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20年，女性從被看的對象變成觀看的主體！
顏值一半來自父母的血統，是為天成；一半來自人生的磨練，是為後天塑就。假若牽連上經濟，它似乎總是跟青春攜手。所以如蘇格拉底所言，它是一種「短期暴政」，因為一旦青春消逝，顏值便不復美貌，它變成了優雅。我們飢腸轆轆，走進路邊一家餐廳，假如迎上前來的是挺拔的身姿、靚麗的容顏，我們理所當然便可期望精緻美食。反之，服務員若是愛理不理、胖了兩圈的中年婦女，即便這飯店是一百年的老字號，那也姑且滿足見識盛名，估計它能提供的，頂多就是國營大食堂的升級版伙食了。
解惑
原文 ：《顏值內涵的演變》
作者 |復旦大學中文系 陸揚
圖片 |網路
蒙田《論相貌》說，美貌真是盛氣凌人，佔盡優勢。柏拉圖說它是「自然物權」，天底下還有什麼比美貌更威風的呢？人際交際中它先聲奪人，給人印象威嚴而且美妙，迷得我們的判斷也隨之左右。雅典名妓弗莉妮若不是美艷照人，她的官司原本必敗無疑。即便像大流士、亞歷山大和凱撒這樣的世界霸主，也須臾不曾忘卻美色。柏拉圖認同健康、美貌和財富為人生三大樂事。蒙田對此表示深以為然，並引亞里士多德的話說，命令屬於美人，誰的美貌接近奧林匹斯眾神的形象，誰就同樣應當受到崇拜。甚至大哲學家當中，大多數也是靠了美貌的媒介來滿足求知慾的。這可見，美貌和顏值不僅僅是女性的專利，一樣也適用到男性。
顏值既然一半是天賜，一半是後天的才華鑄成，那麼以貌取人，應該不是輕率之舉。外貌不足道，內在品性才是真正的美善。這固然不錯，就像蒙田所說的，有時候一張並不俊美的面孔也會誠摯感人；反之有時候看到一雙美目，卻是凶光四射，充滿狡詐和殺機。但是大多數時候，一個人的面相，很大程度上也是他或她的命數寫照。蒙田說，假如讓他來執行鞭刑，他一定狠狠教訓那些臉上一看就知道天生說話不算數的壞人。所以，面相可以辨別厚道與傻氣、嚴肅與嚴厲、傲慢與憂悒等一應神情。相貌只是外表，但是由表及裡，假以時日，在相貌上讀出內心世界，是為必然。
回顧過去的一百年里，顏值和慾望一樣，因為這樣那樣道德的、政治的、風俗的因由，大多數時候處在被壓抑地位。如今，它們揚眉吐氣，引領大眾走進一個光鮮亮麗的顏值新時代，未必不是好事。它可以說是生命意識的一種解放，以生機勃勃的感性慾望，來挑戰暮氣沉沉的理性規範。再不濟，它頂多不過是虛榮心作祟，跟作姦犯科的以身試法扯不上邊。只是，顏值相伴青春，青春小鳥一去不復返，它多少相似過眼煙雲，曇花一現之後，便歸於沉寂，唯在我們的記憶中或能留下長久的印記。惟其如此，顏值才顯得彌足珍貴。
在以金錢來衡量成功的現代社會，顏值同財富經濟密切聯繫起來，該是順理成章。我們前赴後繼在美化自己的身體，從隆鼻、紋眉、割眼皮到各種除皺和蘋果肌注射，玻尿酸、肉毒素，不一而足。美容整形，可不是已經成為今日顏值時代如火如荼的新興產業？再加上價值不菲的各種健身課程、靈修課程，身心雙修，名副其實地實踐理查·舒斯特曼的身體美學（somaesthetics）理念，將外表精緻、內心同樣精緻的當代精英打造成獨領風騷的一代「美人」（homo aestheticus）。
可是美的標準變來變去，其實沒有定準。美國1930年代經濟大蕭條，美國小姐的桂冠，最終是落到一位體重300磅的胖姑娘頭上，只因為大家飢腸轆轆，豐腴就成了顏值象徵。林語堂說，辜鴻銘有一次為小腳辯護，回應非難他的外國女學生道，你倒是願意腳上挨一槍呢，還是胸膛上挨一槍？言外之意，中國人女人裹腳，外國女人束胸，天經地義。仔細想下來，今天我們樂此不疲的隆胸、抽脂、削骨，對於身體的物理傷害，又豈止是腳上挨它一槍？我們挺胸迎接槍林彈雨，遍體鱗傷也在所不惜。女性過去是被看的對象，如今是觀看的主體。市場作如是言，似乎也不過二十年光景。
文章原載於社會科學報第1619期第4版，未經允許禁止轉載，文中內容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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