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魚弟」自殺背後:80後父母難以背負的流動家庭!
△ 2010年,蘇州「殺魚弟」眼神犀利躥紅網路。攝影 | 視覺中國
這對80後夫妻帶著6個兒女,先後經歷了二十年輾轉掙扎。輿論卻樂於追逐少年遭虐的疑雲。
撰文 |
陳少遠
17歲的「殺魚弟」喝了百草枯自殺。他不說原因,父母也不敢多問,怕刺激他。
一度走紅網路的「殺魚弟」,姓孟,山東臨沂人,八歲便隨賣魚的父母遷往蘇州。初中棄學後,在批髮菜場長大的小孟全力幫工父母。7月31日傍晚,他喝下摻兌百草枯的冰紅茶,隨後由蘇州轉往山東治療。
「孩子是心理壓力太大了。」父母猜測。母親王春芬(化名)7月剛查出腎炎,春節後開始臉部浮腫、嘴唇發紫。父親孟強(化名)的腰和腿關節也不利索了。長年日夜顛倒販賣水產,夫婦倆積勞成疾,經常爭吵。孩子們都看在了眼裡。
小孟有五個弟弟妹妹,大妹妹孟晴(化名)至今不解哥哥的行為。剛放暑假時,幾個小孩圍在一起看農業節目,介紹西瓜增甜劑的,哥哥突然提了一句,「不知道人喝了農藥,會不會死」。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哥哥的反常跡象。
如今小孟躺在山東大學齊魯醫院中毒科的病房裡,尚未脫離危險期。他皮膚黝黑,手腳上還有勞作時留下的瘀痕,魁梧的身板讓病床略顯局促。
很多人密集造訪,他和看護他的父母不堪其擾,把病床挪到了鄰樓的僻靜處。8月7日下午,一台攝影機掠過大半個房間,對準小孟。他閉著眼,肺和腎都被百草枯灼傷,正在昏睡。醫院保安來驅趕,雙方起了爭執。
這樣的密集注視,小孟曾遭遇過兩次。第一次在2010年,九歲的他拿著尖刀疾速刮魚鱗、剖魚肚,睥眼瞪視畫外的照片傳遍網路,引來媒體追蹤。照片拍攝於蘇州官渡里立交橋附近的集貿市場,周圍密布著外來人口。被冠名「蘇州最年輕殺魚弟」的同時,小孟被父母用作勞力而失學的質疑,也隨之浮現。
第二次在2013年10月,蘇州本地電視台接到爆料,說「殺魚弟」被父親「毒打」,「眼球可能要被摘除」。儘管父子倆出來澄清,「殺魚弟」遭虐的說法仍然廣泛傳播至今。
這些注視,小孟多數時候沉默以對。年幼時,他怒目相向,在菜場潑過記者一身洗魚水;現在,他面對闖入的記者,大多時候閉緊嘴巴,試圖遮擋自己的臉。他躺在病床上緩慢而艱難地吞咽食物時,無視圍著他的鏡頭。他會和家人開玩笑,討要手機看新聞。
少年的委屈
小孟不喜歡媒體和網路。「早熟」「脾氣爆」「怨憤」,當年的輿論這樣解讀這位寡語的少年——「他總是帶著哀怨的眼神,一副不屑的樣子。」
孟晴記得,被鏡頭對準時,哥哥總是自顧忙活,不大理會記者的發問。他曾有兩次嘗試親近媒體。一次是2011年初,父子倆去上海錄製親子節目。小孟說了很多,也哭了很多次。父子倆站在舞台上,反覆回答著這些問題——為什麼年幼卻殺魚?喜歡殺魚還是上學?
