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得知日本投降的瞬間是種什麼樣的體驗
原標題:1945:得知日本投降的瞬間是種什麼樣的體驗
1945年8月10日,日本委託瑞士、瑞典照會中、美、英、蘇四國,請求投降。
8月15日正午,日本天皇向全日本廣播,接受波茨坦公告,結束戰爭。
9月2日,在美國密蘇里號戰艦上,在包括中國在內的盟國代表監督下,日本代表正式在無條件投降書上簽字。
沉痛的歷史我們不能忘卻,正義的勝利依然值得紀念。
70多年前,當飽受苦難的中國人民聽聞日本投降、抗戰勝利的消息時,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呢?
抗日戰爭後期,饒宗頤先生身處廣西蒙山。當抗戰勝利消息傳到蒙山之後,在當地避難的饒宗頤先生欣喜若狂,28歲的他即賦七絕《九月三日》一首。
舉杯同祝中興日,
甲午而來恨始平。
一事令人堪莞爾,
樓船兼作受降城。
詩中的「樓船」即日本簽署投降書的美軍密蘇里號戰列艦。
密蘇里號戰列艦
現已被改造成博物館,停泊在珍珠港附近
8月10日,黃炎培結束延安之行回到重慶,就聽聞了日本投降的消息。他在當天的日記中記錄了自己誦讀杜詩、夜不能寐的萬千感慨。
8月10日,夜八時,喧傳日本乃真投降,一時遠近歡呼,爆竹之聲迸發。是夜輾轉不能成寐。自七七以來,八年又卅天。自九一八以來,十四年不足卅八天,中間殘殺我國同胞。此數年更殘殺我盟國同胞,不知多多少少。天網恢恢,元惡終歸殄滅,而死者豈可復生。以我一人論,十四年來之努力,徒為抗敵救國耳。今日者故妻何在?長子何在?讀少陵《聞官兵收河南河北》詩,感不絕心。忽然想起劉湛恩,忽然想起張在森,以此終夜不能自制。劉湛恩、張在森何止千萬。
1945年8月10日重慶街頭歡慶的人群
吳宓是中國現代著名西洋文學家,抗戰勝利前在成都燕京大學任教。8月10日,成都市民慶祝勝利,吳宓所在的燕大學生也撞鐘燃竹歡呼勝利,當晚吳宓失眠。他的日記中寫到:「約9:00喧傳日本已無條件投降。全市欣動,到處聞爆竹及大炮聲。文廟燕大諸生,亦競撞鐘、燃爆竹,並喧呼歌唱,至半夜始息。宓遂失眠。」8月15日晚,吳宓與同仁在「北平飯館晚餐160美元」,以示慶祝。當天,吳宓還做了一首感賦詩《日本投降抗戰結束感賦》:
東西齊奏凱,寰宇戰雲終。
戎首原無幸,天心本至公。
及茲宜戒懼,舉世尚貪功。
歸去吾何往?悲歡匪眾同。
豐子愷漫畫:
八月十日的爆竹比八年前的炸彈更凶
時任國立中央音樂學院院長的顧毓琇奮筆寫下七律《沙坪壩喜聞日寇投降》:
拋卻詩囊曾幾時,驚人消息耐人思。
八年涕淚愁何在,萬里江山夢亦疑。
猶喜童心聞捷報,敢忘慈訓誤歸期。
明朝巴峽樓船下,長跪萱闈訴別離。
聞一多認為此詩學老杜,與杜甫《聞官軍收復河南河北》確有異曲同工之妙。
顧毓琇
似乎在那樣一個山河光復、曙光乍破的時代,只需要一夜之間,「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就成為了一代人的集體記憶。時在昆明待命的鄭洞國將軍在回憶錄中這樣描述當時的心情:
