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擲將幻筆落人間————石濤在宣城(一)

原標題:擲將幻筆落人間————石濤在宣城(一)


汪立軍


《宣城歷史文化研究》微信版第058期


1666年冬天,一位年輕的和尚輾轉來到宣城,他就是17世紀中國最偉大的繪畫美學家石濤,從25歲到39歲,石濤在宣城生活了整整15年,這期間是石濤藝術從探索到逐漸成熟的蒙養期,在他的直接參与和推動下,迎來了宣城畫派由形成到發展最為巔峰的鼎盛期。


石濤(1642—1707年),明宗室靖江王贊儀之十世孫,原籍廣西桂林 ,本姓朱,名若極,小字阿長,明亡後,其父朱亨嘉自稱監國,被唐王朱聿鍵處死於福州。時石濤年幼,由「宮中僕人負出,逃至武昌,剃髮為僧」(李驎《大滌子傳》)。削髮為僧後,更名元濟、超濟、原濟,自稱苦瓜和尚。他的別號很多,還有大滌子、小乘客、清湘遺人、清湘陳人、靖江後人、清湘老人、晚號瞎尊者、零丁老人等。石濤一生居無定所,早年曾涉瀟湘、泛洞庭、客武昌、登匡廬,後抵浙、蘇、皖,曾屢游敬亭山和黃山。

01


宣城城北五里有敬亭山,舊名昭亭山,又名查山,當年李白失意的時候在這裡找到了心靈的歸屬,寫有「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閑。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的千古佳句。石濤與師兄喝濤來到宣城,駐息於城北敬亭山廣教寺中。人生的失利,一路的顛簸,很快被江南的山水所慰籍。


石濤來宣城不久便結識了宣城詩人施閏章、吳晴岩和畫家梅清、梅庚等人,當時,宣城有書畫社,石濤與宣城書畫社中這批書畫家意氣相投,相互切磋,互贈詩畫,李驎《大滌子傳》中有這樣的描述:「之宣城,施愚山、吳晴岩、梅淵公、梅耦長諸名士一見奇之。時宣城有書畫社,招人相與唱和。」 他的詩畫才情也在宣城書畫社獲得了極大的鼓舞。


在石濤旅居宣城期間,關係最為密切、交往最深,對他影響最大的朋友當數梅清,這位比他大十九歲的宣城畫壇宗師與石濤一見如故,他們經常在一起交流心得、切磋技藝、大杯喝酒、縱論石今,繪畫技藝突飛猛進。梅清也經常出城到敬亭山的寺廟裡拜訪這位好友,他的豁達恢宏讓石濤驚嘆不已,視為藝壇知音。在梅清天延閣的畫室里,石濤和一大批宣城文朋畫友切磋技藝,他們不僅友情與日俱增,而且畫藝也日臻其妙。



石濤山水圖,可見其受梅清畫風影響之大


這是石濤在宣城與眾師友生活的一個片段,在宣城清音閣與宣城人梅清、施閏章等人一起把酒臨風,詩酒唱和。


清音蘭若澄江頭,門臨曲岸清波柔。流聲千尺繞龍湫,凄風楚雨情何求。雲生樹杪如輕雪,鳥下新篁似滑油。三萬個,一千疇,月沉倒影牆東收。偶來把盞席其下,主人為我開層樓。麻姑指東顧,敬亭出西陬。一頃安一斗,醉墨凌滄州。思李白,憶鍾繇,共成三絕誰同流。清音閣上常相酬。


詩中的石濤大杯喝酒、縱論古今。目空一切的忘情狀態,他完全融入到宣城這一批文人之中,樂不思歸,躊躇滿志。


這個期間,石濤也接觸到一些古代書畫作品,他從明代丁雲鵬的畫中間接學習了宋代人物畫家李公麟的白描人物畫技法,梅清之後有一首《贈石濤》詩:

石公煙雲姿,落筆起遙想。既具龍眠奇,復擅虎頭賞。頻歲事采芒,幽探信長往。得真在涉目,入解乃遺象。一為《湯谷圖》,四座發寒響。因知寂觀者,所得畢蕭爽。


在梅清看來石濤筆墨恣縱,不落窠臼,人物白描畫作堪與古代的繪畫大師顧愷之和李公麟的傳世珍品媲美。而觀其山水作品又讓人有神清氣爽的感覺。這期間宣城畫壇師友的教悔讓年輕的石濤獲益匪淺,他開始清醒地反思傳統的創作方法,力除面局上的結構鋪陳。從江南的陰晴明滅煙雲變幻中,他頓悟出新穎的布局,豐富的筆墨技巧,濃、淡、干、濕,秀逸的與潑辣的,飛舞的與凝重的,凡是筆所能表現的形態無不淋漓盡致的描繪出來。


