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究竟從日本獲得了多少戰爭賠償？
原標題：中國究竟從日本獲得了多少戰爭賠償？
一度準備登程的中國駐日佔領軍
每年都有人探討的老問題，貌似還找不到標準答案，正好一年一度的八一五將至，順便再做科普，但開扒之前必須釐清一個重要概念，為什麼是賠償而不是賠款？
1945年7月的《波茨坦公告》對此有明確表述，「日本為支持其平時經濟及交付公正之實物賠償，得維持必要工業，但不得維持能使日本再武裝之工業」。這麼做是接受了一戰的教訓。1919年的《凡爾賽和約》讓德國失去了13.5%的領土和12.5%的人口，還規定必須以黃金支付2260億馬克的賠款，結果只是加速了魏瑪共和國的垮台，催生了希特勒的納粹黨，所以割地、賠款從來不是反映戰爭正義性的恰當方式，法國元帥福煦也說《凡爾賽和約》「不是和平，只是20年的休戰」。
二戰後同盟國（準確說是美國）為日本戰爭賠償設定的基本原則有兩條：
1、不要求日本賠款，只尋求工業設備或資源的實物補償；2、日本戰後經濟應維持民眾合理生活水平。那時中國已經向日本派出了一個名為「中國駐盟軍總部軍事聯絡官辦事處」的組織，負責人是清華畢業曾在美國留學的王之，1946年辦事處升格為中國駐日代表團，共有200多人，辦公地址設在東京麻布區的養正館，團長是麻省理工畢業的湖南人朱世明將軍，中間一度改為晉系將領商震，代表團下設四個組，其中第三組分管經濟，主要任務就是接收賠償以及劫物歸還，工作最為繁重。
密蘇里號上代表中國受降的朱世明
這個組的組長是清華畢業並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取得碩士學位的吳半農，成員大多是中國最厲害的專家和管理人才，包括中央電工器材總經理惲震，中央造船公司的周柏茂，華南鐵工廠的負責人林可儀，軍工專家李待琛，鐵路總機廠廠長王樹芳，資源委員會鋼鐵組組長嚴恩域，化工材料廠籌備主任徐名材，華北鋼鐵公司的陳大受，浦東電氣公司的陳東，中山大學機械系主任王德立等等,另有一個20人的技術專家團隊配合工作。
右坐者即為吳半農
日本戰爭賠償的核心是兩點：賠多少，以及怎麼賠。這首先要確定損失，宋子文主持的行政院賠償委員會提交盟軍總部的數據是，自1937年「七七事變」以來至日本投降為止，中國因戰爭死傷人口1000多萬，公私財產直接損失313億美元，間接損失204億美元，要求至少獲得日本賠償總額的40%。
這個數據是極不充分的，因為沒有列入1931年九一八事變至1937年七七事變期間中國的實際損失，今天的教科書將八年抗戰改為十四年就更符合史實了。按學者估算，中國在二戰期間的真正損失是傷亡軍民3500萬人，財產損失和戰爭消耗為5600多億美元。
1946年4月14日同盟國遠東委員的的11個成員國開會研究賠償問題，決定以1930-1934年日本工業平均生產水平作為賠償基準，但在討論賠償比例時，爭議極大。
戰後在日本到處閑逛的美軍
發難最多的是蘇聯。
其一，最晚參戰的蘇聯要求獲得的賠償反而很高，達到總額的30%，美國29%，印度25%，荷蘭24%，菲律賓和紐西蘭各為23%，法國20%，英國24%，澳大利亞對議程不滿，拒不表態，各國提出的賠償比例合計高達204%，後來經過折衷仍然達到189%。
其二，蘇聯拆走了中國東北和日本北方四島的全部工業設備，堅稱這些都屬於戰利品，賠償應該只限於日本本土的物資，各國毫無辦法。
被蘇軍拆成空殼的東北工廠