犀利的提問者是一群和他幾乎同齡的上海孩子。這是節目組的安排。稚氣童音的發問連續砸向父親——
還不到30歲的孟強越答越羞赧。他簡短解釋,不願讓兒子子承父業。小孟似乎也急了,舉起話筒說,「是我自己想殺的」,臉露委屈。父子倆登場時,放過一段介紹視頻,小孟穿梭在魚攤間,麻利地殺魚,收錢,咧著嘴笑。「你喜歡殺魚的工作嗎?」小孟身子搖晃,囁嚅回答道,「一般誰都不喜歡」。主持人繼續追問,小孟低下頭,「就是看他(爸爸)的手都凍紅的了,我才幫他殺魚的。」
在鄰人和光顧魚攤的顧客看來,這個孩子從小寡語,小時候拿著刀飛速殺魚,長大了就抱著手機,「乖」「懂事」「敏感」。逐漸長高變壯後,少年會經常和日益疲乏的父親拌嘴。兩人脾氣都躁,老子急了會打小子。
倆人最近的衝突爆發在7月31日傍晚。孟晴看著哥哥蹲在魚攤邊上,喘著粗氣,哭著嚷,「又不是我的錯,你們為什麼都說我。」導火索是他送魚時和女店主起了爭執。父親調了價,每斤降了兩毛錢。小孟不知道,和對方爭辯,在市場里吵開了。孟強隨即趕去,把兒子領回罵了一頓,鄰人和媽媽也指責他作為男子漢不應該和女人吵架。
已經大人模樣的小孟,蹲成一團,哭得像個小孩子,然後起身快步向家後的倉庫移動。妹妹趕到時,他舉著一瓶綠色液體仰頭快喝完,她趕緊奪下,拔腿奔去告訴父母。
兩口子急了,大聲吼罵逼問,兒子否認了幾次後,從隱蔽處拿出一個農藥瓶,上面寫著「百草枯」,一個月前買好藏起來的,瓶內溶液還剩三分之一。
孟強顧不上穿衣服,就拉著赤膊的兒子跳上了運貨的三輪車。他賣力蹬著,穿過蘇州晚高峰時段如織的人流,十五分鐘後趕到蘇州市立醫院。洗胃、搶救,隨後在蘇州一位記者幫助下,轉院至齊魯醫院。
小孟躺進了治療百草枯中毒更專業的病房,「殺魚弟」則重回公眾視野。關於他們的信息在微博和自媒體上流傳,指責父親從2010年開始「讓殺魚弟不上學回家殺魚」,「後來生了個女兒,對這個長子非打即罵」,「打得他差點摘除眼球」……
孟強被趕來的採訪者頻頻追問,臉上又出現七年前有口莫辯的神態。他甚至疲憊地央告,「不要跟我說了,行嗎?」「我求你們了」。
流動的家庭
脫軌的成長
當年節目落敗離場時,孟強說,「我從小沒(好好)讀過書,以後不管哪一個小孩都要讀好書。」 畫面隨後跟進小孟的獨白,他說:「我要好好讀書,讓爸爸過上好日子。」
隨後七年里,父子倆的人生軌跡都沒有如預期行進。孟強養著六個孩子,長期缺覺,臉上的疲態越來越重。小孟還是常曠課,要上初中了,他被送回臨沂一所寄宿中學,又逃學,泡網吧,後來中途棄學。
小孟並非不能在蘇州讀初中,離開是因為他挨了父親打而第二次被媒體聚焦。
2013年10月,小孟和二妹一起去附近麵館送魚,把收的錢揣在兜里,陪二妹在附近玩耍。等回到家,發現兜空了,父親急得在魚攤上打他。不久後,蘇州的電視台接到鄰居爆料,稱小孟被父親暴打至要摘除眼球。誇張的說法在電話採訪中被小孟證偽。他自稱,一隻眼睛確實有傷,是2013年春節期間放鞭炮時被炸傷的。
這似乎未能說服一些人。官渡里一帶的外來人口多數來自山東棗莊、菏澤一帶,還有四川和蘇北地區,都是鄉親跟著鄉親遷徙來的,關係網都聯著。孟家打了大兒子,要去醫院看病的消息流傳到了四里地外。一位如今在開滴滴車的師傅轉述這個傳聞時,描述得繪聲繪色。等到父親虐待兒子的消息又在微博上流傳,市場里的言論風向從早期本地記者造訪時的「家庭關係不錯」變成了惡父長期虐打孩子的版本。一位老人甚至向記者描述,孩子的眼睛是打壞了,後來還裝了個「狗眼睛」……
