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閱 | 老話再提：淮海戰役究竟是誰指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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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人民解放軍頒淮海戰役勝利紀念章

華東軍區頒淮海戰役紀念章

淮海戰役是從1948年11月6日開始到1949年1月10結束的解放軍與國民黨軍在長江以北進行的一次戰略決戰，也是解放戰爭三大戰役中解放軍犧牲最重，殲敵數量最多，政治影響最大、戰爭樣式最複雜的戰役。戰後，毛澤東稱讚「淮海戰役，粟裕同志立了第一功。」1961年英國名將蒙哥馬利訪華，毛澤東對他說：「在我的戰友中，有一個最會帶兵打仗的人，這個人叫粟裕，淮海戰役就是他指揮的，他也是我們湖南人。」

然而在1989年11月20日，鄧小平會見編寫第二野戰軍戰史的老同志時發表講話稱：「淮海戰役成立了總前委，由五個人組成，其中三個人是常委，我當書記。毛主席對我說：『我把指揮交給你。』這是毛主席親自交代給我的。淮海戰役的部署決策是我根據中央軍委和毛主席的指示主持決定的。」（見《對二野歷史的回顧》，《鄧小平文選》第三卷）。那麼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呢?

殲敵於淮海的戰略構想源於粟裕

早在1947年底的時候，時任華東野戰軍副司令員的粟裕（具體負責華野戰役指揮）便注意到，隨著劉鄧大軍挺進大別山，陳賡謝富治兵團南下，三支大軍已經在中原成品字形，完成了戰略展開。但蔣介石在中原還能集中較大的機動兵力，雙方在一段時間內形成拉鋸狀態。

為改變中原戰局，粟裕認為需要發展戰略進攻，且必須要把殲滅戰發展到更大規模，否則難以尋找到有利戰機。粟裕估計，只要我軍能打兩三個大殲滅戰，形勢必將改觀。於是，他在1948年1月22日向中央軍委建議，「三支大軍採取忽集忽分的作戰方針，以集中更大兵力，尋殲敵人重兵集團，兼顧開闢新區工作。」4月18日又向中央建議華野一、四、六縱隊暫不渡江，會同三、八、十等縱隊，並在中原野戰軍配合下，集中於黃淮地區打大殲滅戰。

圖為解放戰爭中的粟裕同志

1948年6月，豫東戰役爆發，華東野戰軍殲敵9萬餘人，這使得粟裕意識到打大殲滅戰的想法符合實際。粟裕後來回憶稱，「解放戰爭以來，隨著敵我力量的消長和戰略戰術的變化，我軍殲滅戰不斷向更大規模發展是個客觀規律。這種大殲滅戰發展下去，勢將成為同敵人的戰略決戰。而要進行這種大規模的決戰，必須考慮時機；還要考慮戰場條件和後勤供應條件。對於戰場和後勤供應條件，我考慮在長江以北決戰比在長江以南決戰有利得多，而在長江以北決戰，又以在徐蚌地區為最有利。因為徐蚌地區不僅地形寬闊，通道多，適宜於大兵閉運動；而且大部地區是老解放區和半老解放區，群眾條件好，背靠山東和冀魯豫老根據地，地處華東、中原接合部，距華北也不遠，能得到各方面的人力、物力支援。還可以利用蔣桂之間的矛盾，集中兵力打蔣系的徐州集團。如兵出中原，我軍將處於白崇禧的武漢集團與劉峙的徐州集團之間，桂系可能參戰。」

這段話可以說是一個傑出戰略家對戰場形勢敏銳洞察力的完美體現，也是一個傑出軍事家對孫子兵法「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完美註解。此時距離真正的淮海決戰還有近六個月的時間，粟裕便已想得這麼遠、這麼深。這也恰恰印證了孫子兵法的另外一句話「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而況於無算乎？」

1948年8月23日，粟裕在濟南戰役開始前便思考了華野下步打算，他致電中央軍委，提出「兩個月以後，我們即可舉全力沿運河及津浦南下，以一個兵團攻佔兩淮及高郵、寶應，則蘇北局勢即可大大開展。」9月24日，在濟南戰役仍在進行激烈巷戰的時候，粟裕向中央軍委提出了舉行淮海戰役的建議，25日，中央複電「我們認為舉行淮海戰役，甚為必要。」

華東支前委員會頒支前英雄獎章

華東支前委員會頒支前模範獎章

華野徐蚌區鐵運司令部贈支前模範獎章

小淮海走向大淮海

粟裕在9月24日向中央建議舉行的淮海戰役並不是我們後來所熟知的那個，而是建議「戰役可分為兩個階段，攻佔兩淮，並乘勝收復寶應、高郵，而以全軍主力位於宿遷至運河車站沿線兩岸，以殲滅可能來援之敵；如敵不援或被阻，即行戰役第二步，以3個縱隊攻佔海州、連雲港。」這個建議史稱「小淮海」。