此外，戰爭賠償和劫物歸還是兩個完全獨立的工作，前者由賠償事務處負責，處長是美國准將哈里森，後者由民間物資保管組負責，後來改名「被劫物資科」，組長是美國准將譚賽。他們的行動受到兩個文件的指導，一個是「接收及運輸日本賠償及歸還物資辦理原則」，另一個是「日本歸還被劫物資處理原則」。日本方面的對應機構是「終戰聯絡中央事物局」的商工課，賠償的具體分工是大藏省負責陸海軍的兵工廠，運輸省負責民營造船廠，商工省負責民營飛機廠和軍需廠，文部省負責科研院所。
1945年12月，美國總統特別代表Edwin porley發布報告，具體明確了應該用於日本戰爭賠償的10項設備和物資：
1、日本陸海軍兵工廠的全部設備
2、全部飛機工廠
3、全部軸承工廠
4、20家造船廠
5、年產250萬噸以上的鋼鐵生產能力
6、火力發電的一半
7、接觸法硫酸工廠的全部
8、純鹼工廠中最新的一家
9、全部輕金屬工廠
10、工具機製造能力的一半
這個報告還要求將如下設備立即拆遷賠償給同盟國。
除220部機車、800部客車、4800部貨車之外的全部鐵路車輛；
硝酸只給日本保留年產1.25萬噸的能力，其餘4萬噸全部賠償；
石油每月4萬桶以外全部賠償；
紡織工業保留紡綻300萬，織機15萬；
鎳精鍊設備全部拆除，銅只保留年產1.5萬噸的能力；
人造橡膠設備全部拆除；
5000噸以上船舶114艘共86.9萬噸全部賠償，留下的船隻排水量不得超過5000噸，航速不能超過20海里，航線只能在本土、朝鮮、庫頁島和中國。
但這個報告沒有得到完全徹底的執行，因為1947年1月，美國成立了由克里夫·斯特萊克為首的調查委員會，提出了新報告，這個報告著眼於日本喪失了殖民地，還要從海外撤回四五百萬人員，經濟難以維持，美國每年接濟日本的4億美元資金不敷需用，勢必還要增加，所以保持和恢復日本的經濟實力非常重要。
換句話說，日本戰爭賠償隨著時間推移不斷縮小將是既成事實，因此接收日本賠償物資絕對是一項爭分奪秒的工作。
1948年1月11日，中國第一艘接收賠償物資的招商局「海康輪」抵達日本橫須賀港，裝載453箱共1610噸物資於1月16日返航。
海康號是排水量2600噸的太湖級貨輪
截至1949年9月中國共計派船往返22個班次，運回1.25萬箱合計35912.76噸物資，但有兩套重要設備未能順利運回，一是日本吳港船廠的1.5萬千瓦發電機，另一個是200噸的碼頭起重機，這兩套設備保存完好，菲律賓也想獲得，中方極力爭取，才於1948年12月12日得到盟軍總部批准，然而由於日本工人不配合，拆遷速度極慢，1949年5月13日，盟軍總部發出指令，取消拆遷計劃，停止了日本的戰爭賠償。
吳港的200噸起重機
吳港是日本乃至亞洲最好的海軍船廠，圖中是正在建造的蒼龍號航母，中途島之戰中被美軍俯衝轟炸機擊沉。
與戰爭賠償相比，日本掠奪物資的歸還是一個更複雜的問題，1946年7月18日遠東委員會確定歸還的物資只限於四種類型：
1、工業和運輸類的設備
2、黃金、寶石、證券、貨幣等重要資產
3、文化物品
4、農產品和工業原料
這項政策的執行性非常差，因為多年戰亂，很多資產沒有明確的記錄，比如黃金或貨幣轉移為其他資產如何計算？偽滿和台灣的資產如何界定等等。
中國代表團意識到這是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只能制定高優先順序的項目，盡量快速解決，再逐漸洽談其他事項。
以貴金屬為例，日本曾在中國各地搞過獻銅運動，搜括不少，中國代表團通過密查日本倉庫得到的數字就有1.1萬噸，還有1萬多噸銅鎳幣，價值509萬美元，由招商局的海遼號、海玄號兩輪運回。
海遼號在裝載追回的銅鎳幣
