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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典重置:倫敦遭遇大空襲,「灰姑娘」在奔跑

高跟鞋掉落在廢墟焦土上,崇高唯美綻放於極端危機中,戰火硝煙讓瘋狂恐懼張大了毛孔,生死時速讓妒忌邪惡張牙舞爪地和愛情賽跑。

人間童話、睡前故事,以及懷抱的洋娃娃,統統都被馬修?伯恩打翻在地,如同破爛扔進了灰燼里。上周在北京天橋藝術中心上演的2017升級版《灰姑娘》,舞美服裝設計由「托尼獎」與「奧利弗獎」雙料獲獎者、舞美設計大師列茲?布拉瑟斯頓操刀;燈光效果則由「奧利弗獎」獲得者尼爾?奧斯丁設計。盛極一時的「巴黎咖啡廳」遭遇突如其來的空襲,在「閃電戰」中逐漸坍塌的斷壁殘垣,倫敦地鐵站及帕丁頓火車站的內景,以及泰晤士河畔夜景等場面,都呈現了電影般的質感。芭蕾舞、爵士舞、踢踏舞、舞會華爾茲舞、滑稽啞劇等多元素彙集,如同什錦火鍋活色生香,延續了馬修?伯恩的一貫風格。

作為世界上唯一同時擁有托尼獎「最佳編舞獎」和「最佳導演獎」的現象級藝術家,馬修?伯恩的直覺力使他善於在巨大的互斥反差中挖掘極致的張力。二戰紀錄老電影中的戲劇感造就整場主題強烈的現實感。倫敦上空晝夜嚎叫的防空警報、消防龍頭下的大火、警察憲兵、巡邏手電筒、飛行員的頭盔制服這些導演兒時的記憶,極致真實,又極致夢幻。在辛德瑞拉奔赴舞會的路上,這些時尚元素都以另一種暴力蠻橫的面孔,成為阻擋她的重重障礙。大轟炸後的斷壁殘垣、聖保羅大教堂的陰影,廢墟城市如同癱瘓的怪獸令人驚悚。戰爭,並不分敵友,不分正義邪惡,而只是一個小女孩狂奔在莫測險途上的非現實幻象。

馬修每次創作都如同在藝術史博物館探險一樣深入調研,他為灰姑娘的後母西貝爾找到了電影《蘭閨驚變》里的瓊?克勞馥為形象種子;從出演《主教之妻》的加里?格蘭特身上,想到了風度翩翩、瀟洒帥氣的男天使。

他塑造的人物形象都承襲著成功經典強大的基因裂變,豐富細膩得可以寫出前傳後世來。大幕拉開,辛德瑞拉家滿是渣男作女,情形如同戰爭期間的唐頓莊園。昏睡在輪椅上的殘疾男主人,曾經是顯赫的貴族高官,好像被隨處拋擲的破毯子;曾經以美貌博得灰姑娘父親歡心的後母,在失意沒落中愈加紅眼富貴榮華。虛榮而慵懶的姐姐以嘲諷妹妹取樂,死賴著不上前線的娘娘腔兄弟,還有總想吃辛德瑞拉豆腐的猥瑣油膩男,大黏鼻涕蟲一樣隨時伸出骯髒爪子……辛德瑞拉在舞會陷入混亂時,出現了後母拿槍打死父親的一幕。這一設置使觀眾迅速腦補了背景劇情:西貝爾的囂張惡毒,出於對生活的怨恨,曾經的美艷讓她心高氣傲,她無法忍受丈夫的失憶衰老、邋遢窩囊,時刻想搬掉這塊阻止她攀附權貴的絆腳石。在辛德瑞拉的心靈視像里,她不止一次看到後母舉槍謀殺父親。這既是夢幻,又是心理的真實。這和後母到醫院裡跟繼女搶奪愛人、拿起枕頭謀殺一脈相承。瓊?克勞馥的險噁心機、毫不掩飾的瘋狂嫉妒,布滿西貝爾的眼神嘴角。她撩撥飛行員的死纏爛打,瞬間飛躍到少女時代的不甘心不要臉,令人過目不忘。

辛德瑞拉和輪椅上的父親有一段短而傳神的肢體戲,不斷被拋開又追回,揭示這一對父女令人唏噓的處境。被記憶拋棄的邊緣化的父親,女兒唯一的庇護和依靠,卻蒼白老邁,他甚至想要自決其身,不拖累女兒。唯其如此,辛德瑞拉抱著衣架子跳舞的一場戲才令人心碎,投射出她對浪漫情懷的渴望,隔著幻想的天花板渴求父兄般的絲絲溫暖依靠。在衣架摔在地上的瞬間,編劇以這個場面擊中了觀眾:那一點虛幻寄託也摔得滿地碎片。

馬修?伯恩說過,他在普羅科菲耶夫於20世紀40年代創作的《灰姑娘》組曲里,發現大量不和諧音,蘊藏著一種緊張不安的情緒——好像在優美的華爾茲舞曲結束前的一秒鐘,總是馬上拉響空襲前的警笛一樣,充滿了戲劇衝突……

於是,他抓住了生死時速和愛情這個逃離悖反又互相追逐的緊張主題。死亡魅影下的愛情,一種稍縱即逝生命無常的美學基調,和戰爭的危機緊緊相扣。《灰姑娘》的結構也刻印著時間的咒語,法力只能在某一時段支持奇蹟,灰姑娘必須飛奔離去是愛情魔法的戒條。而這種末日將傾般的逃離感,暗合倫敦閃電戰的空襲災難。巨大的鐘錶,車站的離別,始終造成了愛情進程多重的壓迫動機:能否與幸福重逢成為時間斷崖後的揪心懸念。

巴黎咖啡廳的開場大膽而自由——令人熱烈期待的舞會,開始於轟炸後屍橫遍地的蕭索凋敝。悲哀與疑惑中,橫陳的肢體漸漸復甦起身,恢復到夜夜笙歌紙醉金迷的常態中。活著,既是未來的死亡,也是曾經的幻象。伯恩傳達了人類在所有災難中發人深省的哲學處境。死亡景象是一場現實的迴光返照,無論我們眼睛看到什麼景象,都是瞬間的假象。從死亡中爬起來的人,或者下一撥兒走向死亡的人,都要在這裡再跳上一圈,再跳上一晚。馬修狠狠地剜了一把觀眾的心,充分放大了巴黎咖啡廳這個時代文化符號的詭異氛圍。警報長鳴,只是揮金如土、晝夜狂舞的另一種伴奏,每一夜都是世界末日降臨前的最後狂歡。

《灰姑娘》的魅力還包含著令人慾言又止的社會歷史底蘊:戰爭文化、軍服崇拜、性的扭曲倒錯及心理傷痕,都在這部芭蕾中無處不在。而編導用大幅度的滑稽啞劇混合著華爾茲,表現對各種階層心態的複雜嘲諷。軍官和辛德瑞拉離開舞會後直接入室享受愛情,醒來的軍官依然神思恍惚,說不上是頹然還是疲憊。雖然是午夜,但是一縷餘暉的光暈照在這對穿著睡衣舞蹈的情侶身上,好似世界末日最後一抹盛放的情與欲。

文| 張向陽

供圖/天橋藝術中心

本文刊載於2018年08月14日 星期二 《北京青年報》B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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