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下一個「姚明」
打球還是上學？如果將來有天賦的孩子，還要為此陷入困惑，即便市場再熱，又到哪裡去尋找下一個「姚明」？
文 / 華商韜略 張華
2017年2月，姚明當選中國籃協主席。
上任一年半以來，這位昔日的籃球巨星推出了系列改革措施，而CBA選秀是他力推的重點。
這在美國，被證明是一條成功的道路。但在中國，卻走得異常艱難。四年來，CBA選秀的勝出者，最終能打上CBA主力的人寥寥無幾，很多都坐了冷板凳，甚至回了老家。
這折射出中國籃球，乃至整個中國體育界的一個尷尬：由於體育和教育的分離，家長不放心孩子搞體育。這直接導致「13億中國人只有3000個註冊的籃球運動員」。
前有鄒春蘭在浴池給人搓澡，後有安琦在路邊賣櫻桃，退役運動員的坎坷人生，讓無數家長後脊發涼。
如此環境下，去哪裡尋找下一個「姚明」？
【1】
7月29日，北京萬達嘉華酒店，第四屆CBA選秀大會在這裡舉行。
籃協主席姚明親臨現場，隨他一同出席的還有50名年輕球員，期待與忐忑之情，寫在這些年輕人略顯青澀的臉上。他們主要來自全國男子籃球聯賽（NBL）與中國大學生籃球聯賽（CUBA）。
這些青年才俊要接受20支CBA球隊的挑選。擔任籃協主席之前的姚明，跟他們一樣，從來沒來過選秀大會的現場。
看著簇擁在身邊的年輕人，姚明滿眼都是16年前的自己。
2002年的NBA選秀大會，是屬於姚明的高光時刻，也留下了遺憾。那屆選秀大會，姚明成為NBA歷史上首位外籍狀元，但他沒能出現在選秀現場。
當時任NBA總裁斯特恩在紐約念出姚明的名字時，姚明正隔著一個太平洋在電視面前琢磨這個幸福時刻意味著什麼。
彼時22歲的姚明，與父母以及時任中國男籃主帥王非在北京建國門外的一個美媒臨時演播室見證了選秀全程，平靜的外表難掩內心的波瀾。
選秀，開啟了姚明的巨星之門。此後的姚明如你看到的輝煌。
天價合同與廣告商隨之而來，《胡潤百富榜》2010年的數據顯示，姚明當時的身價已達10億美元。
影響不止於此，美國前總統老布希稱，姚明是美中文化交流領域裡中國對美國的「最大出口」。
如今，姚明已由國際巨星轉變為中國籃球的主政者，他力推的「CBA選秀大會」改革，折射的是中國籃球市場牽一髮而動全身的改革藍圖。
對熱愛籃球的年輕人而言，這是一個或許能改變人生的籃球夢，邁上職業聯賽的更高門檻後，他們有望實現「麻雀變鳳凰」的蛻變。
最終，在第四屆選秀大會上，50名參選球員有14人被CBA球隊選上，創造了歷屆選秀大會的新高。這其中包括3名大學生球員。
然而，20支CBA球隊有半數選擇了棄權，而改革之前的前兩屆選秀大會更是形同虛設，首屆狀元被選上之後，無球可打，最後只能返鄉就業。
【2】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CBA選秀是「舶來品」，終極對標是NBA選秀。而有潛質的新秀，足以改變一支NBA球隊的成績與市場。
在籃球歷史悠久的美國，大學聯賽是主要的人才培養基地。近八成的NBA球員來自大學生籃球聯賽（NCAA），其中包括「籃球之神」喬丹。
和NBA一樣，CBA選秀大會起初也主要瞄準來自CUBA的大學生球員。
在2015年首屆CBA選秀大會上，來自西北工業大學男籃的方君磊以第一順位被選中，成為首屆狀元。
不過，方君磊的職業球員夢只實現了兩分鐘，就宣告結束：他接下來僅獲得1次上場機會，出場2.3分鐘，得到2分1次助攻。
「板凳坐穿」的方君磊只能返回老家湖南，成為長沙新華書店的一名項目經理。業餘時間，兼職做做教練，打打野球，保持著對籃球的熱愛。
方君磊不是孤例，隨後的大學生球員即便被CBA球隊選上，大多也只能枯坐板凳。究其原因，來自CUBA的大學生球員整體上距離CBA的要求還有不小的差距。
