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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筱箐 | 「失蹤」的中國女孩和美國夢






一個叫馬金晶的12歲中國女孩前幾天在美國出了名,名字和照片上了各大主流媒體,這個名氣對她父母和她自己來說大概都是突如其來的,他們始料不及也不想接受,但這種事由不得他們自己。




馬金晶7月底隨一個中國學生遊學團來美國參觀,自由女神像、九一一紀念館,白宮、華盛頓紀念碑,逛了一大圈以後團員們8月2號來到華盛頓的雷根機場,計劃從那裡飛到美西,然後從西海岸回國。就在團員們從領隊手裡取回各自的護照準備過安檢時,馬金晶「失蹤」了。她先是說要去廁所,然後就再也沒回來。機場的閉路電視顯示換了身衣服的馬金晶跟一個亞裔女人一起走出機場,然後上了一個亞裔男人開的車。

從聯邦調查局、移民和海關執法局,到機場安全局和地方警察全面拉開陣勢,記者會也開了,失蹤兒童安珀警報也發了,警方對媒體說,相信馬金晶正處於「極端危險」之中,很多媒體在報道中都使用了「疑似綁架」的字眼。







怪不得眾人緊張,來美國訪學人間蒸發的章瑩穎案至今未了,

美國的人口販賣這兩年又正在飈升,2017年,在全美人口販賣熱線報備的人口販賣案有8759宗,比上一年增長了13%,包括小女孩在內的女性占受害人的八成以上。




但馬金晶並不是罪案受害人,把她從機場接走的是她的親爹媽,一家人次日現身華人聚居的紐約法拉盛,通過律師知會警方和媒體:這不是你們想像中綁架兒童的驚悚故事,而是一個親人久別異國團聚的溫情故事。馬金晶的媽媽兩年以前就已經來了美國,這次只不過是把孩子接到身邊。根據律師的說法,馬金晶的父母在美國身份合法,她自己的旅遊簽證也尚未過期,從法律角度來說一切都無可指摘。但從邏輯上,這個皆大歡喜的結局還是難免讓人覺得有點狗血,一家人合理合法的把一部好好的溫情戲生給演成了恐怖片,難道只是為了過把癮嗎?




換到幾十年以前,這樣的劇情對在美國的中國移民來說並不難懂,那年頭在機場或碼頭玩失蹤就跟今天在微信里退個群一樣簡單方便稀鬆平常。早在五六十年代,福建廣東一帶的青壯年就已經趟出了加入南洋的船運公司,跟船來到美國運貨,然後悄悄溜掉的闖世界的捷徑。

這些先行者們在美國滯留下來,干著最苦最累的活,攢下的錢卻能讓家鄉的親人過上那個年代大多數中國人夢都夢不到的好日子。



這種早於改革開放至少二十年、遠走他鄉發家致富的辦法被稱做「跳船」,跟後來中國國內興起的「下海」拼起來,簡直就是貼在歷史門廊上的一幅對聯,前後呼應異曲同工,刻錄著人們對過上美好生活一成不變的執著嚮往。一個福建鄉下長大的朋友告訴我60年代他還是小孩子的時候,他家就花費萬元人民幣蓋起了「豪宅」,靠的都是「跳船」來美國的父親寄回的錢。




這個朋友70年代末也來了美國,那時候「跳船」已經升級為「跳機」,繞道香港搭飛機,然後,不管拿著真簽證、假簽證甚至沒簽證,大多都可以旁若無人大搖大擺在美國走出機場,隱沒在唐人街那些斑駁凋敝又人氣喧騰的巷陌之中。




到了八九十年代,福建人開始通過大規模有組織的偷渡湧來美國時,「跳機」這種帶有濃郁即興色彩的個人行為,對很多摸不到偷渡的路子,卻有幸得到罕見的機會,隨團來美國參觀的外省人來說仍然是難以抗拒的誘惑。官方正規考察團為避免有人「跳機」砸了自己的招牌,開始採取收繳團員護照的辦法,在美國期間所有護照由團長或地陪統一保管,直到登機回國的前一刻。




這個橋段被馮小剛放在1999年的賀歲片 《不見不散》里:葛優演的旅美二混子在朋友的旅行社幫工,到機場接了一個中國來的考察團,朋友囑咐:「先把他們護照收了。」 葛優不解,朋友說:「跑一個呢?」 「你心夠細的。」二混子佩服的五體投地。滑稽無奈還有點心酸,就像那年頭中國人在美國討到的生活。




