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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陣子:辛棄疾的建軍夢

本文轉載授權自詩詞溫故

文章來源:詩詞溫故(vinpoem)

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

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可憐白髮生!

本文關鍵詞:陳亮,鵝湖會,壯志難酬,偏安南宋,馮唐論將,李牧養兵,五十弦琴,抗金策略

讀這首詩,不可不知作者的生平。

辛棄疾是一個具有強烈愛國情感並付諸行動的詩人,一生都在為恢復中原、驅除韃虜的理想而奮鬥。他生於1140年的山東歷縣,此時,金人已經佔領了淮河以北的大部分疆土,當然也包括他的家鄉。在他還只有2歲的時候,一直主張積極抗戰、直搗黃龍、一雪前恥的愛國將領岳武穆被以莫須有的罪名殺害,從此主戰派的元氣大傷,大宋王朝偏安的格局基本形成。所以,他的理想,從一出生,就生不逢時,並將牢牢伴隨一生。

辛棄疾像

寫這首詩的時候,辛棄疾已在江西上饒一個莊園閑居6年。大約6年前,在偏安王朝做了8年的文官,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拙自信,年來不為眾人所容」(《論盜賊札子》),所以,精心在帶湖修建了這處莊園,給自己留條後路,並取名「稼軒」,也就是他的號的由來。

這首詩註明是「為陳同甫賦」。陳亮,字同甫,號龍川,永康學派的創始人,在當時是和朱熹、二陸齊名的一代宗師,一生剛正不阿,得罪了很多人,特別是當朝權貴。他有一句很著名的詞,叫做「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於中應有,一個半個恥臣戎」,抱怨南朝君臣寡廉鮮恥,一句話將天下人罵盡。儘管此時也已有46歲,卻仍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憤青。辛棄疾是「年來不為眾人所容」,他卻是從來都不為人所容,並因此三受牢獄之災,險些被人整死。第一次還是皇帝親自出手,那些人才肯罷休;第二次營救的人中,就有辛棄疾的身影。

陳亮墓

他和辛棄疾有著同樣的理想抱負,同樣為之奔走呼號一生。第二次僥倖從獄中生還,剛緩過一口氣來,不到三年,1188年,也就是辛棄疾寫這首詩的前幾天,他又重整旗鼓,以布衣之身,到南京觀察地形,尋找良策,擬再次上書朝廷,陳述自己北定中原的想法。在上疏之前,他專門去了趟鵝湖,拜會了老朋友辛棄疾。這一次,兩個具有同樣理想但都報國無門的人單獨相處了10天,這可能是他們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深入的接觸,史稱第二次鵝湖之會(第一次鵝湖之會就是朱熹和二陸的那次)。

鵝湖書院

在這10天里,他們可能就恢復中原的想法進行了深入的交談,不管有沒有達成一致,惺惺相惜是肯定的。所以,會後,他們又以《賀新郎》為題,進行了多次唱酬,抒發山河之感,慷慨激昂,頗有易水悲歌的味道,成為史上一段佳話。

而這首詞,大概就寫於這段時期,當時辛棄疾大約50歲。

雖然宦海消磨16年,田園隱居8年,心中的理想已經找不到蹤影,但面對這個幾乎和自己同齡的人的執著,面對他真誠與自己探討的救國方略,面對在這個軟弱王朝前面,他即將蹈死不顧的上書行為,他的心中豈能沒有一丁點的想法?

辛棄疾故居

靖康恥後,國讎家恨成了每一個有血性、有理想、有擔當的宋人的痛,他們很多人的家鄉被侵佔,但面對當權者的妥協退讓和金人的步步緊逼,殺敵無路,報國無門,一肚子火無處燃放,寄寓他鄉,夜夜難免,只好關起門來,看劍傷神。所以,挑燈看劍在南宋詞中,出現的頻率特別高。辛棄疾也不只有這一首詩,關於挑燈看劍,他還有專門的一首詩,說的更明白些,裡面流露的傷感與無奈,可以更好理解他此時的心情:

莫邪三尺照人寒,試與挑燈仔細看。

且掛空齋作琴伴,未須攜去斬樓蘭。

——送劍與傅岩叟

所謂挑燈,有兩層含義,一是普通的點燈;二是撥動燈芯,使燈更加明亮。用在這裡,與仔細相對,乃有意而為之,非普通的點燈,應該是指後者,看在意氣里,看在傷心處,唯恐光不夠明亮。所以,在《破陣子》,也當做如是觀。他看的哪裡是劍,而是昔日心中的理想,是「莫邪三尺照人寒」、「國讎未報壯士老,匣中寶劍夜有聲」的激昂,更是「且掛空齋作琴伴,未須攜去斬樓蘭」、報國無門、英雄遲暮的無奈、落寞與凄涼。

