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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用中文聊天的外國男人們

文 | 完顏晴

編輯 | 半半

/ 小津先生 /

上課前摘下婚戒,上完課再戴上的男人

日本學生小津在還沒有見面之前就先給了我一個壞印象。

課程顧問告訴我說:「有位日本客戶,要求老師年輕一點兒,漂亮一點兒,所以我把你少報了兩歲,你別忘了哈!」

「啊?他是來學中文的還是來相親的?還要求年齡長相?」我驚愕著回答。

旁邊的男同事Mike憤憤然大聲嚷嚷著:「懂不懂尊重人呀?!」

因此,我對這位「小津先生」先存了幾分戒心。

見到真人的時候,意外發現小津先生看上去一點不油膩不猥瑣,相反,可以用「帥氣幹練」來形容——偏瘦的身材,雪白的襯衫配西服領帶;頭髮在早上必定是抹了髮膠又仔細吹過了,到了晚上還不至凌亂;有一圈精心修剪過的小鬍子,使得當時大約29歲的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成熟多了。他其實是個行為舉止很有教養的人,講話禮貌得體,是個典型的日本白領青年。

小津先生總是在下班後來上中文課,七點二十五分左右到學校,進門第一件事必是先沖一杯速溶咖啡端進教室。七點半上課到九點。有一次我好奇地問他,每天一下班就來上課,九點才下課回家,不是很晚才能吃上晚飯嗎?不餓嗎?他笑一笑說:「啊,所以我來這裡要喝一杯咖啡,咖啡裡面有糖嘛,可以讓我不很餓很餓。」

小津先生相當努力,在工作之餘還堅持學習。他在課堂上是絕對服從老師的乖學生,讀課文時必定大聲地跟讀;幫他糾音的時候,從未顯出不耐煩的表情,一定會練習到滿意為止。他會很客氣地提問題,然後把我的回答工工整整地記在筆記本上。可以說,這是每個老師夢寐以求的好學生,我之前對他產生的戒心也很快消散。

小津先生有個習慣:他在上課前會把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摘下來,擺在桌子上;下課後,他收拾書本,重新戴上婚戒,告辭,離開教室。

有那麼不多的幾次,小津先生主動談到了自己的生活。他曾經在美國生活和學習過很長時間,其實是個有些美式的日本人,這也是為什麼他比大多數日本學生的「母語負遷移」影響小,幫他糾音也輕鬆了很多。他在讀書時認識了現在的太太,現在有一兒一女,是個美滿的小家庭。

「我沒有時間見他們呀!我早上上班的時候,小孩子還沒有起床,我下班回家的時候,小孩子睡覺了……他們只能周末的時候看見我。」

「那你的太太很辛苦啊!」

「還可以吧!我現在也沒有時間和她說話。」

「啊?你們不聊天嗎?」

「啊!聊天?不,我沒有時間。如果我太太有什麼事情要告訴我,她給我發email。」

那是2006年,人們還沒有像現在這樣依賴於線上交流,而一對共同生活在一起的,三十歲都不到的年輕夫妻,通過email交流,這還是讓我印象非常深刻的。

「我們談戀愛的時候,有一年暑假在美國玩,那時候我是學生嘛,很窮嘛,沒有錢,不能住好的酒店,坐舒服的車,有時候遇到很多黑人,我的女朋友很怕,她幾次哭啊哭……我心裡難過,因為我沒有錢,我最喜歡的人會哭,我想以後我一定要成功!」

日本傳統的保守和拘謹還是佔了小津先生性格的大部分,我們關於中文課堂之外的交談少之又少。其實,我一直都不了解他。後來,我因為讀書停止了他的課程,他很禮貌地表示了感謝和祝福。