25日軍委複電，提出以殲滅黃百韜兵團為目標，28日，再次電示饒漱石、粟裕、譚震林，並告劉伯承、陳毅及華東局：「淮海戰役第一個作戰，並且是最主要的作戰，是鉗制邱清泉、李彌兩兵團，殲滅黃百韜兵團」、「淮海戰役估計為一個半月……」10月11日，毛澤東起草《關於淮海戰役的作戰方針》，詳細部署了殲滅黃百韜兵團的作戰方針，並強調了要運用濟南戰役中的「九月間攻濟打援部署的那個原則」，這就為擴大戰役規模埋下了伏筆，小淮海也就逐漸演變成了大淮海。

值得注意的是，無論是小淮海還是大淮海，其所圍繞的核心力量都是華東野戰軍，第一階段主戰場也都是在江蘇境內的兩淮地區。毛澤東對中原野戰軍的要求是「孫元良三個師現將東進，劉伯承、陳毅、鄧小平即速部署攻擊鄭徐線牽制孫兵團」，即配合華東野戰軍作戰。10月21日至24日，中原野戰軍先後攻佔鄭州、開封，隨後陳毅、鄧小平率軍東進，插向豫皖地區的商丘、睢縣、柘城、亳州。31日，陳毅、鄧小平致電中央軍委，表示「我們當動員部隊，作一切努力，不顧傷亡，達成鉗制邱李兩敵之任務。」同時報告了中野協同華野作戰的具體方案。

圖為淮海戰役中的支前民工

由此可見，淮海戰役從構想到實施，從小規模到大規模，都是毛澤東與粟裕之間進行的戰略分析。粟裕的「小淮海」構想可能並不是因為其戰略眼光不足，而是由於其完全立足於華野本身來看待問題，畢竟其在黨內軍內資歷較淺，華野的正牌司令在中野擔任副司令員，因此單獨行動更符合粟裕的個人品質。毛澤東則從全局戰略出發，把淮海戰役的目標擴大到殲滅黃百韜兵團的層面，於是兩大野戰軍協同作戰（圍與打）就不可避免了。當然，粟裕未必沒有大淮海的想法，前文提到，早在1947年底他就從三支大軍品字布局出發進行戰略布局了，怎麼可能到了1948年的時候反而想不到這麼遠了呢？唯一的解釋就是他考慮到了協同作戰的問題。

協同作戰中的明暗兩核心

10月31日，陳毅、鄧小平率部東進，集結於永城、毫州地區後，粟裕立即向中央軍委建議：「鑒於這次戰役規模很大，請陳軍長、鄧政委統一指揮。」粟裕的這個建議的分量絲毫不亞於其提出舉行淮海戰役的意義。根據毛澤東《關於淮海戰役的作戰方針》要求，戰役的主力是華東野戰軍而不是中原野戰軍，然而中野對華野側翼的保護卻很可能是此次戰役的重要勝負手。而陳毅從華野調到中野任副司令員就有協調兩大野戰軍的因素在內，因此陳毅、鄧小平分別作為華野、中野最高首長統一指揮淮海戰役於情於理都是最合適的。

更有意思的是，陳毅、鄧小平二人事實上都不負責兩大野戰軍的戰役組織任務。早在1946年10月15日，中央軍委就致電陳毅等，要求山東野戰軍、華中野戰軍合併，「在陳毅領導下，大政方針共同決定，戰役指揮交粟負責。」而劉伯承作為中原野戰軍司令員，也一直具體負責戰役指揮工作。因此，粟裕的這個提議立刻得到了中央軍委的同意。不過陳鄧二人對此建議的實質內涵也是洞若觀火，他們回復稱「本作戰我們當負責指揮，惟因通訊工具太弱，故請軍委對粟譚方面多直接指揮。」後來也證明，陳鄧確實沒有對華野做過什麼直接指揮。

圖為淮海戰役中總前委唯一的一次會面

11月16日，中共中央軍委決定組成淮海戰役總前敵委員會統籌華東、中原區事宜，由鄧小平任書記，劉伯承、陳毅、粟裕、譚震林任委員。關於總前委的職責問題，上海師範大學的洪小夏教授和南京航空航天大學的劉俊平博士在其《淮海戰役的指揮機關不是總前委》一文中明確指出，「總前委既未統一指揮淮海戰役的軍事工作，也未統籌領導淮海戰役的後勤工作。顯然淮海戰役的指揮者並不是總前委。」相關論述，斯文已備，在此不再做過多闡述。我的看法是，總前委是一個形式上統籌協調兩大野戰軍的機構，是淮海戰役明面上的指揮核心，實際（暗）核心卻是在兩大野戰軍自身，其中尤以華東野戰軍為重，也就是以粟裕為重。

粟裕對戰役三個階段的把控

淮海戰役分三個階段進行，其中自1948年11月6日至22日圍殲黃百韜兵團為第一階段，11月21日至12月15日圍殲黃維兵團為第二階段，11月30日至次年1月10日圍殲杜聿明集團為第三階段。在這三個階段中，粟裕實際上都掌控了整個戰役的走勢。