醉里挑燈看劍(國畫)

當此之時,他可能想起了自己的祖父。據《美芹十論》自述,他們家世代都是軍人,擔任國防重任(代膺閫寄,荷國厚恩)。金人南侵時,因家族人多,祖父未能脫身,「被污虜官」,曾被迫在金國擔任多個地方的行政長官,但一刻也未放棄報效國家的念頭。「每退食,輒引臣輩登高望遠,指畫山河,思投釁而起,以紓君父所不共戴天之憤,」時不時地就現身說法,對晚輩們進行愛國主義教育,激勵他們的愛國情操,並特別關照辛棄疾這個小孫子,一有機會就教他兵法,帶他熟悉地形。「常令臣兩隨計利抵燕山,諦觀形勢。」然而,「謀未及遂,大父臣贊下世。」祖父是帶著遺憾走的。

曾幾何時,他也曾快意恩仇,成功繼承了祖父的遺志。1161年,完顏亮大舉南下,背後空虛,他看準時機,義無反顧地加入了起義的隊伍,並擔任隊伍的高級書記員,朝夕與起義首領耿京商量計策,並竭力勸其南歸。當自己全力遊說的人叛變,他即在耿京面前立下軍令狀,急追三日,親自取其首級復命。後來,作為義軍的特使,他負責與南朝談判,可當事成歸來,耿京卻被叛徒殺害。為此,他帶領數十健兒,冒死偷襲金營,將叛徒活捉,押解回朝。這些壯跡,何等暢快淋漓,至今回想,猶是滿身的膽氣。

難世赤情辛棄疾(剪紙作品)

滿懷憧憬,只道是找到了組織,恢復中原就在旦夕,可以給耿京及死去的兄弟們一個交代,完成祖父的未了之願。可到了杭州,他才發現,這些人個個都是勾心鬥角的能手,爭權奪利,貪圖享樂,絲毫不計國家的安危,也完全沒有恢復中原的意思。那些主戰的將領,不是被殺,就是被貶,早已七零八落。雖然秦檜已死,但議和的聲音不減,有時皇帝也說要恢復中原,但慢慢才發現那也只是一時興起,或是一種政治表態。

做了8年的文官,雖然也為百姓做了點力所能及的事,為朝廷解決了一些棘手的難題,但這豈是自己的初衷?大片國土淪喪,家鄉尚在金人鐵蹄之下,先人墳墓還在別人掌控之中,而中原人民也還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自己又豈能熟視無睹、不管不顧?然而,上書無數,《美芹十論》也獲得朝野廣泛的好評,但又能怎樣,一樣還不是萬事成空、歲月蹉跎?「卻把萬卷平戎策,換做門前種樹書」,是他最真實的寫照。

每每想到這些,他的心都在流血,只能在做地方長官時,利用手中的權力,盡量多一些戰備考慮,做一些與之相關的工作,還每每授人以柄,被人彈劾。所謂「吹角連營」,那理想中的場景,只能在夢中出現。能夠「吹角連營」,起碼是一支軍容整肅的隊伍,也只有這樣的隊伍,才能打勝仗,才是自己南下的初衷和一直魂牽夢縈之所在。然而,「夢回」又將這動人的場面捅破。

今天,我們說到夢回,可能是一件非常美好、值得嚮往的事,比如夢回大唐,就是嚮往大唐。但在古詩中,夢回卻是一件令人痛苦、無奈的事,它往往伴隨著孤苦、思慮和憂愁出現,時間一般在下半夜。比如,南唐皇帝李璟的「細雨夢回雞塞遠」,是描寫獨居美人思念遠方丈夫,半夜醒來,孤枕難眠,只好起來吹笙,憑欄遠望,淚眼迷離;北宋柳永的「夜雨滴空階,孤館夢回,情緒蕭瑟」,是寫自己獨宿旅館,想念佳人,秋夜醒來,情緒蕭瑟。像這樣的古詩還有很多,包括辛棄疾自己也有一首:「夢回人遠許多愁,只在梨花風雨處。」是半夜醒來,感慨青春易逝,頭髮斑白,憂愁滿身。所謂夢回,通常是指一種非正常情境的醒來狀態,這首詩也不例外。可能是因為喝了酒,半夜身體不適醒來;可能是在「吹角連營」的美夢中,因無法實現而徒起哀嘆,突然醒來;也可能是又夢到以前夢中反覆出現的場景,不自覺地就醒來了。

