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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親南懷瑾:《可凡傾聽》南一鵬專訪

南懷瑾也許是中國當代文化語境中最特別的人物之一,他是中國傳統文化最堅定的傳播者,也是改革開放後中國第一條合資鐵路的幕後推手。他曾是背劍尋仙的少年,也是桃李不言的智者,然而他卻總結自己的一生是「一無是處,一無所長」。本期《可凡傾聽》讓我們走進國學大師南懷瑾先生的第三子南一鵬,他寫下的巨作《父親南懷瑾》生動還原了這位文武雙全的傳奇學者跌宕起伏的人生,帶我們去了解最真實的先生南懷瑾。

曹可凡:一鵬先生您好!

南一鵬:曹老師您好!

曹可凡:其實南懷瑾先生的形象,我們經常在不同的媒介上看到,似乎大家的印象是非常清晰。可是真正要把南師這個人描繪清楚,似乎又不是那麼一個簡單的事情。他經常也自謙自己是一個「酸腐學究」、「落第秀才」,「只是在豆棚瓜架下開講」。在你一個兒子的眼中,父親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南一鵬:我覺得他是一個從30歲就立志於中華文化,復興中華文化這件事上面的一個,該怎麼講?中國的讀書人。他自己有這種使命感。他大概十七八歲的時候到了杭州來,從杭州再進四川以後,他接觸到很多中國學術當時的名人,因為抗戰的關係。中國等於所有的人文精粹,一下集中在一個很小的地方,我覺得這一點對我父親的影響可能是最大的。

曹可凡:你覺得他一生的遷徙,是不是和他的追求有關?

南一鵬:我個人感覺倒也真的不是追求,有點隨緣。因為他的每一段經歷,我覺得他的判斷是按照當時的時事來做的一個判斷,我覺得我父親這一點,確實有一點預判的能力,我父親小時候,有一次我們家裡遭過一次海賊(搶劫),前一天晚上,他堅持要離開,跑到同學家去了,結果他反而沒有遭難。這是第一個,第二個他從杭州要跑到成都去的時候,剛好也是在國家抗日戰爭爆發之前的幾個月,他到了成都去。

曹可凡:我聽說南師初到台灣地區,其實生活也比較拮据,但是居然會拿20元錢給學生去理髮,他一生是非常注重儀錶的一個人。

南一鵬:我父親確實注重儀錶,而且他常常講過,人在最倒霉的時候,你要更注重你的外觀、儀錶,這樣才有可能有翻身的機會。其實我覺得我父親這句話真的很棒,我20歲的時候了解到人這一生只有一件事是絕對不可能翻盤的,這個東西叫作第一印象。每一個人給別人的第一印象真的很重要,可能因為第一印象好,你就有第二次的機會,所以我自己知道我這一生可能毀掉了很多第一印象。

1918年,南懷瑾出生於溫州樂清的一戶商人之家,父母開小雜貨鋪,作為家中獨子,父母對他的培養十分用心。在新舊文化交替的時代,雖然南懷瑾只讀了幾年私塾,後來在縣小學插班一年,畢業時只取得倒數第一的成績,但這個一輩子連小學文憑都沒有拿過的人卻早早地飽讀詩書,胸懷大志。與此同時,原本體弱多病的他卻深深地迷上了武術。17歲的時候,思想極度活躍的南懷瑾在「國術救國」的倡導下,離鄉背井,只身前往杭州的浙江省國術館學藝,開始了自己四海為家的不凡人生。

曹可凡:南師從小就痴迷武術,期待成為大俠,喜歡讀還珠樓主的武俠小說。你覺得父親為什麼會對武術這麼情有獨鍾?

南一鵬:我想這是大概每一個年輕男孩子都有那種所謂的俠義精神,當時他本身最想要學習的是劍仙,所以他對這上面是特別有興趣。所以還是一個青年人的一種情懷。

曹可凡:他後來為什麼就終止習武了?

南一鵬:當時其實也有老師對他講過,你真的要學劍,可以,我教你,30年放在這上面。我父親當時年輕,一聽到要放30年在這件事情上面,他還是捨不得的。

曹可凡:您小的時候,父親給您請了武術老師教你習武?

南一鵬:是的,大概是因為我身體比較瘦弱,我父親給我請的第一位老師,他是一個退伍軍人,在台灣地區拉三輪車。我父親有一天坐到他的三輪車,覺得他的身材孔武有力的一位先生,就和他聊起來,知道他學過拳,我父親就請他來教我們。當時很好玩的,那時候晚上,幾個小毛頭就跟著老師在那兒吆喝。不過這一點,也是我父親給予我的一個機會,讓我對中華文化有一個更廣泛的了解。

曹可凡:很多人也許會覺得南先生似乎把親情看得比較淡,比如他1948年去台灣地區之前,實際上他已經有一個家庭,然後在他晚年的漫長的歲月當中,你們子女也都不在他的身邊,他好像獨自雲遊四方,所以他內心怎麼看待人與人之間的這種親情?

