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錄:她的兩個兒子溺亡之後……
故事坐標:雲南
錄入:知更鳥
1
我叫楊仙娣,今年52歲,家住雲南省壩頭鄉叢干村。老公鄭山碧,50歲,我們有兩個孩子,兒子14歲,女兒10歲。
你一定會吃驚,為什麼我家兩口子都五十多歲了,兩個孩子才十多歲呢?
1987年,我嫁給了同村的鄭山碧,第二年,大兒子出生,兩年後,小兒子也出生了。
我們那個村子裡只有三十多戶人家,全部散落在大山深處的山窪窪里。
上個世紀80年代,中國的農村,特別是雲南的偏遠山村,貧困是大家無法想像出來的,我嫁到鄭家的時候,家徒四壁。
一間低矮的土坯房,用籬笆圍著遮風擋雨。雨季來臨,破舊的瓦房四處漏雨,我只能找出破瓦罐舊盆子來接雨水。
全家人住在低矮的一間小房子里。兩個孩子都穿表姐家孩子們的舊衣服。
一年到頭辛辛苦苦,收到的糧食根本就不夠吃,我男人常常附近山上去砍柴、釆一些野生菌、找一些藥材到集市上換點錢來買油鹽補貼家用。
從我家翻幾座大山就到了隔壁的德宏州芒市縣城。我有一個遠房表姐嫁到了芒市周邊的一個山寨,她靠搬運蔬菜到縣城集市賣為生,經濟狀況比我家好得多。
小兒子四歲時,我們家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就跟表姐說我也想去芒市搬菜賣。
從小,我就是一個不服輸的人。
我咬咬牙,把兩個孩子留給老公一個人帶,我一個人跟著表姐去芒市賣菜去了。
2
德宏州芒市主要居住著傣族景頗族,氣候炎熱。大片大片的壩子里土壤肥沃,種什麼長什麼,主要種植水稻,而且一年兩熟。
除此之外,還種西瓜、甘蔗、辣椒,玉米、土豆等等。那裡的人們生活水平比起我們這些大山深處的村民,生活不止要好上多少倍。
我跟隨著表姐在凌晨5點多鐘起床,走路兩小時到達傣族寨子,跟菜農收購蔬菜。然後我們挑著滿滿兩籮筐蔬菜,再走路兩個小時返回芒市城裡,把菜買給城裡的居民。
我們挑菜返回城裡時,一般是九點多鐘,正趕上早市高峰。
我們搬運的蔬菜品種很多, 基本上就是傣族種出什麼就賣什麼。一天辛苦下來,能夠賺到三塊錢左右。
不要小瞧區區三塊錢,那個時候大米才一角錢幾分一斤,豬肉也是幾角一斤,雞蛋五分錢一個。
也就是說,每天賺三塊錢,等於現在每天賺50元左右。這對於普通家庭來說是好大的一筆收入了,尤其對於我們大山裡的農民來說,這已經一筆巨款了。
我跟著表姐,不分晝夜地去搬菜賺錢,每個月回家一次,把錢交給家裡的丈夫。
搬菜賣的日子是非常辛苦的。芒市天氣比較熱,天晴的時候,我頂著火辣辣的日頭在街上一分錢一分錢地賣。
下雨的時候,道路泥滑路爛,我依然挑兩大筐菜在路上蹣跚前行......
那個時候我二十七八歲。看到城裡的大姑娘小媳婦穿著光鮮亮麗衣裙,我心裡非常羨慕,要是自己也能穿這麼一身漂亮的衣服,多好啊!
可是我賺來的錢,要用在大山深處的那個家。孩子上學需要用錢,年老體弱公婆治病也需要用錢。
我曾聽老一輩人說:「家有黃金用斗量,不如送兒上學堂。」
我要賺錢供兩個兒子好好讀書,我希望他們將來能夠端上鐵飯碗。
兩個兒子的成績都不差,我們當爹媽的苦著,日子卻大有盼頭。
還有,我家的破房子也該換換了。我得攢錢買木料蓋房子。我真的捨不得花幾塊錢為自己買上一條漂亮的裙子。
長年累月,風裡來雨里去,可是我並不覺得苦。因為我的辛勤勞動能給孩子、給我的家庭帶來好的生活條件,一切都值!
3
那時和我們一起搬菜賣的,有一個外省來的中年男子,30出頭。
長年累月在一起買菜賣菜,日子長了,彼此相處比較熟。
有時候我的擔子重了些,他會把我的菜往他的籮筐里,讓我少挑一些。
有時候他的菜賣完了,我的沒賣完,他就站在一邊幫著賣菜。時間長了,我們之間的關係就比其他幾個賣菜的同伴要好一些。
但是我發誓,我們之間並沒有超越過男女關係。可是,我那個貧困的小村子裡去傳起了風言風語,說我在外邊好上了一個外省人。
我男人聽到這些閑話就跟我吵跟我鬧,還要強迫我回家,不讓我在芒市繼續賣菜。
公婆姑嫂們也跟著村民們瞎起鬨,每次我回家看孩子,他們都指桑罵槐,說一些特別難聽的話。
總之,就是說我姘了外省男人,壞了他們老鄭家的門風,讓他們跟著丟臉之類。
我又是生氣,又是委屈。我風雨來雨里去地奔波,就是為了一家人生活好過些,有什麼錯?