他開始走出書齋,飽覽名山大川秀色奇姿,踏上通往中國山水畫巔峰的艱難跋涉之路。


出宣城不到兩百公里(古代的路程會更長一些)的黃山有「天下第一奇山」之美譽。石濤旅居宣城期間,曾多次赴黃山探奇攬勝,有一次,在黃山途中遇到新安太守曹鼎望,他們結伴而行,途中又遇見宣城人半山和尚,三人一起游黃山、吟詩作畫,非常融洽。黃山奇特的自然景觀讓石濤喜不自禁,他好象忘記了家國之痛,沉迷於此,樂在其中。李瞵的《大滌子傳》中敘述了這段經歷:


既又充其緇侶游歙之黃山,攀接引松,過獨木橋,觀始信峰,居逾月,始於茫茫雲海中得一見之。奇松怪石,千變萬殊如鬼神不可端倪,狂喜大叫,而畫以益進。


石濤的表現能力日臻完善,藝術風格也逐漸形成,此時石濤的作品,宕盪多姿,神采飛揚,氤氳而迷濛,虛實相生,皆成妙境,使得梅清再見到石濤的畫,不由發出「天都之奇奇莫紀,我公收拾奚囊里」的驚嘆。


閱盡山川秀色,飽覽雲海奇姿,不但大大開拓了石濤的山水畫意境,而且直接促進了他繪畫美學思想的發展。從此,黃山凝結在他們的筆中,根植在他們的心裡,正是這風雲變幻的自然之母不僅撫慰了畫家壯志難酬的心靈創傷,也鑄就了開一代新風的山水巨匠,石濤的作品呈現出令人激賞而生動變化的藝術特性,一如高談闊論到隨意自如的境界。


1670年,石濤、喝濤離開廣教寺,先後掛單金露庵、宛津庵,梅清與孫靜庵、蔡瑤等多次拜訪。1673年,石濤回到揚州作短暫停留,歇腳在靜慧園,此行應與師祖木陳每況愈下的健康狀況有關,在靜慧寺,石濤作有《採藥圖》,這一年秋末,石濤回到宣城,住閑雲庵,並作《敬亭山景圖》。到了第二年春天,石濤又回到廣教寺居住,四月在敬亭山採茶,並在敬亭山雲齊閣作畫作詩六幅(首)。這年夏天,石濤曾游南漪湖,秋,至宣城附近的涇縣遊覽,冬,在廣教寺。1675年夏,石濤至松江探視師父旅庵本月。梅清作《因石濤師詣九峰復寄旅庵大師》詩贈本月,由石濤攜往。



石濤筆下的敬亭山古昭亭牌坊

從宣城石濤的行蹤來看,除中途多有佛事處理作短暫離開外,基本上以宣城敬亭山為圓心,在周邊遊歷、創作、交友。在他來往的朋友中有家鄉的廣西全州人鍾玉行這樣的故交,更有梅清、施閏章等這樣的詩畫知己,還有像新安太守曹鼎望這樣的朝廷官員,可見,他的交遊完全是一種開放的,完全不似一個佛家教徒青燈古佛一般的生活。


02


在宣城期間,石濤創作了很多代表性作品,1667年,也就是石濤在宣城的第二年,他創作了《十六阿羅漢應真圖》人物白描卷,並作《山水冊》第八開。(現藏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畫的是佛教故事中的十六羅漢,屬於宗教題材,人物用白描畫法,得之於北宋畫家李公麟的畫風,山石的畫法有蕭雲從、梅清的痕迹。石濤說過,「是法非法,即成我法。」可見,他的作品博採眾家之長,並不拘於一門一派之成法。


這一年的夏季,石濤從宣城去往黃山,游罷歸來,在敬亭山的寺院里,餘興未盡的他揮毫點染,成就了一幅著名的畫卷——《黃山圖》。在此之後,這幅被石濤視為珍品的畫作一直伴其左右,十九年後的一天,畫家在南京一枝閣的畫案上心懷眷戀地補記到:「此畫丁未(即1667年)游黃解歸敬亭所作,今年丙寅(1686年)復題於一枝下,石濤濟。」這是一幅石濤初游黃山所寫的早期黃山圖十分珍貴的作品。


畫幅題有長款:


黃山是我師,我是黃山友,心期萬類中,黃山無不有。事實不可傳,言亦難住口,何山無草木,根非土長而能壽;何水不高源,峰峰如線雷琴吼。知奇未是奇,能奇奇足首。精靈斗月元氣初,神采滴空開闢右。軒轅屯居五城兵,盪空銀懈神龍守。前海秀,後解剖,東西海門削不朽。我昔雲埋逼住始信峰,往來無路一聲大喝旌旗走,奪的些而松石還,字經三寫烏焉叟。


在這首詩中,石濤明確提出大自然是山水畫家的老師,山水畫家只有親身體悟大自然的生機活力,才能創作出出神入化的山水佳作。石濤能提出如此精闢的美學觀點,同他不辭勞累,甚至不怕「我昔雲埋逼住始信峰,往來無路」那樣的艱險,真正進黃山奇境的經歷分不開。