總之,這是一件令人憂傷的事。醒來後,一切成空,只有後院的耕牛和桌上的古琴,才是真實的,昨夜醉酒挑燈看的那把寶劍也還在,只是更加增重了心中的失落,他心中不甘。

因為不甘,又從夢中進入了想像,就像當年,孔子心中懷著一套近乎完美的禮治藍圖,卻在現實社會中到處碰壁,無法實現,只好擺豆子演習。辛棄疾此時也是如此。

「李廣」畫磚像(敦煌市博物館藏)

為什麼想起後院的耕牛?他太了解軍隊的治理了。「馮唐易老,李廣難封」,此刻,他應該是想起了和自己有同樣處境的李牧,想起了馮唐當年對此人的評價。當年,面對漢文帝抱怨沒有像李牧、廉頗那樣得力的將領,八十多歲的馮唐不顧大體,當眾就給懟了回去:不是你沒有那樣的將軍,而是有那樣的將軍卻不能任用。搞得一向寬仁的文帝很生氣,龍顏大怒拂袖而去。後來心情平復時問他,馮唐說明了理由,不但文帝稱讚,立即授予節仗,令其到邊疆封賜大將,甚至連寫史記、見多識廣的司馬遷也發出了由衷的讚歎:「馮公之論將率,有味哉!有味哉!」

馮唐的原話是:「臣聞上古王者之遣將也,跪而推轂,曰閫以內者,寡人制之;閫以外者,將軍制之。軍功爵賞皆決於外,歸而奏之。此非虛言也。臣大父言,李牧為趙將居邊,軍市之租皆自用饗士,賞賜決於外,不從中擾也。委任而責成功,故李牧乃得盡其智能,遣選車千三百乘百金之士十萬……」大概意思是,李牧之所以能夠取得那樣輝煌的成就,是因為沒有受到中央的過分節制,有一定的施展空間,訓練出了一支能打勝仗、聽黨指揮的隊伍。

《封神演義》插畫之黃飛虎泗水大戰(戴敦邦 繪)

那麼,李牧是如何訓練士卒的呢?《史記》記載:「日擊數牛饗士,習射騎,謹烽火,多間諜,厚遇戰士。」辛棄疾應該是想到了這一節,所以,才要將後院的耕牛分給麾下的士卒。「八百里」據說是商朝武成王黃飛虎的坐騎,可日行八百里,是牛的上品,用在這裡,意指再好的耕牛也不足惜,要全部賞給將士們,好讓他們全心全力殺敵報國。

但是,深諳軍事治理的辛棄疾明白,一支英勇善戰的軍隊,光有士氣還不夠,還要有鐵一樣的紀律,才能發揮強大的戰鬥力。所以,光有吃的還不夠,還要有鍛煉紀律的手段。音樂是當時深受儒家教育的讀書人認為能夠整齊人心的最好工具,想想在肅穆威嚴的沙場上,軍容整齊,再有一段充滿殺氣、慷慨激昂的軍樂盤旋在上空助威,該是一種多麼振奮人心的場面!可手頭沒有軍樂怎麼辦?無妨,只要有足夠的激情與殺氣,古琴也能翻出塞外的軍聲。

「五十弦」也有典故:「太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為二十五弦。」(史記·封禪書)。五十弦琴早已失傳,後代再用到「五十弦」時,一般都是在低沉的時候,李商隱便說「錦瑟無端五十弦」,但辛棄疾卻反其道而用之,從代表悲哀的失傳樂器中,彈出塞外練兵的聲音,這是一種怎樣的悲壯與激昂!

這是一把二十五弦的瑟,弦已無存,唯二十五根柱尚存

彈古琴這樣的雅樂,一般手法都是「彈」、「撥」、「弄」,但辛棄疾卻用「翻」這樣的暴力手法,可見心中的意氣與不顧。此時,情到深處,以一句「沙場秋點兵」暫時收尾,一方面,是為自己磨礪士氣、整肅軍容這樣的行為收尾,畫龍點睛;但另一方面,多少也有些畫蛇添足:如果是真正的點兵,又何須做這樣的說明?正是因為那只是心中的想像,生怕人不知,才須特別點明,就好像拍攝現場,導演很嚴肅地對演員們說,我們這是沙場,是秋天出征的大場面,我們這是在點兵,大家請嚴肅點。這是辛棄疾多年來縈繞心頭的夢想,甚至是一塊心病,寄託著家族和已故戰士的所有期待,他從一踏上南朝的土地,就無時無刻不惦記著能有這麼一天,可是,24年過去了,連軍隊的影子都沒見上,更別說能有這麼一天了,曾經威武點兵並成功出征的岳飛已經和他的兒子及下手一同被殺,這樣的場景,只能在夢中排練,在想像中復盤,這是怎樣的無奈和哀傷!序中所謂「壯」詞,也就落在這裡。一方面,是壯大的場面,另一方面,是悲壯的情懷。