日本人搶走的永利化學工廠的硫酸設備已經改造過，換用了很多日本零配件，拆遷也遇到阻力，永利聯合創始人之一侯德榜據理力爭，因他在英美兩國都是備受尊敬的科學家，這才取得成功，1948年11月盟軍總部批准由美國第14航空隊運回。
廣東造紙廠設備則被日本人改造隱藏起來，中國代表團調查發現後拆成3600多箱，共計3200多噸，由海贛號、海列號兩輪運回廣州。
其他機器設備共計收回了2234件，約值220多萬美元。
被掠船舶是分批歸還的，建設號、逸仙號、興安號、飛星號、隆順號、和順號、永源號、增利號、中興號等12艘共2.06萬噸，價值216萬美元，於1946年由中方派人駛回。
日本從中國搶走的圖書有300多萬冊，實際只索回15.8萬冊，全部空運回國，其他古玩等分三批運回，其中最珍貴的是翡翠屏風，高六尺許，楠木所制，鑲嵌上等翠玉40塊，乃是汪精衛1941年6月訪問東京時送給日本天皇的，屬於無價之寶，其餘如乾隆墨跡四冊，康熙瓷瓶一尊，宋代端硯二方、古畫五十八軸等等，都是偽滿和汪偽政權要員「贈送」給日本的。經由中國代表團索回後，交由中央信託局儲運處點收，最珍貴的翡翠屏風等轉交南京中央博物院和北京故宮博物院收藏。
現收藏於台北故宮博物院的翡翠屏風
最令人振奮的還有「鎮遠號」鐵錨的索還。
甲午戰爭中，北洋海軍鎮遠號鐵甲艦被日本俘獲，1912年4月6日在橫濱解體，鐵錨被陳列在東京上野公園，周圍擺放10顆鎮遠號305毫米主炮炮彈，再用鎮遠號的錨鏈纏繞，藉以炫耀戰功，海外華人每次見到這處所謂景點都會扼腕嘆息。
甲午戰爭時的鎮遠號巡洋艦
時任中國海軍司令的桂永清要求中國駐日代表團首席海軍參謀鍾漢波少校務必將其索回，以洗雪國恥，但這並不是一項容易的工作，因為甲午戰爭過去已有數十年，並不屬於二戰賠償管理的範圍，日方更是夾纏不清，百計推託，幸虧鍾漢波少校聰明機智，早有準備，他正確的把上野公園陳列鎮遠號鐵錨描述為日本軍國主義的教育基地，強調必須堅決剷除，美方深以為然，最終支持了中國代表團的意見。
1947年5月鎮遠號鐵錨與日本賠償中國的7艘驅逐艦（含日本海軍著名祥瑞艦雪風號）、4艘護航艦、13艘巡防艦、7艘掃雷艇和3艘運輸艦，一起返回祖國。
但總的來說，中國在戰爭賠償和劫物歸還兩個方面的收穫都不如預期。
首先，除去抽籤獲得的軍事裝備，中國只拿到了相當於2250萬美元的實物賠償，即使是與按行政院賠償委員會620億美元這個大為縮小的損失也相去甚遠。
其次，日本在戰爭期間劫掠的財富和其他實物數量過於龐大，根本無法準確估算，最後成功索回的也只有1813萬美元左右。
1949年以後，出於眾所周知的原因，中國駐日代表團基本停止了工作。到1952年4月，台灣當局與日本簽署所謂的日台條約，幾乎全面接受了《舊金山和約》條款，放棄了包括勞務在內的所有賠償。1972年中日兩國邦交正常化，中方也放棄了戰爭賠償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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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人在美抵制日本紀念《舊金山和約》活動
取而代之的是，日本從1979年開始在ODA框架下向中國提供低息、無息貸款和贈款，截止到2000年3月有據可查的合計數字是1153.56億日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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