但事實上,即使收走護照也不能完全防堵「跳船」或「跳機」,沒有身份證件固然會帶來很多不便,但中美經濟發展水平的巨大差距讓這些不便顯得不值一提,哪怕在美國隱姓埋名忍氣吞聲打黑工,也比在家裡守著老婆孩子熱炕頭全家受窮好。有個80年代「跳機」留下來的朋友跟我說:「那時候在美國打餐館一個月可以掙到在中國一年才能掙到的錢。按照當年那種情況,如果我不來美國,可能一輩子都買不起彩電。」




況且80年代末期開始美國每隔幾年就推出一個移民利好政策,特別還有針對中國移民的政策,使無論以任何方式入境美國的人幾乎都能找到在境內調整身份的途徑,拿到綠卡洗白過往落地生根,過上太陽底下理直氣壯的日子。基本可以說,

那個時候的移民不管合法非法,只要到了機場離美國夢就只有一步之遙了。






中國來客「跳機」的事這些年已經鮮有所聞了,當年被人津津樂道的那些傳奇故事,現在成了老輩人樹蔭下搖著蒲扇念叨的陳年往事。

甚至連「跳機」這個詞也已經被丟在歷史的角落裡蒙了一身塵埃,今天的人們聽到這個詞最先想到的可能不是移民而是空難。這當然是跟中國的發展有關,中美經濟迅速縮短的差距拉低了「跳機」的回報率,使曾經的誘惑成了雞肋。就像那位曾經擔心自己買不起彩電的朋友所說的:「那時候在中國一個月掙200人民幣,在美國打餐館一個月掙2000美金,現在在中國一個月能掙到兩萬人民幣了,在美國打餐館還是一個月2000美金。」




現在的中國人或許還有「美國夢」,但這個「夢」的內容比當年那個「一座房兩輛車」的版本要複雜得多,這種並非單純建立在物質基礎之上的「美國夢」,當今的美國也未必能給得了。最起碼實現這個夢第一步先得「入門」,而這扇以前敞開的門現在越來越窄了。




從前待遇有如頭等艙的投資移民,現在不僅已經出現四年以上的排期,還有255家區域中心被關閉,使投資移民的對接平台大大縮減,今後的申請只能更難。原來畢業後只要找到工作就能留在美國的留學生,現在不僅要面對命中率只有一半的工作簽證抽籤,更得面對用人單位高舉的「美國優先」大旗。諮詢機構Gartner的數據顯示,今年上半年要求求職者必須是美國公民或有美國工卡的招聘職位比上年同期增長了19%。工商管理入學委員會(GMAC)的調查也發現,今年只有47%的美國企業計劃從各大院校的商學院招聘新畢業的留學生,比上年減少了八個百分點。原本順理成章的美國公民父母和兄弟姐妹的依親移民現在朝不保夕,聯邦政府正在倡導全面取消這種所謂「鏈式移民」,雖然總統本人的岳父岳母剛剛通過這條路成了美國公民。



至於以前只要不犯事就能在美國安身立命的非法移民,現在別說申請綠卡洗白身份,不在三更半夜被找上門來的移民執法官員帶走就算燒了高香了。特朗普執政至今,移民執法局平均每個月逮捕的無犯罪記錄移民人數是4143人,奧巴馬執政最後兩年,這一數字一直保持在1703人。




跟前幾屆政府相比,

特朗普政府對移民態度全面逆轉,嚴苛的移民政策讓現有的移民途徑全都開始荊棘密布。那個曾經只有一步之遙的美國夢,對所有的外來客來說,都開始變得暗淡模糊,甚至遙不可及。




這些不一定適用於馬金晶的情況,目前已知的細節並不足以推斷出這家人為什麼會在美國上演這麼一出跌宕起伏的懸疑劇。或許因為某些無法為外人道的隱情,這種戲劇化的方式就是馬金晶來到美國與父母團聚的唯一途徑;或許她的父母早已為她鋪好了留在美國的坦途,無需擔心將來的身份問題;或許對他們來說,能夠家人團聚就已經算是實現了美國夢。



只不過,12歲是一個自我意識開始清醒,對周圍的世界又好奇嚮往又恐懼敵視的年齡,這個年紀的孩子渴望受到關注,被同伴當成異類時又像世界末日來臨。

在這樣的年齡作為一宗烏龍案的主角登上中美各大媒體,對馬金晶今後的成長會有怎樣的影響?這一點或許連她的父母也無法預見,就好像美國夢總有代價,但對大部分人來說,這個代價值不值往往是終其一生也說不清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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