶風一瞬的氣勢所驚。扶風第一次直呼其名道:「裴行,我問你,你的平生志向是什麼?」
裴行的眼眸猛地睜大,在她如此直白的發問之下,他似乎無處隱藏,「生為裴家長子,平生志向乃建功立業,讓裴家躋身一流士族之列。」
「既如此,你為何日日看些清談之書?你還看不明白嗎?這天下已改換門庭,」她說及此,壓住心底苦澀,「慕容皇族嫡支盡滅,旁系的琅琊王能否興復大齊都是未知。但是可以預料的是,南方不會這麼一直分散下去。
「要麼,就是有人統一了南部,與胡人劃江而治。要麼,就是胡人南下入侵,有了鄴都的前車之鑒,南方州郡必不會束手就擒。無論是哪種,都用不上你日日研習的清談之說。適逢亂世,你要建功立業,該經何途?」
裴行心底滑過一道微光,此刻,那微光被扶風用力攥住,硬生生地扯出大片亮堂來。他身形微動,去點亮燭火。扶風不瞧他一眼,燈火點亮的一霎,扶風轉身離去。
她身形瘦弱,但裴行目送著,卻覺得那瘦削的肩上,似乎能頂得千斤重量。他那幾分酒意早已清醒,書房的燈火一夜不滅。到天明時,裴行才出來,眼下全是青影,目光卻是清明。
吳興的雨連下半月,就在這當口上,裴夫人堅持要到城外廟上禮佛。
她這一去,因是雨天多有不便,帶的人便不多了。除扶風外,另外還有兩個丫鬟。裴行亦一同前去,護衛母親。五人分坐兩輛車上,她們三個丫鬟居後。扶風往嘴裡含了顆梅子,掀起車簾一角往外望著。雨不算太大,但頭頂層層烏雲,天色晦暗,似有雷聲傳來。
耳邊傳來餘下兩個丫鬟的抱怨聲:「下雨天的,不在屋子裡待著,偏偏要出來自找麻煩。也是咱們運氣不好,瞧這天色,還得在那寺廟裡多耽擱一天。」
扶風藏在袖中的手指因激動而輕顫,她知道,機會來了。
兩個時辰後,她們抵達寺廟。寺廟建在山上,山上路滑,好在駕車之人經驗老到。饒是如此,裴夫人依然被不時的馬車打滑嚇到,念了好幾句佛號。她數日都睡不好,一閉眼便是裴行滿身鮮血的樣子。兄長說,已經按照裴行的意思,替他在軍里謀了個職位。
待安頓下來,又伺候裴夫人睡下,已經入夜了。
天空下起暴雨來,這雨比前些日子的雨要大得多。伴著電閃雷鳴,可怖極了。雷聲與閃電割裂天空,但扶風已經拿定主意,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她趁著那兩個丫鬟偷去用飯之際,在房中將被單撕成條狀裹在腿上。
她一路上山,暗暗留心著。心中「怦怦」亂跳,終於迎來這一刻。她撐了一把油紙傘,暗暗想著要以什麼由頭哄騙守門和尚為她開門。
雨越來越大,還未走到門口,油紙傘已經支撐不住。扶風在廟門前住了腳。因著下大雨,守門的和尚竟早早去歇下了。一把大鎖橫在門上,攔住去路。
風雨將紙傘掀開,她淋在這大雨中,思緒卻因這大雨更加清晰。她快速搜尋著眼前景象,從小腿上抽出一把匕首來,奮力一插!吳興連日的雨使土質鬆軟了些許,匕首隨著動作深深沒入土牆之中。
她踢開紙傘,向後退了幾步,猛地攀上了院牆。一腳蹬著匕首,身子在風雨中搖搖晃晃,竟然真的讓她翻了上去。
就在這當口,身後忽然傳來聲音:「是誰?!」
扶風猛地跳了下去,一身衣裙已經盡數濕透。她奮力扯開裙角,撕下一塊裙擺好方便走路。她幾乎要被這風雨颳得看不見前路,但心中深知,自己已被人發現,絕不能後退。風雨之中,她往山下跑著。
山路一滑,她順著道路生生往下滾去。再站起來時,身上衣服已泥濘不堪,雙手臉頰亦滿是擦傷。凄風苦雨里,她忽然想起從前父皇在世之時,他們兄弟姐妹圍坐一團,父皇攬她同二姐在懷,「朕的女兒們,都是世間最美的孩子。」
只覺得酸楚難當,天地茫茫,她獨自一身,看不清前路。幾乎要放聲而哭,就在此時,身後傳來聲響。