在第一階段中，華東野戰軍行動迅速，8天內吃掉黃百韜兵團，奠定了整個戰役的勝利基石，其中中原野戰軍配合作戰，攻克宿縣，阻擊了李延年、劉汝明兵團。在第二階段中，表面上看是中原野戰軍將黃維兵團包圍在雙堆集地區，起到主要作用，然而粟裕在回憶中卻說，「淮海戰役中最緊張的是第二階段。我曾經連續七晝夜沒有睡覺，後來發作了美尼爾氏綜合症，帶病指揮。戰役結束後，這個病大發作起來了，連七屆二中全會也沒有能參加。」

圖為淮海戰役中的粟裕同志

為什麼粟裕會在以中原野戰軍為主力作戰的第二階段里感到最緊張呢？這就是粟裕的偉大之處了。11月19日，劉伯承、陳毅、鄧小平建議第二階段華野以主力一部鉗制徐州之敵，爭取休整，以主力另一部協同中野殲擊黃維兵團並擔負阻擊李延年、劉汝明兵團任務。粟裕於11月20日發電報告劉陳鄧及軍委：完全同意劉陳鄧指示。華野可抽出4至5個縱隊，必要時還可增加3個縱隊，協同中野殲擊黃維、李延年，建議首先求得徹底殲滅黃維兵團。同時建議對華野部署進行調整，以原負責殲滅邱、李的華野北線部隊，大弧形包圍徐州，繼續監視鉗制徐州之敵，阻其南援。如果徐州、蚌埠、蒙城的敵人，以宿縣為中點對進，打通南北聯繫，我們負責阻擊，以全力保證殲滅黃維的勝利。並且決定當晚派兩個縱隊南下。

當所有人把目光集中在雙堆集黃維兵團的時候，粟裕卻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徐州集團上，並重點分析了杜聿明集團的兩條可能南逃路線，對軍委提出的杜聿明走兩淮的通報（情報來自郭汝瑰）提出質疑，準確判斷了杜聿明將會沿津浦路西側繞過山區南下，與黃維會合。同時，他又面臨著軍委要求其打擊南面李延年兵團的命令，且華野在此時又抽出相當兵力配合中野打黃維，一時之間粟裕手中幾乎無可用之兵了。這才是其緊張萬分的根源。在此危急時刻，粟裕於12月10日晨發電劉陳鄧並報軍委、華東局，建議再由華野抽出一部兵力，以求先解決黃維。對杜、邱、李暫採取大部守勢，局部攻勢。爾後中野負責阻擊李、劉、宋，我們再集中力量解決杜、邱、李集團。軍委複電同意，12月15日，黃維兵團被全殲，淮海戰役順利轉入第三階段。

粟裕後來回憶稱，「在大兵團作戰中，鉗制、阻擊方向集中相當大的兵力，有時大於主攻戰場，淮海戰役第二階段就是這樣。鉗制、阻擊戰場不僅直接保障主攻戰場，而且關係到戰役下一階段的發展，稍有失誤，便會給全局帶來難以預料的結果。淮海戰役第二階段，我鉗制、阻擊敵人1個剿總指揮部、5個兵團，兵力約40餘萬人，距主攻戰場最近只有五六十公里，其對全局的影響是可以想見的。」

在第三階段中，由於粟裕準確預判杜聿明集團南逃方向，將其死死夾在了陳官莊地區，瓮中捉鱉也就 成了手到擒來，淮海戰役的全面勝利便是題中應有之意了。

善戰者得赫赫之功

孫子兵法上說，善戰者無赫赫之功。但是這句話對粟裕似乎不大合適。縱觀整個淮海戰役，其階段轉換都是按照粟裕的戰略構想完成的，包括戰鬥順序、時間選擇、攻擊方向等等，幾乎都是在粟裕的運籌之下進行。無論是戰前構想還是走勢判斷，無論是主攻作戰還是鉗制配合，粟裕都做到了一個野戰軍司令員所應做到的極限。中原野戰軍當然也為淮海戰役的完全勝利貢獻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但是從整個戰役走向來看，他們並沒有提出什麼建設性的戰略意見。

因此，我大膽的說，在戰鬥層面上，他們是指揮者，在戰略層面上，他們就是被指揮者了。中野司令員劉伯承後來也承認，淮海戰役「主要還是靠華東野戰軍打的」，這是對粟裕戰略運籌的充分尊重與欣賞，也是對歷史的充分尊重與敬畏。我們當然不能說淮海戰役完全是粟裕一個人指揮的，但要說淮海戰役的整個走勢把控與戰略引導，粟裕都應該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此外，華東野戰軍在淮海戰役中殲敵約44萬，約佔淮海戰役殲敵總數的80%，傷亡約9.1萬，約佔淮海戰役解放軍總傷亡人數的67%。因此，承認粟裕的戰功也就是承認整個華野為人民解放所付出的巨大犧牲。所以，無論從哪個角度出發去看，淮海戰役的實際主要指揮者都應該是粟裕，而不應該是別的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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