石濤作黃山圖


1669年春,石濤在宣城作《山水冊》九開,題:「酉春得此,圖之記樂。」夏,石濤作《金蘭朝霞圖軸》。9月,石濤由宣城至歙縣遊覽黃山。

1670年春,石濤與半山在黃山遇徽州知府曹鼎望(字冠五)。這年秋天,梅清游泰山後歸宣城與石濤見面,石濤有《奉贈瞿山先生》的詩,收錄在《天延閣贈言集》中,原文如下:


江東達者人共傳,


瞿山先生思渺然。


靜把數編朝隱几,


閑攜卮酒夜移船。


已知詞賦懸逸賞,


好使聲名謝塵坱。


我欲期君種白蓮,


攬衣直出青霞上。


梅清作《贈石濤》、《題石濤〈黃山圖〉》、《石公從黃山來宛,見貽佳畫,答以長歌》諸詩唱和。

1671年9月,石濤在宣城作《山水圖》,款云:「時辛亥之秋,敬亭下石濤濟山僧。」還作有《採菊圖軸》(北京故宮博物院藏),款云:「辛亥九月寫,為老道翁詞文粲。粵山石濤濟。」1673年秋末,石濤住閑雲庵,作《敬亭山景圖》。冬,石濤作《疏竹幽蘭圖》,並作《仿米雲山圖》、《香在梅花圖》、《人物山水畫冊》。


1674年4月,石濤入敬亭山採茶,作《寫景山水》六幀於雲齊閣下,每幀題詩一首,共六首。


其一:


一水孤蒲綠,半天雲雨清。


扁舟去遠浦,可遂打魚情。


其二:


新長龍孫過屋檐,


曉雲深處露風尖。


山中四月如十月,


衣帽憑欄冷翠霑。

其三:


樹色凝深谷,人語落孤峰。


試問同游者,青山高几重。


其四:


壑岩垂柳下, 春水滿山田。


農夫寒帶雨,耕破一溪煙。


其五:


何事柴桑翁,依石覓新句。


松風颯然來,悠悠澹神慮。


其六:

種竹茅齋頭,春深獲新筍。


晨昏對此君,寒綠映衾枕。


我思王子猷,高意有誰領。


此冊是石濤的抒情小品佳作,每幅構圖立意,往往於尋常之中發現詩情畫意,狀別人難狀之景。如第一、四開都是寫雨景。前者所畫的堤岸楊柳、漁舟,在江南地區隨處可見。但他卻表現得是那麽幽遠、荒率和充滿雨後霧濛濛的感覺,而用筆墨卻如此節省。後者畫雨中農夫耕作,帶雨的楊柳和青山,是那麽凝重、濕潤,使我們彷彿身臨其境。第五、六兩開,都是借古人表現高懷,幅中都有人物和高樹,而給人的情思則迴異,這全在構圖造型中表達。梅堯臣在論詩時說:「必能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然後為至。」繪畫也一樣,那些難狀之景,不是物體的形,而是微妙的感覺;不盡之意,確實不在畫中,而在畫外。



石濤作敬亭山山水人物圖冊


這年秋季,石濤曾作《自寫種松圖小照》。畫中松竹林野之間,手執鋤頭的青年石濤坐在松前,意態悠閑,還有猿猴和小僧人來幫忙。畫里乾渴的筆墨、與清晰的線條,清潤的水墨空氣感與生動的人物造型在畫家的早年風格中特別常見。石濤在這幅畫中有題:


雙幢垂泠間,黃檗古遺中。


火劫千間廈,煙荒四辟峰。


夜來曾入定,歲久或聞鍾。

且自偕兄隱,棲上學種松。


火劫後的廣教寺百廢待興,石濤寫此亦或為了重修廣教寺發願,亦或有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的感念。由於廣教寺年久失修,旅庵本月倡議修復,而石濤和喝濤接收了寺院的重建工作。江注在《同愚翁訪喝濤、石濤兩雙塔寺》詩中有這樣的讚賞:


……殘寺復為新,其功已浩浩。門前一雙塔,將為兩師表。(載《宛陵詩》)


江注對喝濤、石濤將廣教寺修葺一新的努力表示敬佩,認為其功德只有廣教寺的雙塔一樣矗立可表。


1674年冬至,石濤在廣教寺還寫有水墨《觀音圖》軸。(現藏上海博物館)筆法取自梅清,以顫抖流暢的筆法勾勒出人物的衣褶和山石的紋理,又以纖細的筆跡描繪出觀音豐滿、慈祥的臉龐,顯示了曲直、粗細、剛柔、輕重的線條變化和對比。

(作者系宣城市歷史文化研究會副秘書長,宣城市政協文史委委員,宣城市美術家協會副主席,安徽省美術家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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