CBA球隊迫於成績壓力，沒時間精心打磨這些新秀。
一直以來，CBA球隊主要從各自的青年隊中選才，這些球員一般來自體校，走的是專業訓練道路。姚明、易建聯等大多數球星都出自這一培養體系。
相比之下，CUBA整體上還有許多不足。缺少專業教練，缺乏系統科學的訓練方式和強度，再加上球員以學業為主，專業為輔，使得這些大學生球員基本上是「半成品」。
前亞洲第一中鋒單濤說得直截了當：「要說CUBA與CBA的差距，就是缺練，包括速度、耐力以及力量。我們當年一天下來要換好幾件T恤。」
這些因素都在制約著大學生球員登上CBA的舞台。
儘管有劉子秋、韓德君等大學生球員閃耀CBA賽場，但畢竟是鳳毛麟角。
【3】
既然如此，姚明為何還堅持力推CBA選秀大會？
答案是，中國籃球人才培養的窘況。
在2016年美國一檔訪談節目中，主持人向姚明提了一個尖銳的問題：「如果有可能，你想對（中國籃球人才培養）體製做出什麼樣的改變？」
姚明答道：「這是個大問題，我們也常在說，為什麼13億中國人找不出5個打籃球厲害的？找不出11個踢足球好的？因為中國只有3000個註冊的籃球運動員，只有6000個註冊的足球運動員，根本沒得選。而且我們的（籃球）選材更多是看身高。」
籃球是三大球之一，也是衡量體育強國的重要依據，一個泱泱大國只有區區3000名註冊籃球運動員，這怎麼都說不過去。
國內籃球愛好者眾多，為何在中國籃協註冊的專業球員如此之少？
究其原因，我們的體育人才培養曾受益於體制，如今卻受困於體制，處於一個瘸腿階段。
目前，國內的籃球人才培養就像兩條腿各自走路，一條是傳統的體校體制，另一條是高校籃球。偏偏這兩條腿之間缺乏有效互動，高校籃球無法有效給CBA和國家隊供血，而體校培養體系，如今正面臨人才的日益流失。
此外，CBA與CUBA之間存在壁壘。按照CUBA聯賽的相關規定，在籃協註冊的專業運動員，不得參加CUBA。CUBA球員在校期間如被CBA球隊選中，也必須做出取捨。
這一規定帶來兩大制約，一是由於這些註冊球員無法加入，CUBA球員之間缺乏競爭，競技水平難以提高；二是導致各CBA青年隊的球員上不了綜合類大學。
對天賦異稟的青少年來說，要進CBA青年隊，就無法「上大學」，兩者之間，必須二選一。
大多數家長都選擇「上大學」，畢竟文憑對於孩子的將來更重要。甚至連不少運動員出身的家長也做出同樣的選擇。
體育和教育，就像人的左右腿，如果一條腿瘸了，時間長了，另一條腿也會積勞成疾。
雙腿不能協同走路，家長如何放心讓孩子走上籃球之路？
【4】
不止是籃球，體育與教育脫離，還造成運動員整體文化水平不高，缺乏謀生手段。
這些年，一些運動員退役之後的貧困潦倒，頻頻見諸媒體。
全國舉重冠軍鄒春蘭的例子最具代表性，她否極泰來的故事令人唏噓。
從體工隊退役後，由於文化水平低，打破過舉重世界紀錄的鄒春蘭最後不得不在一家大眾浴池靠搓澡謀生。
2006年，經媒體報道後，全國婦聯和吉林省體育局扶助鄒春蘭開設了乾洗店。一年後，乾洗店剛有盈利，鄒春蘭就資助了退役長跑運動員艾冬梅，並勸其放棄拍賣金牌。後來，鄒春蘭被評為「吉林省女性創業典範」。
關注度更高的中超和CBA，也有不少球員退役後不得不重新尋找人生的方向，著名國腳安琦的近況就引發不少人的關注。
今年6月，前國足守門員安琦在路邊賣櫻桃的照片在網上刷屏。安琦隨後在微博上承認，「是我……也沒有很慘。如果辛苦可以讓家人過得更好，我可以做得更多。」
安琦確實沒有很慘，他在大連租了30畝山地種櫻桃，但足球還是他的心結，心有不甘的他已開始準備足球教練員C級考試。
如果鄒春蘭、安琦等運動員在退役之前，就能接受相關的就業培訓與指導，或許他們的人生將會少了這些坎坷。