是裴行,他披了蓑衣,鬢髮沾在前額,身後隨著幾個同樣裝扮的和尚。顯然是一路尋來,他辨認著那坐在雨中的身影,薄唇終於輕啟道:「扶風——」
這聲呼喚將扶風從回憶里拉回現實,她早不是昔日大齊的清河公主慕容鏡,而是這沈家一個可以由主子隨意欺凌的下人。她鬢髮濕透,散亂在身後,用汁水染紅的半臉早已被沖刷乾淨。在這大雨里狼狽至極,卻又有種破碎的美麗。
她掙扎著爬起來,裴行已走上前去,要伸手去扶她。伸手的一霎,脖子忽然被支冰冷的銀釵抵住,裴行第一次直面她真正的容顏,眼中尚留著驚艷之色。
她的聲音卻同這銀釵一樣冰冷而絕望,「為什麼?為什麼要追來?!我是南逃之人,你也是南逃之人。裴行,你怎能恩將仇報?!我曾指點過你,這恩你非但不報,還帶人來追我!」她在雨中放聲大笑,「我不過是一個奴婢,裴行!你為什麼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你南來投靠親眷,是主子;我是被賣的奴婢,為何你不肯給我一線生機?!你要出人頭地,振興家族,為何還要來踩落入泥潭之人一腳?!」
裴行看著她,二人離得這樣近,她的語音滿是絕望。那拿釵的手都顫抖起來,卻最終還是沒有扎入。她心底不得不承認,自己不能將逃跑不成的怨懟都放諸他身上。
只怪命運弄人,好個命運弄人!
她用力推開裴行,銀釵落地,身子已經站在山路邊緣。身後便是山崖,她終於萌發死意。最好的機會已經喪失,她無力面對之後的結局,倒不如現在死了乾淨。
她終於重重向後躺去——
5
梅雨季節終於過去,在連續下了一天一夜的暴雨之後,一行人又回到了沈府,綠蘿抽空來看她,不知是該說聲恭喜,還是該埋怨她幾句——裴行已經明言,要立扶風為妾。
她躺在床上,烏髮鋪了一枕,臉色蒼白如紙。
扶風不肯說話,任裴行在自己床邊枯站。從未有過的悔意充斥著她的內心,「裴行,我不會給你做妾的。就算是你明媒正娶,你都是配不上我的。」
裴行伸出手來撫上她的臉頰,「扶風,我知道你恨我將你追回,又將你救下。如今還逼你做我的妾,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今日不同往日』這幾個字?或許在從前,我的家世和品行,都配不上你。但是正如你說的,如今我是主子,你是下人,一切已成定局。」
「已成定局?」扶風神情淡漠,「裴行,你眼光狹隘,肚量狹小。你留我在身邊,無非就是覺得我對你有用。若是你真的喜歡我,何不替我贖身,娶我為妻?妻子是你手中的有力籌碼,自然不肯輕易舍用。怕是沈嬛,在你心裡都是瞧她不上的。」
裴行輕笑,「扶風,在我身邊為妾,總比當個奴婢好得多。這已經是你最好的選擇了。」他合門離去,扶風靜靜躺在床上,終忍不住伸出只手來。閃入的日光清晰地照亮上面的紋理,早已不復昔日的光滑了。
什麼最好的選擇?!當她成為扶風時,她根本無力選擇。縱使她對裴行曾有過一絲好感,她也絕不會做妾。
她不願面對,日日躺在床上昏睡。
不知道是夢到了什麼,嘴角竟然勾起了一抹甜笑。來人看了半晌,美目里閃過一絲毒辣之意。她踱到桌邊,撿起茶蓋來,有氤氳熱氣直衝她掌心。伺候的人對這麼一個丫鬟倒用心,人睡著,茶水倒是熱的。
沈嬛提著水壺走向床榻,扶風迷濛中似有所感,慢慢睜眼——
一壺滾燙的熱水直衝面門而來(原題:《公主清河》,作者:君子端方。來自【公號:dudiangushi】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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