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上的隨手記

（一）

機組車經過候機樓的時候，看到一對情侶。稚氣未消的臉上已經略顯一絲風塵氣。男孩肩上背著書包，腳邊放著箱子，顯然即將離開的人是他。而女孩把整個臉埋在他的脖彎中，兩人緊緊相擁。彷彿整個世界都不再重要，又或者此刻的眼前才是整個世界。我完全能夠感受到兩人的依依不捨。

我久久的注視兩個人，也被這場景所感動。身邊的同事對此不為所動，或許是我們這些人早已習慣了離別。

我不知道男孩的目的地是何方，是求學還是工作，可是兩人相擁的那刻，我明白他們的心是如此的相近。我不禁想起我的愛人，每次離開家出去飛行，她一定會送我，而我們也會上演一幕依依惜別。

有人說距離產生的不一定是美，異地的兩顆心很容易被蒙蔽和傷害。對此我沒有異議。可是人生如此，又如何能長廂廝守。很贊古人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情懷，可我等俗人又如何做得到。

我真心希望男孩早些結束他的旅程，早些回到他的愛人身邊。而我的似箭歸心，也早已按耐不住了。

（二）

夜空是靜謐的黑色，海面也是沉靜的黑色。在天海相接的部分有一層朦朧的白霧，才使得我知道自己是在天海之間。夜空中瑩瑩點點的是星光，海面上星星點點的是漁火。若不是那一層霧，真的我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飛機就在這一片神奇的空間里飛行，如果不是發動機的轟鳴，我又不知道我是否在前進。

不似在陸地的飛行，時不時遇到路過的城市，燈光一片一片，彰顯著人類的文明。這是一片除了靜謐之外什麼都沒有的空間。

皓月升空，掛在雲層之上，地平線一般的雲只在月底的光芒中顯現出來一部分，而其他部分依然身處黑暗，無從知曉它究竟綿延多廣闊。雲頂的凹凸隨著飛機的前進向後奔去，如同電影的膠片。那凹凸就像是一隻怪獸的背脊，隨著它的狂奔，起伏不定。偶爾經過城市或城鎮，在地面讓人眼花繚亂的霓虹燈，此時只是一小片一小片亮點的組合。人類文明在此時顯得如此渺小。飛機飛越一片水域。天上的月光映在水中，水中就又出現了一個月亮。空中水中，一上一下，兩個月亮一同散發明亮純潔的光芒。整個天地間的其他地方都是黑暗，唯有這兩個月亮相互呼應。身處其中，已然完全分不清是在天上還是水中。飛機就這樣往前飄著，然而已根本分不清方向。

（三）

飛行高度三萬七千英尺，雲頂高度三萬七千英尺。雲頂十分的平整，沒有任何起伏，就這麼整齊的一直延伸到目力的極限，然後跟淺藍色的天空一起，划出一道整齊的地平線，把世界分成兩半。上邊是溫柔的淡藍，下邊是聖潔的純白。飛機就在一片潔白的平原上緩緩慢行，竟似在地面上行車。時而有絲絲縷縷的霧氣，像是精靈的觸手，若有似無，偷偷的輕撫著機身，卻又在似觸未觸時歡快的跳開。飛機並未因為這小小的挑逗有任何反應，依然穩穩地壓著白藍之間的那道線上，向著天邊而去。而就在此刻，太陽落山了。他開始的向著北方的地平線滑去，那麼的緩慢，像是一個遲暮的老人，每一寸的移動都花費很久。可是即便如此，他也還是保持著優雅莊嚴的儀態。那份莊嚴讓每一個投來目光的人都不自覺的安靜下來，充滿崇敬的仰視。他逐漸落在了雲層之下，讓天邊泛起一片赤紅。紅的鮮艷，像騰騰的烈火。整整一半的天際都已經是這熱情的紅色。就在此時，與其相對的南天地平線下，一顆白亮的月偷偷的從雲層下探出了半張臉龐。他似乎也喜歡那一抹壯麗的紅霞，迫不及待的站了起來，跳了出來，爬上了天空。可惜他畢竟還是來晚了，晚霞的表演已經結束，太陽再也不見蹤影，只剩下這孤單的看客，獨自站在深藍色的天幕里。夜，就這樣開始了。

（四）

滿天都是濃密的霧，牛奶一般，粘稠絲滑的奶白色。漫天漫地，沒有方向，沒有距離，所有的一切都浸在這種溫柔的白色中間。我知道我是運動的，可是眼前看上去完全不是這樣。不管過了多久，眼睛裡能看到的整個天地都是一樣不變的白色。讓我不得不懷疑自己，我是否在前進，或者就這麼懸在空中。突然，就在整個視野的最中間，慢慢浮現出一個光點。金黃色的光芒像一支針，慢慢的插進著濃密的白茫茫。慢慢的變大，變得清晰。原來是跑道的燈光。就在所有世界都籠罩在白色的濃霧中，跑到就這樣飄了過來。看不到候機樓，看不到滑行道，只有一條跑道，閃著明亮的邊燈，中線燈，引進燈，整整齊齊的呈現在眼前。邊框刀切斧劈一般，框裡面是清晰的跑道內容，邊框外即是純粹的白色。整條跑道完全架空在一片白色的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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