韓信點兵,多多益善。不管是夢想也好,現實也罷,點完兵,就該出征了。正如前面生平所說,辛棄疾曾有過一段「壯歲」的經歷,曾持刀殺人,率領數十兵勇闖入敵人的軍營,成功從強大的敵人手中,活捉叛徒,押解回朝;也曾寫過專業的兵法理論著作《美芹十論》,並盛傳一時。那麼,有著如此豐富實戰經驗和理論素養的辛棄疾導演,為什麼單獨用馬和弓這兩個微不足道的道具來展現如此宏大的出征場面呢?

南宋、金時期全圖(來源: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集》)

其實,這也是有深意的,它言簡意賅第闡述了辛棄疾抗金的戰略思想。宋代經濟力量很強,卻屢被綜合國力遠不如自己的少數民族欺負,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騎兵不行。宋代也有騎兵的建制,卻因為吸取了唐代藩兵的教訓,將騎兵分散布局在全國各地,沒有一個統一的指揮。而它的對手,無論是遼、契丹,還是金、蒙古,都有強大的騎兵兵團。據史料記載,遼兵一人配三匹馬,金兵也是「倍養副馬」,蒙古軍隊可能還不止這個數,並且這些馬個個都是長期馳騁草原的好馬。但宋軍就不同了,看看宋代的地圖就會發現,西、北方大量的疆域都掌握在少數民族手裡,而這些地方才是適合養馬的地方,中國古代自漢以來,素有越往西北,馬越精良的說法。失去了天然牧場,只能設置官府,在內地養馬,以供軍隊使用,但圈養的馬遠不如草原上的彪悍。有人說,宋朝不是很有錢嗎?可以去西北買啊。殊不知關係到國家核心利益的東西,自古以來,就是用錢買不來的(射鵰英雄傳中,郭靖的小紅馬也是來自蒙古草原),更何況大宋的軍隊面臨的問題還遠遠不止這些。讓國家機構那幫老爺們養馬,本來已經夠鬧心的了,而養馬者與用馬者分離的體制,更會滋生大量的腐敗,最終只會導致一個結果,不但很難養出合用的馬來,而且供給遠遠不夠實際的需求。大宋騎兵一人能有一匹馬就不錯了,並且因為長期分散在各地,沒有強有力的領導,僅有的戰馬也往往被豪強徵用,搞到最後,連羸弱的馬也沒有一匹了,騎兵淪為步兵。

甘肅山丹軍馬

此時,擁有強大騎兵武裝的少數民族軍隊,一旦突破邊疆防線,步兵根本追不上人家,只好任由人家在中原大地上任意馳騁,肆意踐踏,並長驅直入,威脅首都。南宋是依靠長江天險,才勉強偷生,岳飛之所以厲害,除了自身的軍事素養,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他充分認識到了這一點,通過繳獲戰術,組建了一支實力強大、絲毫不遜色於敵人的強大騎兵。

辛棄疾明顯也看到了這一點,所以,出征的鏡頭中,排在首位的,一定要是馬,還要是「的盧」這樣的烈馬。的盧,即當年在檀溪中一躍而上,成功讓劉備脫離險境、峰迴路轉的坐騎。宋兵就是因為慢人一步才導致如此被動的局面,所以,在辛導的鏡頭中,「的盧」一定要飛快才行。然而,偏安江南的君臣們,拿什麼去豢養並訓練這樣的好馬呢?不過是想想罷了。古代的好馬很多,和的盧同時代,就有赤兔馬,名氣比的盧大多了。但是,辛棄疾為什麼偏僻那選中了的盧呢?這恐怕和它的主人有關。三國鼎立,劉備實力最弱,距離中央政權也最遠,但「興復漢室、還於舊都」(諸葛亮《前出師表》語)的願望卻最為迫切,不肯偏安,害得丞相一生勞頓,卒于軍中。拎出的盧,也就拎出了劉備,拎出了「興復漢室、還於舊都」願望。可見辛棄疾心中的痛有多深,口中字字皆沾著「恢復中原」的血。只是岳飛的教訓實在太深了,只好把它深深埋藏在心中。

我們繼續說馬,宋兵就是因為慢人一步才導致如此被動的局面,所以,在辛導的鏡頭中,「的盧」一定要飛快才行。然而,偏安江南的君臣們,拿什麼去和劉備比?又拿什麼去豢養並訓練這樣的好馬呢?不過是想想罷了。

騎兵適合長距離作戰,長距離作戰,少不了一張好用的弓,而射弓的關鍵,是快和准,所以,在辛導的鏡頭中,飛快的的盧上,一定坐著一個善使弓箭的好手。當他乾脆而果斷的一箭射出,發出如霹靂般一聲巨響之後,老辣的辛導立刻將鏡頭拉到了弓弦,給了一個「弦驚」特寫,並久久將鏡頭留在上面,不肯離開。眼裡那個過癮,心裡那個哀傷!