南一鵬:我在很小的時候,我就聽我父親講這句話,他說「視天下人如子女,視子女如天下人」。當時我第一感覺,我父親是修行人,我要助他「斷六親」。從小他和我們在言教中間都透露是這樣,可是我父親在身教,和我們子女還是很親的。我從小到大,我父親教我掃地,我父親教我倒茶、送水,做一切的事情都是他教的。中考、高考,還有大考,我們考大學,我父親每一個考試都親自陪我去。所以我覺得我和我父親的親情上面,我一點都沒有缺失過。他帶我去逛書店,我和他一起去喝咖啡,該有的時候,我們就會在一起。我們這樣子的父子關係,我真的很感恩。

曹可凡:我聽說你從小到大一直是覺得家裡賓客如雲,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你書里還寫到,你母親給客人泡茶,最多一天要泡掉一斤茶葉。所以小時候看到這麼多的客人來到家裡,是不是也覺得挺開心的?

南一鵬:非常開心,而且最開心是什麼,曹老師,我跟你講,最開心的是這些人都像你一樣會講故事。當時聽到的也都是他們的赫赫事迹,又聽到很多文化上過去的歷史、過去的因緣,真是太有意思了。所以我小時候就在這樣的環境中間長大,對我感覺與天下人同親的這種感覺,我也大概那時候就有了。

絕大多數人對南懷瑾的了解幾乎全部來源於他的著作,《論語別裁》、《孟子旁通》、《原本大學微言》、《易經雜說》等共計三十多冊,以深入淺出的方式講述儒釋道典籍,並被翻譯成八種語言流通世界各地。從1955年出版第一本《禪海蠡測》開始,他就以「為保衛民族文化而戰」為己任,為中華傳統文化的傳承埋下希望的種子。

曹可凡:您父親最受大家追捧的著作,也是大家一致認為南師最偉大的著作,就是《論語別裁》。為什麼南師獨獨對《論語》要做那麼精細的研究?

南一鵬:因為我覺得孔老夫子被冤枉了幾千年,我父親真的是還原了一個原原本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孔老夫子。唐朝的時候開始用它作為一個考試的一些題目,到宋朝以後就變本加厲。可是真實的孔老夫子在秦漢,甚至在漢到魏晉時間,他並沒有那麼出名。這是我個人意見,我們必須回到當時的實地去看他是怎麼講的,而不能用我們現在的觀念來解釋,這句話就是這個意思。譬如他講忠孝的概念,我們現在講忠孝已經偏頗了,因為歷朝歷代專制政權下面,忠字已經扭曲了。譬如中間講宰予,我們都知道「宰予晝寢」被罵得很慘,被我們中國人罵了一輩子,宰予這個人好像實在是一個朽木。孔門七十二賢有宰予的,那怎麼說他是這麼差的一個弟子呢?不是的。所以我覺得我父親講這一段話,我覺得他解釋得非常好,他認為是孔老夫子對他的一個惋惜,他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杇也。宰予身體不好,健康不夠,所以才需要白日休息。

曹可凡:《論語別裁》因為是南師一個演講的記錄,所以也有人認為當中可能,因為口語當中總會有一些瑕疵,不像書面的語言那麼嚴謹,所以《論語別裁》裡面也有專家指出過一些瑕疵之處,我不知道您父親聽到過這些質疑之聲嗎?

南一鵬:聽過,他也覺得很好,因為有的時候我們再怎麼好的記憶也會記憶錯誤,假如有人指出來,改掉就好了,還要謝謝他。凡是到當面來講我的人都是我的朋友,我感恩戴德。因為真正要講你,而在背後講你的人,那是背後插刀了。《論語別裁》很好讀,因為是口語化,當然很多也是做過調整,所以蠻好的。我父親真的不在乎別人的批評。

曹可凡:我還有一個也一直挺好奇的,因為南先生的書基本上都是他講話的一個記錄,大多數都是,這也是和中國傳統的知識分子,中國傳統文人治學做文章不太一樣,他為什麼基本上是以講的形式,而不是以寫的形式?

南一鵬:因為他的文學底蘊,他寫東西很難讀,我父親其實寫過的第一本書叫《禪海蠡測》,現在大家看滿腦子都是「星星」,就是因為他寫書的時候就喜歡用文言文這一類的表述方式。用口語化也達到了中國古人講的,跟孔老夫子也有這個習慣,述而不作。他當初本意是如此,可是也很感恩,有蔡策先生把它整理出來,而大家留下這麼一部好的對《論語》的解說。

曹可凡:您父親對儒釋道有一個特別有趣的解讀,「儒家是糧食店」、「道家是藥店」、「佛家是百貨店」,我們怎麼解讀先生的這番解讀?