現代體育的發展，對運動員的知識水平與理解能力提出了更高要求。
中國男籃前主帥王非曾在美國留學取經，美國NCAA的訓練課有時會要求球員掌握20多種打法，這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沒有足夠高的文化水平，是很難去融會貫通的。」
國內的運動員在成名之後，也紛紛選擇回到大學圓夢。這其中就有姚明，他7月剛在上海交大2018年本科生畢業典禮上發表了畢業感言。
發言中，姚明感謝了自己的父母，「是你們的堅持甚至固執，要求我在17歲踏入CBA職業賽場前做出承諾，一定要在運動員生涯結束後回到學校讀完大學。」
體教結合已是大勢所趨，但具體該如何走？眾說紛紜。
具體到籃球，有人提議，能不能把CBA青年隊整體或部分引入到大學校園培養，代表各大學參加CUBA聯賽，走美國的NCAA模式？
姚明的恩師、現任CBA上海隊主帥的李秋平直言，這個提議看似很美好，但現階段不可行，因為高水平的教練才是問題的關鍵，但體制與投入限制了這些教練進校園。
「我們CBA青年隊的教練學歷不夠，高校不可能請過去當老師，也付不起這些職業教練的薪水。」
目前在國內，足球、籃球等熱門項目的產業結構就像一座金字塔，絕大多數資本集中在中超、CBA這樣的塔尖。
體教結合的理想很豐滿，但現實很骨感。光靠姚明一己之力，無法撬動。
但改革不能等，中國籃球後備人才窘迫的現狀更等不起。
【5】
為了吸納人才，今年的CBA選秀大會推出一系列新舉措，比如，提供有吸引力的薪水。今年選秀的狀元、榜眼和探花的最低年薪，在不含津貼的情況下，可達50萬元、40萬元和35萬元。
薪水提高了，已覆蓋港澳撞球員的CBA選秀範圍能否再擴大？
「比如說，將來可以吸引水平拔尖的海外華人球員參加，外籍的也未嘗不可。」速鷹國際CEO何長江的建議更大膽。
或許在不久的將來，像林書豪這樣高水平的美籍華裔球員，也可以代表中國男籃出現在國際賽場。
此外，青少年培養雖然需要時間，但它是體育人才金字塔的塔基，從塔基抓起，刻不容緩。
姚明上任後，中國籃協成立了青少年委員會，並於2017年推出「小籃球計劃」，宗旨是針對12歲及以下的孩子，改變成人比賽的規則，以適合孩子們的身心發展規律。
據統計，「小籃球計劃」推廣一年來，報名隊伍已達15365支，報名人數累計超過10萬人。
至於如何提升初高中的籃球水平，相關舉措也在路上。
明年，籃球世界盃將在中國舉行，32支國家隊在北京、廣州、上海、東莞等八座城市上演精彩大戲，國內勢必颳起一股籃球熱潮。
水漲船高，培養青少年的同時，實際上把體育消費人口的基數也培養了起來，姚明顯然看到了體育產業的更深處。
從上而下的推動之外，各種籃球訓練營如雨後春筍般興起，針對青少年的體育教育、培訓市場，這兩年接連獲得資本的青睞，體育市場的熱度又開始上升。
2014年，國務院發布46號文，提出我國體育產業總規模到2025年將超過5萬億元。體育產業隨即成為資本看好的風口。
正在興起的體育培訓與教育，並不缺乏變現能力，這對於一度沉寂的體育市場而言，可謂新的希望所在。
數據顯示，2017年全國體育培訓市場的規模高達2300億元，青少年籃球培訓也具備千億級的水準。
遺憾的是，由於教練水平參差不齊，缺乏專業教練，一些體育培訓機構不但難以育才，甚至有「誤人子弟」之虞。
如何讓體育和教育更好地結合起來，不再有「走專業道路」還是「上大學」的困惑？
如果在將來，有天賦的孩子還得為此陷入困惑，即便市場熱度再高，想要找到下一個「姚明」，依然會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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