8月15日,重慶廣播電台播音員以激動得顫抖的聲音播放出日本戰敗投降的特大喜訊,許多人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人民終於確信這是鐵一樣的事實後,整個大後方頓時沸騰了!……那些天,我反覆吟詠杜甫的名句:「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卻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興奮得夜不能寐,甚至情不自禁地走上街頭,加入歡慶勝利的人流中。今日回想起來,當年歡慶抗日戰爭勝利的那些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喜悅的時光之一。
鄭洞國
而當時55歲的國學大師陳寅恪也在七律《乙酉八月十一日晨起聞日本乞降喜賦》中也用到了杜甫《聞官軍收河南河北》的典故:
降書夕到醒方知,何幸今生見此時。
聞訊杜陵歡至泣,還家賀監病彌衰。
國讎已雪南遷恥,家祭難忘北定時。
念往憂來無限感,喜心題句又成悲。
對於這位多次涉險、備受苦難的飽學之士來說,當時的欣喜是無法形容,不敢相信自己能在有生之年見到中華大地重見光明的這一天。「聞訊杜陵歡至泣,還家賀監病彌衰。國讎己雪南遷恥,家祭難忘北定時」四句,風格頗似陸遊的「死去原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洲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小注寫道「丁丑八月先君病北平,彌留時猶問外傳廠之捷確否。」丁丑年即是1937年,小注講的是8年前盧溝橋事變爆發後,父親陳三立在彌留之際仍記掛住戰爭成敗,國家興亡。如今胡塵盡掃,回想往事、苦難及戰後中國局勢,悲喜憂百感交集。
陳寅恪
聞一多先生自抗戰開始便留起鬍鬚,並說:抗戰不勝利誓不剃鬚。他這樣做就像個天真的孩子一樣,拿出一個小小的誓言為某種信念作擔保,他想要的自然不是被人看到他長鬍子的樣子,而是儘早讓人看到他剃掉鬍鬚的那一刻,可只為這一刻,一等就是八年。1945年8月15日,聞一多正在昆明城外文科研究所所在地司家營。直到第二天其子聞立鶴懷揣勝利號外奔往司家營報喜後才得知勝利消息。聞一多直奔附近的龍泉鎮,找到理髮店,把自己蓄了八年的鬍鬚剃了精光。當時理髮店師傅覺得可惜,聞一多卻下命令了:「剃!剃!全都剃掉!」吳晗聞訊來看密友,聞先生笑眯眯地回答:「實踐諾言啊!」
聞一多
當時在重慶的詩人柳亞子寫了一首《八月十日夜電傳倭寇乞降,十二日補賦一首》:
殷雷爆竹沸渝城,長夜居然曙色明。
負重農工嗟力竭,貪天奸幸侈成功。
橫流舉世吾滋懼,義戰能持國尚榮。
翹首東南新捷報,江淮子弟盼收京。
到9月2日日本正式在投降書上簽字後,柳亞子又寫了一首《一九四五年九月三日為慶祝勝利日有作七迭城字韻》:
還我河山百二城,陰霾掃盡睹光明。
半生顛沛腸猶熱,廿載艱虞志竟成。
團結和平群力瘁,富強康樂兆民榮。
嚶鳴求友真堪喜,抵掌雄談意態京。
柳亞子
寫得最痛快的,或許莫過於書法家于右任所寫的《中呂·醉高歌》。1945年9月16日,于右任先生依照《中呂·醉高歌》的曲牌,填了10首詞,詞前寫有3行「中呂醉高歌」「聞日本投降作」「付中華樂府」16字。
萬家爆竹通宵,人類祥光乍曉。萬壺且試開懷抱,鏡里髯翁漸老。
金剛山上雲埋,鴨綠江心浪擺。盧溝月暗長城壞,胡馬嘶風數載。
黃河水繞邊牆,白帝雲封綉壤。萬靈效命全民向,大任開來繼往。
區區海峽波驚,莽莽紅場月冷。興亡轉瞬歸天命,不作降王系頸。