「殺魚弟」再次被拋進輿論漩渦後,被父母送回了山東老家。一年後,他徹底棄學了,成為人們並不陌生的那種流動兒童:頻繁更換學習環境,從大城市返鄉讀初中因厭學而輟學。
再回到蘇州的小孟依舊不愛說話。孟家的女孩都善言談,自來熟,但哥哥靦腆,不喜歡和除家人外的人聊天。弟弟妹妹們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朋友。小孟愛玩手機,一般六點起床看攤,他通常五點就醒。攤子閑的時候,他就玩玩手機上流行的那些遊戲。孟強每個月會帶子女們去市區的濕地公園等地方玩,小孟嫌無聊,寧可自己待在家打遊戲。
下了學的弟弟妹妹愛玩籃球,他也跟著打,技術不如孟晴。除此之外,小孟最大的愛好就是撈魚了。官渡里一帶比鄰的陽澄湖和父親朋友開的一片魚塘,都是小孟喜歡光顧的。附近魚具店的老闆賣給過他一條魚網,撒開了有20米長,可以在陽澄湖隨意野撈。
小孟從小就喜歡下河摸魚。母親的說法是,來蘇州後,兒子看著一條條大魚,喜歡拿刀子砍殺。被網友拍照時,他被問了一句,「小朋友,你怎麼冬天殺魚啊」。斜著眼睛是他平時看人的習慣,但隨後網友們的解讀出乎了他們的意料。
這個疲於生計的流動家庭像是因為一張意外的照片被硬拽進了陌生的城市生活。孟強不會上網,他在那檔電視節目里的知識問答環節被問到網路用語「打醬油」是什麼意思時愣住了。
孩子們對城市的親近似乎比大人強。在一道親子的默契題里,孟強被問到,「兒子長大後最想從事的職業是什麼」,他回答「賣魚」。小孟拿著答案紙,掩著嘴笑,「不對,開廠」。
工廠很大可能是小孟在蘇州生活後接觸到的意象。他的外婆說,老家沒什麼工廠,要討生路,鄉民們才出走家鄉。而在批發市場附近,有一個大型的工業園區。正是因為這一大片工廠里的外來人員,荒地里建起了批發市場,兩所打工子弟小學和一所幼兒園也隨之而生。
王春芬沒花過心思琢磨蘇州的教育政策,她的世界就在批發市場一帶。附近的孩子都上打工子弟學校,她把孩子也送了去,附近的孩子都上幼兒園,從「三毛」到小六也都上了。打工子弟學校被關了,孟晴和弟妹們可以上過渡的學校,政府給學籍,交了社保就可以上公辦初中,她也跟著交了。
這之外,她沒有多的精力關心孩子的學習了。兒女們反映學不懂,老師凶,他們也顧不上。家裡幾個孩子都愛逃課,老師打電話來敦促,她也管不了這麼多。
緩和的父子
小孟在魚攤上幫忙的2015年,蘇州的外來人口超過了本地人口。一份報告顯示,截至2015年10月1日,中國流動人口總量已達2.47億,6個人中就有1個在流動,而流動人口的子女,被稱為流動兒童和留守兒童的兩個群體則是「被社會洪流裹挾的1億個孩子」。
對於這些孩子的研究不少。留守兒童可能親子關係疏離,學業荒弛,流動兒童的教育有流動性和間斷性,一些打工子弟學校低質,易生學困和輟學問題。頻繁的流動還可能阻礙兒童的社會交往和教育機會。