「希望你很成功呀!」他笑得很開心,「要成功呀!」邊說邊輕微地點頭,有那種日本特有的味道。

/ 宗德華 /

祖宗的宗,劉德華的德華

一個體型碩大的老外有點費勁地幾乎是擠過門框,坐在椅子上,啤酒肚無處安放地挺著,肥大的花襯衫上幾粒紐扣被兩邊的衣襟扯著,很擔心隨時會崩開。他向後仰著靠著椅背,眼光向下瞟著桌子對面的我,用一種輕鬆得近乎輕慢的語氣說:「我是美國人。我的中文名字叫宗德華,祖宗的宗,劉德華的德華。」

「是個很地道的中文名字呀!是誰幫你取的?」我點點頭,保持微笑。

「我自己!你們中國人不是覺得劉德華是最帥的男人嗎?我要他的名字!」他咧開嘴笑起來,同時用手向後擼著自己的金髮。

「確實很多人覺得劉德華很帥,但是……」我停頓一下說:「不會是所有的人。好了,我們開始上課吧!」心裡對自己說,顯然這是個不容易對付的學生了。

宗德華很以他的中文為驕傲,因為據他所說,他從未上過中文學校或中文課,全憑和人聊天學會了中文,他來我的課堂目的是學習漢字,以彌補讀寫的不足。然而在我看來,他的中文糟糕得一塌糊塗。如果單獨聽每一個字的發音,發音是非常不準確的,因為他沒有受過正規系統的學習訓練。如果單獨說詞,幾乎每一個詞我都聽不懂。只是在交流中,處於一個句子里,加之輔以肢體語言和表情,交談雙方大概也清楚交流的領域,所以交談還能進行下去。

試講課之後,我便建議他應該至少先上十節糾音課,而不是忙著「提高」,在我看來他的基礎實在太差,搖搖欲墜。

「我的發音有問題嗎?沒有一個中國人說我的發音不好!每個人都說我的中文很好!」他挑著眉毛,斜看著我。

「那是因為他們不是專業中文老師吧?你的所有的z, c, s, zh, ch, sh, r 音都是不正確的,聽上去,嗯……」我想了想措辭,「就是一種奇怪的口音,雖然我可以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往前進步很難。」我還把他剛才交談中所有的錯誤發音都寫下來給他看,讀給他正確發音,他勉強認同了我的建議。

不出我所料,宗德華的課程有點艱難,他是一個不斷質疑的學生,沒有糾正幾次就滿臉不耐煩,拒絕繼續練習。即使我還安排了其他輕鬆有趣的內容,課堂氣氛還是有點緊張。每當他不耐煩的時候,他就開始抱怨甚至是嘲諷中國人,比如他公司的同事「愚蠢」,星巴克小哥「笨」……有一次,他帶著一種看似困惑實際傲慢的語氣說:「你們中國女人是怎麼回事?」

「怎麼了?」

「為什麼和中國女人上過一次床,她們就認為她們是我的女朋友了?煩死人了!」

這次我是真的冷了臉,直接說:「我猜有可能是你想得太多了吧?也許是你自己認為別人把你當成男朋友看了吧?我們可以上課嗎?」

課程顧問告訴我,他已經欠了學費未付,而如果學生不付學費,我即使已經上了課,也沒有工資。催款之事不歸我管,我能做到的底線就是,如果沒有付費,那我不能上課。課程顧問為難地說,她催了幾次了,然而他有各種理由「剛剛付了房租,沒有錢了」,「要搬家」,「過幾天才發工資」,「最近手頭緊,過幾天」……之類,於是,我只得靠自己,堅持在他付清學費之後才繼續課程。那次,他因為拒絕付學費、我拒絕上課而氣得拂袖而去。

後來,也可能是我記憶不太準確了,似乎他並沒有再來上課。

/ F /

最初,他只是個穿白襯衫的藍眼睛少年

F是我至今為止最後一位私教學生,當時我的主要時間精力是在大學教留學生的班課,並沒有興趣再接私教。但是恰好那時我要考雅思,我的一位前學生介紹了他,讓我們做語言交換夥伴,「你考慮一下,不行的話沒問題!他是個好孩子。」

於是,互相加了微信,約在學校附近見面。他是個二十齣頭的英國小伙,個子不高,身板也很瘦弱,但是談話時顯得非常興奮。他說自己正在學醫,雖然課程是英文,但畢竟生活在中國,他希望提高中文水平。

