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建鎖專欄：夏夜思緒
夏夜思緒
文/徐建鎖
夏夜，天氣悶熱，夜已漸深，人難入眠。忽聽窗外有了雨聲，時續時斷，時急時緩。從書房眺望，南山隱隱幽幽。如此雨夜，人易獨坐，百無聊賴，發獃發傻。雨聲中，或思或不思：思時，思緒可隨夜遠去，行千里之外；不思，思緒則隨雨落地，潛入高原深深夜中。
隨手翻書，看到宋詩曰：「萬事無如退步人，孤雲野鶴自由身。松風十里時來往，笑揖峰頭月一輪」。想那閑雲野鶴，踏過千嶺萬水，見過雨盪風吹，該是何等自在逍遙！常與十里松風為伍，更與峰頭月輪相伴，愜意豪爽自在心中。惜古人那份素凈淡雅、幽香清遠，如今已被一部手機離間。萬物互聯時代，獨善其身越來越不可能，天下事已是應知盡知。推送的新聞，連篇的微信，讓你知道他在做什麼，她在吃什麼，甚至知道他們正在說什麼。你不僅可以裝飾別人的夢，還會無奈的進入別人的鏡頭。瀟洒或齷齪都在其中。伸出援助之手，翻躍欄杆被掛，自有人會悄悄記錄。現代人皆有古人羨慕的千里眼順風耳之功力，遠隔千里，也能見到家門口狗逐貓上樹，鵝追陌生客。席勒說，時間有三種步伐：未來姍姍來遲，現在像箭一樣飛逝，過去永遠靜立不動。處於現在飛速發展時代的人，已有太多生活方式不是已經被更改，就是正在更改中。不管是強者的大膽假設，還是弱者的小心求證，但願都能「給時光於生命，而不是給生命以時光」。
遠方的老友湯博士手機發來了七絕詩作《北京夏雨》：「雲似奔波霧似忙，安心坐對雨敲窗。陰晴且許隨天意，一展詩書夏自涼」。他那裡也在下雨嗎？湯先生是個有故事的人，東北才子，十二歲時就曾在人民日報發表詩作，十六歲上清華學工科到博士畢業，出版的詩集《三杯淡酒一壺茶》曾連續三個月位列暢銷書榜首。讓人感慨的是他寫的關於蓬萊閣的格律詩，曾被當作古詩詞欣賞進入了某省的中考試卷，與辛棄疾並列，他也當了一回古代詩人。朋友們很是羨慕，有人調侃讓他要稿費，他爽朗的哈哈大笑，說為了辛棄疾就不要了。湯先生第一本詩集出版的時候是十五年前，他親筆簽名的詩集寫了我名字和請老兄雅正之類的話讓到北京去的青海朋友帶給我，我一直不知此事。兩年後在西寧的一個飯局上，我的座位上莫名放了這本詩集，望著走了兩年的簽名書我很納悶，問遍了在座的人竟沒人知曉，以至到現在我也不知道是誰捎來的書。我本該要謝謝這個帶書給我的人，想來是他覺得這麼長時間了不好意思，所以沒說。但我真要謝謝他的責任心，兩年了都不曾忘記此事，還能心記所託，他是應該得到感謝的。只可惜我錯過了向湯先生表達謝意的機會，後來就再也不好意思說了。世上有些事過去了也就過去了，糾結不必，細究無益。
愛人倒了一杯水，放在我面前的書桌上，她把雙手擱在我的肩頭，問我今天是否給母親打過電話。這兩天，母親身體欠恙，也許只是偶感不適，幾千里之外的我卻心裡很不踏實，九十六歲的高齡，沒法讓兒女不牽腸掛肚，老人家自己說的輕鬆，我卻輕鬆不起來。茫茫的路途，阻隔了太多的心愿和責任。我的獨生女兒在遙遠的南國工作成家，就是現在我仍常常懷疑當初讓她留在那裡是不是應該。人的年齡與思念是成正比的。母親念我如此，我念女兒亦同。「如果思念有影子，那我這份，足夠你整個夏天乘涼的了」。我想起了文友隔岸月光的話。手機里的視頻能見而不能近，有時對人也是一種折磨，特別是對著高齡的母親，她的眼淚常常讓我不知所措。我不敢想會不會以後我也是這樣。現代人遠離家鄉和親人的越來越多，像我們這樣三代人三個地方，又豈止只是個別。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紀，那種思念時刻都在心頭。
我放下手裡的書本，盯著書桌發獃。筆筒里的一支鋼筆多少年了依然還在，墨水瓶早就沒了蹤跡，鋼筆卻沒捨得淘汰，現在已經很少有人還在用了。愛人前幾天整理書櫃書桌，仍然把它留在了筆筒里。真不知道它是有用還是沒用？該仍還是該留？還是那天收拾書桌，我叫了收廢品的人到樓上來收不要的書刊，來的人講話是南方口音，他拿了蛇皮袋裝進去，給了我錢，沖我笑了笑，背起袋子就往樓下走，順手把對門放在門口的生活垃圾拿走了，我正詫異間，只見他彎腰把樓梯上不知誰扔的煙頭也撿了起來攥在手裡，沒有回頭，徑直下樓去了。我看不到他背著袋子的身影了，但能聽到漸遠的腳步聲。我怔怔的站在門口，心裡有了一種說不出的感覺。生活中有些小事是能讓人看到大處的，人在心裡的規範與道德期許之間，橫亘著人性的複雜與社會的多面。曾經有人說，古代的哲學家是有分工的。希臘哲學家主要是考慮人和物的關係，印度的哲學家主要是考慮人和神的關係，而中國的哲學家主要是考慮人和人的關係。我們常常會自以為飽經了生活的滄桑，閱透了人世的艱難，但始終難於解透人性的複雜。我們的哲學家是不是也正因為如此才選擇了這個難度最大的選項？不用去想，那樣會睡不著的。夜是用來安睡做夢的。關上窗戶，我已聽不到外面是否還在下雨了。
徐建鎖，公職人員，現居西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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