厲害的導演,往往用最簡單的細節表現最宏大的場面,對於這場浩浩蕩蕩、負有「了卻君王天下事」的遠征,辛棄疾雖然只用了兩個簡單的鏡頭,但已經足以說明一切。經歷半世浮沉,猜透金人必亡的他,就是這樣自信,無需贅言,凱旋班師。「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是最終的目標,這樣一幅風光的畫面,光是想想,就讓人沉醉。

所謂「天下事」,即岳飛生前一直倡導的雪靖康之恥、復中原之地,可是,這真是君王所想要的嗎?所謂「贏得生前身後名」,是生前要得到朝廷的認可,死後要得到百姓的認可。自古以來,那些將軍們,想到得到百姓的認可,必然會危機朝廷的統治,因為有個詞叫「功高蓋主」;想要得到朝廷的認可,往往要自斷臂膀自絕於百姓,歷史上,像金滕藏書的周公、主動討封的王翦、故留惡名的蕭何、裝孫子的郭子儀,莫是如此。何況有宋一代,有鑒於唐及王朝奪取政權的手段,對武將特別是有一定功勛的武將,從來都是猜忌在先,封賞沒有,極為苛刻的。杯酒釋兵權那是溫柔的,十二道金牌才是真實的寫照。

辛棄疾《去國帖》,北京故宮博物院藏,紙本,冊頁

熟悉歷史的辛棄疾不會不知道這些,雖然屢次上書,但既不像陳亮那樣的耿直而遭牢獄之災,也不像岳飛那樣的實幹而致滅門之禍。他的一生雖不得意,但小日子還是過得相當可以的,在官有官聲,被免官後,也先後有兩處提前精心修造的園林式建築可供隱居,從來衣食無憂。所以,所謂「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也僅僅是理想中的畫面,歷史上從來就沒有過這樣的事情,即使有,也是發生在先秦和漢唐,而非南宋。然而,深諳軍事的辛棄疾深知,惟其有這樣的畫面,才能如馮唐所說的那樣,邊將不被過度節制,軍事實力強大。畫面越美好,哀嘆也越沉重,所以,緊跟一句,就是:「可憐白髮生。」夢雖然好,但人已老。

「沙場秋點兵」,是畫龍點睛,是畫蛇添足,是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悲壯;「可憐白髮生」,則是在殘酷現實面前的點破,是在美好理想面前的無奈,是對這些年蹉跎歲月的沉重嘆息。

《稼軒長短句》書影(元大德三年刻本)

概括起來,辛棄疾的建軍夢,就是有一支技術先進、實力強大、軍容整肅的騎兵;有一個不受過分節制,有一定發揮空間,可以自由磨礪士氣的將軍,當然,也要有一個開明從容、知人善任的領導核心。

不知從無實戰經驗、一向以兵書指導實踐的龍川先生收到稼軒的壯詞後,是否真正能明白他詞中所要表達的意思,但作為主動冒死歸來、卻不受人待見「北歸人」,天下已無知我者,知我唯有龍川君,知不知,又有什麼關係呢?雖然寫下了「求田問舍,怕應見羞,劉郎才氣」那樣的壯詞,但面對如是君臣,如此局勢,不求田問舍,又能如何?且去種樹,且去種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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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1] 司馬遷.《史記》[M]. 北京:中華書局,1982

[2] 陳壽,裴松之.《三國志》[M]. 北京:中華書局,2011

[3] 脫脫等.《宋史》[M]. 北京:中華書局,1985

[4] 唐圭璋.《全宋詞》[M]. 北京:中華書局,2005

[5] 陳亮.《陳亮集》[M]. 北京:中華書局,1974

[6] 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集》[M]. 北京:中國地圖出版社,1982

[7] 辛棄疾.《稼軒長短句》[Z].元大德三年刻本

作者:公子肖 。來源:詩詞溫故(vinpoem),詩詞深度解讀,自媒體第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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