剛開始時,課程進展順利,他願意堅持穿越整個上海,從西南到東北來上課。沒想到的是,他教我英文要比跟我學中文積極主動多了,他熱切地給我推薦各種學習方法,比如有一次上課帶來了一大堆彩色筆,讓我運用「視覺記憶法」,每學習一個新單詞,要選一種顏色把單詞的含義或者相關內容畫在紙上,我當即表示這個方法「性價比」實在太低了!有那個挑顏色畫畫的時間,我還不如多背兩遍……他顯然對我的反應非常失望。

有一次我去他家上課,在客廳的茶几上看到一些黑色的,似乎卷了什麼草藥的紙煙。

那是大麻,他隨意地給我介紹。

然後他就給我展示如何捲煙,問我有沒有興趣。

「完全沒有興趣!」我乾脆地拒絕了。當時並沒有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只覺得是剛離了家的孩子急著脫韁。

然而,他的狀態變得越來越不穩定,甚至言行都有點奇怪了。有時候我去上課,需要拚命推他喊他,才能把他從桌子上叫醒,他睡眼惺忪地起來,說他累極了;而有的時候,他又表現得異常興奮,以致於在公共場所令我頗為尷尬。比如他會突然像一個六七歲的淘氣男孩,在咖啡館的立柱後玩起了「捉迷藏」,而我只能無奈地一遍遍板著臉說:「可以認真上課嗎?像個成年人一樣!」

很快,他對上課越來越懈怠,幾乎每次課都遲到,遲到時間可以達到45分鐘或者一小時。而每次他都有不重樣的理由:今天身體不舒服、今天地鐵坐錯了方向、今天打車但是太堵了、今天看錯了表……快到期末的時候,我知道他沒有去參加任何一門考試,他說他感覺醫學很沒有意思,想要退學。我提醒他,他的父母為他的醫學課程付了高昂的學費,他應該和父母坦誠地討論,謹慎對待退學的決定。後來據我觀察,他的父母應該並不知道他後來不去學校上課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他開口向我借錢,這引起了我的警覺。據我所知,他的父母除了負擔他的學費,還負擔他的房租,並且每個月給他不少的零花錢。而他靠教中國小孩英文,很輕鬆就能有不錯的收入,又沒有女朋友,怎麼算,他都不應該經濟拮据到要向我借10元人民幣的程度——他說下課後沒錢坐車回家。我借了他錢,並且告訴他必須還。

有一天,他又是那樣迷迷糊糊地上課,我憤怒地說你這種態度是浪費我們兩個人的時間!他的臉抽搐著,說,他有些「朋友」——當然是吸毒的朋友,會莫名其妙地失蹤,他很害怕……

我嚴肅地問他是否在吸毒?他承認了,我讓他停止,他一口拒絕了。

「我做不到。」他搖著頭說。

又過了段時間,和當初介紹我們認識的那位朋友吃飯,我順便問起了F,她說她也不知道他的近況,他已經辭去了在她的公司教英文的工作。

「偶爾他在朋友圈裡髮狀態,全部都是喝得爛醉的樣子。」

我告訴她F在我的課堂上的表現,她沉思了一下,很肯定地說:「按照你的描述,他肯定不是只吸食大麻,這個表現看上去像是可卡因。」見我震驚的樣子,她淡定地說:「如果某一天從某條新聞得知他因為吸毒被逮捕,或者忽然消失,我一點兒都不吃驚。我在上海這麼多年了,看見了太多來上海的老外。他們很多人其實就是從農村來到了大城市,見了世面,而且,你們中國人還對老外格外友好,如果還是非常年輕的孩子,沒有父母管教,到了上海就是自由的天堂,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太多人經不起誘惑了。」

我回想起第一眼見到的F,那個穿著潔白襯衫的藍眼睛青年,已經彷彿完全是另一個人了。

特註:因為無法再與主人公聯繫,因此文中名字均為化名。

本文編輯自作者的每日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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