誰彈捷克哀歌,誰縱波蘭戰火。諸姬盡矣巴黎破,兩面鏖兵曰可。
歐洲守望何人,群眾哀號隱隱。海洋巨霸從今盡,來日之歌笑引。
當年兵火流離,口渴誰來送水。漁人曬網樵夫睡,都是離宮廢壘。
高原木落天寬,故國風和日暖。等慈寺下歌聲斷,常使英雄淚滿。
至誠不外無私,真理方知有始。受降城外逢天使,大道之行在此。
自由成長如何,大戰方收戰果。中華民族爭相賀,王道干城是我。
于右任
除了這些知名學者文人的記錄,我們今天還可以看到一份極其珍貴的出自大學生手筆的私人日記,即《讓廬日記》,作者是著名翻譯家楊靜遠,1945年畢業於武漢大學,父母分別是武大經濟系教授楊端六、外文系教授袁昌英。在8月10日日記的開篇,22歲的楊靜遠感慨:「這一天的日記該用紅墨水記啊!八年整的苦戰,竟然突然中止了。日本,那兇殘橫暴的敵人,居然豎起了降旗!」當晚9點,楊靜遠正在家中靜讀,只聽得外面小孩子叫嚷聲,她有點奇怪,也沒有在意。不久,楊端六從外回家,「在門外就以不常見的興奮的聲音喊:『好消息喲!頂好的消息:日本投降了!』」。楊靜遠喜憂參半:「我一聽,頭一個感覺是茫然,不知道高興好還是暫時冷靜地想想好。第二瞬間,一個陰影爬上我正待躍起的心。日本問題目前是解決了,可是蘇聯已進攻偽滿,東三省也許到頭來只換一個異國主人,我連笑都笑不出。」屋外的樂山城,已是到處爆竹聲,「八年來忍氣吞聲的中國人的情緒,一下奔放地衝上來」。楊靜遠卻心緒大亂,百感交集,她在日記中描述:「那一處接一處的爆竹聲,夾著細微的孩子叫喊聲,使人不由得心裡一陣酸,我可憐的中國人!爆竹粗壯地無憚地笑著,我肆意地哭著。懷念以往,感觸目前,憂心未來,情緒複雜如一團亂絲。」
楊靜遠,1944年攝於樂山武漢大學
袁昌英和丈夫一樣興奮異常,她與住在同一棟樓的中文系教授蘇雪林,「一股子勁地喊著要上街看看」,楊靜遠這才「抹去眼淚,和她們一同走」,「這是難得的機會,我要去觀光這『勝利夜』的狂歡」。一行人上街觀光狂歡的場景,並未在《讓廬日記》中留下記錄。不過樂山《誠報》次日的報道,為我們定格了那個時刻他們歡欣的身影:「平日甚少外出之武大女教授袁昌英先生,因聞倭投降消息,特偕其男女公子參加遊行行列,狀極愉快。蘇雪林教授更手擎火炬,一馬當先。」藉助這兩份史料,我們依稀可以想像,抹掉淚水的楊靜遠有著紅腫腫的眼睛,更有火光映照下悲喜交織的笑臉。
那是一個令人回味悠長的具有永恆意義的時刻。
它承載著過去的犧牲、傷慟、屈辱,包含著當時的驚訝、狂喜、歡呼,又蘊藏著未來的憧憬、迷惘、憂思。
在那個夜晚,中國人用廣播、報紙、鞭炮、鑼鼓、叫喊傳遞著日本投降的消息,多少城鎮一片喧騰,多少民眾一夜無眠。
我們今天,雖然已經無法再回到那個時代去切身體驗這樣的複雜情緒,但至少還能從前人留下來的文字中感受一二。
而「自七七以來,八年又卅天,自九一八以來,十四年不足卅八天」,這中間又有多少多少人為這一幕的來臨灑遍了熱血染紅了山河,卻沒有能親眼見證這片土地不再憂傷的那一天……
圖片:來源於網路,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編輯/排版:郭磊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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