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該為北極熊負什麼責？

文/洛水鐘鳴

（識局微信公共賬號zhijuzk）

當一件事人人有責的時候，人人都不會認為自己有責。

但這並不是人類的劣根性，而是事情本來就應該這樣。

一

歷史上最熱的夏天永遠是今年夏天。

這一方面當然是因為你已經忘了去年夏天究竟有多熱，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今年夏天真的很熱。

畢竟各種數據都表明，地球確實在變暖。

OK，鍋已經實錘了，剩下的問題就是誰來背鍋。

於是，北極圈很熱的那天，朋友圈跟北極圈一樣熱。

所有人都忙著找全球變暖的罪魁禍首。從特朗普退出巴黎協定，到我們每個人開的車、吹的空調、玩的手機，都導致了全球變暖。

這是真的嗎？好像還真是。

因為，雖然我們很難確定哪一個地球人排放了最多的溫室氣體，但我們可以確定，每個地球人都排放溫室氣體（喘氣也會排放）。

可是，確定了又怎麼樣？是架上導彈逼特朗普重新加入巴黎協定，還是咱以後都不開車、不吹空調、不玩手機？

每個辦法都跟上一個一樣不靠譜。

當然，我不是說，人類倡導減少溫室氣體排放是沒意義的；也不是說，人類的環保意識還不夠強。

只是說，這，其，實，很，正，常。

二

人類作為地球上的一個物種，沒有為其他物種生存負責的義務。

北極熊吃海豹的時候，對海豹的生存負責了嗎？憑什麼人類就要不一樣。

所以，人類倡導節能減排，歸根結底還是為了讓自己過得更舒服，比如不至於被融化的冰川淹死。

當然，人類是高級動物，有高級情趣，如果有人真心實意同情北極熊的處境，並希望去北極旅遊的時候能看到它們，也完全可以理解。

但甭管怎麼說，從「全人類」這個大範圍講，光靠高級情趣和同情心，甚至光靠對冰川融化氣候異常糧食減產的擔憂，不可能解決「溫室氣體排放」這個大問題。

因為節能減排固然是為了讓人類更舒服，可那些消耗的能量、排放的溫室氣體，也是為了讓人類更舒服。

三

人類的發展史，就是一部不斷讓自己更舒服的歷史。

雖然很多時候事與願違，比如電話和手機就沒能讓人類節省時間，但至少發明它們的初衷是把大家從寫信寄信的繁重勞動和漫長等待下解放出來。

我相信，在未來很長的時間裡，我們會不斷聽到有人說手機導致了眼部疾病、淡漠了人際關係、帶來了精神浮躁、逼死了北極熊……但我更相信，我們不可能扔掉手機、重新回到寫信的時代。

你要是不信這話，可以嘗試關上手機，然後寫信告訴你老婆你今晚想吃北冰洋的鱈魚。

這就是所謂的「發展」。在沒有手機的時候，沒人覺得寫信會耽誤什麼事，就像沒有空調的時候，沒人抱怨商場里很熱一樣。

可是現在，如果你告訴顧客，商場的空調外機加劇了城市熱島效應，應該關掉，你看他跟不跟你拚命。

「發展」是一條單行道。「回頭」不可能解決發展帶來的問題。

要想解決問題，只能通過更大的發展。

四

我不反對弘揚環保意識，也不反對加強環保立法和執法。

畢竟市場有外部性——反正我排放的溫室氣體不只對我有害，如果你不執法，我才懶得管。

但是，環保執法只能解決那些弊大於利的問題，比如一座工廠排放的污染比它創造的效益還大，那就該讓它整改，或乾脆關掉它。

至於那些利大於弊的正常活動，從提鍊石油到開車，從吹空調到玩手機，儘管也都是全球變暖的原因，卻是不可能停下的。這跟我們可以為地球熄燈一小時卻不能熄燈一整夜是同樣的道理。