南一鵬:假如說儒家的東西,事實上我們每天用得到,我們的行為舉止、我們的起居坐卧,我們作為一個人,怎麼樣待人接物,儒家的態度講得最好,他在「用」這件事情上講得非常清楚,作為一個君子,你該有怎麼樣的行為表現,你的思考行為該是怎麼樣的,所以這是用。我們每天活著的時候,待人接物,儒家是不可少的糧食。道家的東西,我小時候就聽我父親講,撥亂反正的時候都是道家人物。其實我個人覺得,主要是因為儒家在「用」和制度上的這點,已經可以表現得很好,所以道家的人是比較出世的。我的概念也是,天下大治與我何干,不需要我,天下不治,那我儘力而為。而佛家的東西是挽救自己,我常常開玩笑說,老子真的該打打他屁股,他自己那麼搞得清楚以後,拍拍牛屁股就走掉了。我們講到佛家的釋迦牟尼,你看他悟道以後,該走了,沒有什麼我可以留戀的。這時候是有人把他留下來,留下來他又講了40年,把它講得比較清楚。為什麼三家成為中華傳統文化的一個支柱,就在這點上,講的是同一個東西。

在致力傳播傳統文化的同時,南懷瑾也時刻關注著故土家鄉的發展。從1988年開始商討籌備到1998年全線通車,金溫鐵路凝聚著南懷瑾的全部心力,他促成了改革開放以來第一條合資鐵路的建成,並在通車前夕,基於「功成身退,還路於民」的想法,將自己的大部分股權出讓。

曹可凡:其實您父親一生關心的兩件事,一個就是天下蒼生,蒼生事和架上書。現在人很難想像一個人靠自己的一己之力能夠去做一條鐵路,所以當時父親是出於一個什麼樣的考慮?

南一鵬:當時他的考量真的就是回饋鄉祉,這件事,我覺得其實它意義非常大,它突破了當時所有的社會觀念和國家的政策現狀,而讓國家突然有一個理念,可以接受民間投資公共設施。所以後來像中國高速公路的快速發展,像李嘉誠先生都進來投資這些,我覺得和京溫鐵路的開頭是有很大的關係。同時我父親在這裡面還有第二個理念,就是融資,用民間資本。京溫鐵路因為開始的時候,啟動資金是我父親有投入,可是後來在整個運作過程中間,資金的需求量更龐大。後來我父親也建議向民間融資,所以那時候沿線的,沿京溫鐵路的老百姓也可以參與,所以我覺得這也是一個創舉。

曹可凡:我一直覺得南先生很有意思,比如他研究佛法,但是他也沒有剃度,他關心政治,但是他也不入政治。所以您父親怎麼去把握出世和入世的平衡感?他真的帶著出世的精神去做入世的事情。

南一鵬:我覺得這也是我體會到我父親一生的作為是這樣子。其實我父親剃過度,他為了要上峨眉山大平頂去閉關的時候,他剃了。他在上面待了三年下來的時候,所以這些出家眾說你已經都剃度了,乾脆就不要再回到人世間了。所以我父親那時候就寫了一首詩,他說「不二門中有發僧」,學佛裡面有帶髮修行的人;「聰明絕頂是無能」,他說一個人,假以世間法達到聰明絕頂的效果,事實上最後應該曉得自己是無能的;「此身不上如來座」,他說我這一生,我知道不是要自己一個人得到佛法的好處;「收拾河山亦要人」,我還是要回到人世間,一則是傳佛法,再則是拯救文化。他那時候就立志,差不多30歲左右的時候。

曹可凡:他晚年很長時間居住在上海,後來又辦了太湖大學堂,當時他的願望是不是也希望用這種方式,類似像過去書院的這種方式來傳遞中華傳統文化?

南一鵬:是的。其實我父親辦太湖大學堂,他可能起心動念並沒有這麼大的願望,他只是當時就是一個緣分,一路把他推到了辦這件事情的緣分上面去。他已經說了,他是退休的,他不再講學了。所以我父親並沒有做過公開的講學,而是以前舊的學生們或者是認識的朋友們想要聽他的,南老師談談文化,都會到南老師這邊來聚集。

曹可凡:聽說他快要接近彌留的時候就寫了兩個字,平凡。

南一鵬:我們不要把修行這件事講得好像太「高大上」、太可怕的樣子。其實在我們歷史上有好多老人家,並沒有什麼修行,他要走的那一刻,他也清清楚楚,他前好幾天都知道。我覺得這是我們人的一個本能,不知道的人是什麼?混亂。一個人這一生活得很混亂,思慮、情緒一生沒有受到自己掌控的話,自然到時候也搞不清楚,因為你混亂。可是很多人一生活得很清靜,不管是鄉下的那些老先生老太太,或者城市裡很多老先生老太太,他們活得很清靜自然,在老的時候,他們倒也一目了然,到時候要走的時候也心裡很清楚的。

曹可凡:如果用一句話來概括一下您父親的這一生,您會怎麼說?

南一鵬:我覺得我父親這一生,我覺得他活出了一個人該活的樣子,而且他把人之所以為人這一件事搞清楚了。

曹可凡:謝謝!

南一鵬:哪裡,謝謝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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