4
後來我費了很多口舌,才說服男人和我一起到芒市搬菜賣。我家兩口子在一起,別人就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只是兩個兒子在家沒有了父親的照顧,只能跟公公婆婆生活。公公婆婆年紀大了又有病,那兩年孩子受了不少苦。
自從我男人跟我一起搬菜賣,我們賺到的錢比以前多了起來。
經濟上寬裕一些後,我決定在城裡租一間房子,把兩個孩子也接到了城裡一起生活,這樣他們會得到更好的照顧。
在表姐的幫助下,我們租了一間破舊的小房子,把兩個孩子接到了城裡,又為他們聯繫了附近的小學。
這樣,我一家四口人總算有個落腳的地點了。
這樣子過了幾年,日子比以前好過了一些,我們重新租了大一點的房子。
我們用賺的錢在老家蓋了一間木架房,可是沒有錢打牆和裝木板。我家兩口子計劃再攢上一年,就夠裝木板的費用了。
房子豎起來了,我家兩口子幹勁更足了。賣菜的生活雖然很苦,但有兩個兒子陪在身邊,一家人在一起過日子感覺非常踏實。
5
2002年八月份,天氣異常炎熱,大人孩子常常只穿著短褲出門。兩個兒子經常到附近的一個小水庫去游泳。
就是在那熱得讓人心煩意亂的一天,噩運降臨在我家身上了。
那天中午,我家兩口子還在市場賣菜,鄰居匆匆忙忙跑來說:「不好了,不好了,你家兩個兒子落水了!」
我家兩口子慌忙撂下菜攤子,急三火四地跑到水庫邊。等兩個孩子被打撈起來時,都沒有氣了。那年,大兒子14歲,小兒子12歲。
活生生的一對兒子就這樣從我的眼前消失了。
那一段時間,我家兩口子十足就是活死人,每天氣若遊絲地活在世上。我的感覺就是天崩地裂了。
兩個兒子都不在人世了,我還活著有什麼意思啊?
好幾次,我踉踉蹌蹌地走到水庫邊。若不是每次都有好心人發現,我真的撲通一下就跳下水裡,跟我的兩個兒子團聚去了。
現在回想,我都不知道那段日子我是如何挺過來的。
晚上我老是夢到兩個兒子,他們並沒有離開人世,他們還和我生活在一起。
第二天醒來想到兒子身亡的現實,我悲從中來,以淚洗面……
出事後,鄉上村上的幹部們多次來我家看望安慰老人。
我租房子住的鄰居、我賣菜的同伴、甚至一些陌生人常常安慰鼓勵我家兩口子好好活下去。
畢竟,這個世界上還是好人多。
6
2002年,我已經38歲了,決定再生一個孩子。於是,我到醫院去取出放了十多年的避孕環。
同年12月,生下了現在的兒子。我給他取名字叫鄭世緬,我一輩子都忘記不了已離開人世的兩個兒子。
2008年,已經42歲的我又生了小女兒。我給她取名字叫鄭夢容。是的,離世的兩個孩子,我經常在夢裡看到他們的音容笑貌......
說實話,現在這一兒一女就是我的天我的地。
兒女長大些後,我繼續在在芒市賣菜為生。但是我再也不敢把孩子們帶到芒市一起生活了,就讓我男人在老家照顧他們。
這一晃,十來年又過去了。兩個孩子十分懂事,一個念初中,一個念小學。
我時常鼓勵兒子和女兒好好讀書,以後找一好工作。
這幾年公路修好了,從芒市到我家開車只需要一個多小時。我買了一輛機動三輪車,靠它拉菜賣。每星期我開著三輪車回家兩趟來照看家人。
7
兩個孩子漸漸長大,眼看我的日子逐漸過通些了。
誰能料到,噩運再次降臨到我家。
2016年,我男人突然中風腦溢血,經過搶救,命雖然保住了,但是一半身子癱瘓了,說話口齒不清。
經過兩年的治療,現在他能夠杵著拐杖慢慢行走。
孩子他爹這一倒下,我家的日子一下子又陷入困境。
按農村人的說法,我的命非常硬,我就是一個典型的苦命人。
但是,已經吃過那麼多苦的我一點都不悲觀。我想通了,無論如何,日子總得過下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人,只要活著,一切就有希望。
這幾年政府給予我家很多的照顧。
幫我家從村子最偏僻的山窪窪,搬遷到了公路邊。還出錢蓋好這間木架房子讓我家住。
考慮到我男人喪失了勞力能力,村公所的幹部們出錢的出錢,出力的出力,在離我家十米開外的公路邊開了一家經銷店,讓我男人在這裡賣小百貨。
他們想得真周到,兩個孩子都到鎮上住校念書去了,我男人一人在家閑著孤單寂寞。
雖然經營小店每天只能掙十塊二十塊,但是有這麼一個小攤攤讓他經營著,他的生活會充實些。
村裡熱心人常常來幫助我男人做這做那,他一個人的日子不至於太孤獨。
貨一賣完,我就開著三輪車從芒市拉貨回來補上。
說真的,我這一輩子能過到現在,能夠度過最困難的日子,非常感謝社會,感謝各方面的好心人!
最近一段時間,我看到網上有新聞說,那個北京媽媽帶孩子在青島的一個沙灘上玩手機,沒有照顧好孩子,一對雙胞胎女兒被海浪捲走,溺水而亡。我可以深深地感受到她的心痛。可是,我也希望她可以從悲痛絕望中走出來,重新擁抱生活!
我堅信:生命,的確會經歷很多苦難,但是,我堅信,只要好好的過下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摩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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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熱愛文字、喜歡自由的女子,會說流利的英語,遊歷過歐美,操刀過外貿生意。她歷任國內媒體首席記者、編輯、新媒體主編;用許多筆名發表過百萬餘字作品;她篤信女子要獨立——情感、物質、精神,享有一個自由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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