而且，這不是說，人類「由奢入儉難」，所以不能停止這些活動，而是說，人類文明發展的內在邏輯讓它們不能停下。

最簡單的例子是：如果大家都不再吹空調，那些造空調的、賣空調的、裝空調的、修空調的，就得失業。要是他們不能很快再就業，就得節衣縮食。

比如他們可能不再用洗衣機，改用手洗衣服。這樣一來，造洗衣機的、賣洗衣機的、裝洗衣機的、修洗衣機的，又得失業。

這個循環一旦擴展下去，我們就會在玩死北極熊之前玩死自己。

五

現代人可能很難意識到，「發展」是個多麼神奇的事。

但只要稍微看看孔子和孟子、或者蘇格拉底和柏拉圖的言論，你就會發現，古代的先賢們都不相信「發展」。他們普遍認為，人類的黃金時代在過去，至於未來，能維持現在的水平就算燒高香了。

這不是他們目光短淺。畢竟他們看到的現實就是，今天確實不比昨天更好，而且沒有證據顯示明天會強過今天。

直到大概500年前，人類的生產技術開始取得突破，這些技術不斷滿足和刷新了人類的慾望，人類才開始意識到，原來明天可以比今天更美好。

又過了大概300年，人類的科學技術實現了相當大的跨越式進步，「明天可以比今天更美好」的觀念也隨之變成了「明天應該比今天更美好」，最後變成了「明天一定會比今天更美好」。

現代人類文明的一切，都建立在「明天一定會比今天更美好」這個觀念上。正因為人類對明天懷有期待，才會在今天付出努力。

那，什麼叫「更美好」呢？說白了，也不過就是「更多的慾望，得到更好的滿足」。

但這是個挺可怕的邏輯。

六

我始終相信，我們有可能讓全人類都為了一個宏大的目標，去克制自己的慾望。畢竟，理性一直在提醒我們，不要被過度膨脹的慾望吞噬。

可是，普遍的、大規模的剋制慾望之所以不可行，並不是因為我們做不到，而是因為我們一旦這樣做，就再也不會有人相信明天比今天更美好——慾望得不到滿足，還美好個屁。

也就是說，我們永遠不可能維持現狀。只能是要麼前進，要麼倒退。

所以，雖然我們明知每開採一桶石油、每造一輛汽車、每消耗一度電，都在全球變暖的道路上又向前邁了一步，卻還是要邁。

唯一的辦法是換條路。比如尋找新的能源、新的材料，替代現在這些不夠環保的。

但是，新的能源和材料，不能只是比現有的能源和材料更環保，它們還要更方便、更耐用、更便宜、更直擊人的心靈、更能喚起人的慾望。

沒有這種性價比上的優勢，再環保的新能源和新材料，也不可能改變人類使用舊能源和舊材料的慣性，因而也就無法普及。

那我們能找到這樣的能源和材料嗎？

七

我個人對人類的「發展能力」還是有信心的。雖然我們目前還沒辦法大規模開發利用高性價比的環保能源和材料，但從歷史的經驗來看，這種技術問題總能解決。

不信你看，公元1500年，全球人口大概是5億，現在則是70億。那時候，人類創造的產品和服務總量摺合現值大概是2500億美刀，現在已經到了600000億美刀。當時，為了生產那2500億美刀的產品和服務，人類需要消耗13萬億卡路里的能量，而現在的600000億美刀產值，是1500萬億卡路里的能量生產出來的。

也就是說，在人類飛速發展的這500年間，人口增加了14倍，生產力增加了240倍，能耗增加了115倍。

這說明人類創造的產品和服務的單位能耗是在下降的。能耗總量之所以增長了那麼多，主要是因為產能增長得更快。

當然，這裡有個問題是，500年前那2500億美刀的產品和服務里，產品佔了大多數，服務只佔很小的比例，而現代的服務業遠比過去發達。

第三產業的能耗當然小於第二產業。如果只拿當今的第二產業與500年前相比，單位能耗是不是更低，就不好說了。

何況人類的總產能增長很快，能耗總量會不會在人類找到更好的節能辦法之前達到環境容量的臨界值，也很難說。

所以我們還不能斷言，人類一定能解決全球變暖的問題。

還是那句話，明天其實不一定比今天更美好。

或許，在炎熱的夏天裡，我們必須做好面對凜冬的思想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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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ijujk ｜ 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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