小孟剛來蘇州時就逃學,被父親打罵過。後來鄰居也來勸,賣魚的孩子讀書有什麼用啊。小孟在打工子弟學校上完了六年級。學校就在家門口,響了鈴抬腿跑五分鐘就能到,僅一幢居民樓大小。王春芬猜,當地人當年認為兒子失學,可能是因為他們的孩子課餘要上補習課、興趣班,但小孟下了課就在攤子上待著。後來幫助小孟「重返校園」,是指讓這所打工子弟學校給他減免學費。減了兩個學期,「賣魚弟」的熱度散了,學費又要繳了。
打工子弟學校是民辦,一個學期每生收二千元左右,孩子們都在上學時,孟家一個學期要掏上萬元學費。賣水產營生好,掏這筆錢並不十分拮据。但年頭越久,孟家人的教育方式就越顯得像個異數。世紀初,菜場里的孩子多數都在攤頭玩耍。但到了現在,菜場里的孩子暑假也補課了,差不多年紀的孩子約著上補習班,「現在教育孩子哪能像以前那樣啊。」一位攤販評價道,這裡各地來的父母,一般都是兩三個孩子,孟家養六個孩子實在罕見。
發生變化的還有逐漸收緊的外來務工人員子女的入學政策。蘇州實行「積分入學」,菜場里年頭待得不夠,或者沒有房產證,孩子馬上又要上學的,算算積分到不了,就只能收拾東西回老家。工業園區因為環保要求也遷走了不少企業,這一片區域人流遽減,市場里的孩子越來越少。在小孟長大的近十年間,這一片外來人口聚集的社區走過了盛景,成了蘇州最老最破的地方。菜場里有傳言,今年9月這裡就要拆遷了。
和小孟同齡的孩子,有的早回了家鄉,也有幾個和他一樣棄學了幫父母看攤,還有的在蘇州上著高中。
孟家正對著幾步之遙的賣蒜的陳紅(化名)的兒子正在江蘇省重點中學上學,成績排名全班第一。如果小孟不輟學,就和他一樣,過完暑假要上高二了。
陳紅很少讓兒子來幫忙看攤,她和丈夫日夜忙碌,花錢送兒子暑假去補課。如果不是一路有老師提醒,兒子現在不會在蘇州上高中。上幼兒園時,老師見孩子聰慧,教她孩子上本地的學校才有前途。她當時還懵著,學校還分本地和外地嗎?
她聽了建議,讓孩子考了公辦學校,又早早在一所好初中附近租下房子,得到地段生的名額,兒子也爭氣,考入了好高中。
但家裡是犧牲了女兒的。女兒初中升高中時,兒子在蘇州出生了,生意繁忙,沒人照顧小的,女兒被召了來。她承諾,兒子長到兩周歲,就讓女兒回山東老家復學。過了兩年,生計還是離不了人手,女兒就這樣留了下來。兒子長大,女兒嫁了山東老鄉,也在菜場里支了一個攤位。
說起女兒,陳紅眼睛濕潤,「她的書包直到結婚時才扔了」。將心比心,陳紅也心疼孟家。他們是老鄉,她知道孟強在蘇州喪弟的往事,也知道他們家生意好,常被人眼紅。這個像異數的家庭在市場里常暗引流言,「說什麼的都有,可是哪個父母會不讓孩子上學,他們一家是真的苦啊。」陳紅抹起了眼淚。
孟強父子倆現在都不再提起「好好讀書」的這份心志。父親問過兒子,是否想出門打工,干更體面的活。小孟計劃著等以後結了婚,再出遠門,後來又改了口,怕外面的社會太亂,自己被騙。
妹妹們曾和哥哥聊過嚮往的職業,小孟告訴她們人要現實,走一步算一步。
七年間小孟的心路經歷了什麼改變,孟家人都不知道。一個月前,母親和妹妹擔心他會喝農藥自殺時,小孟安慰他們,自己不可能自殺,因為遊戲還沒有打通關。
小孟現在住的病房裡還收治著另外兩個喝了百草枯的少年。這樣的案例並不少見,他的主治醫師菅向東稱,少年人吞服農藥多在衝動的情緒狀態下發生。
在蘇州的出租屋裡,孟晴還在生爸爸的氣。因為爸爸罵了哥哥,他才喝了葯。孟強從山東撥來電話,她把手機扔在了一邊。晚上幾個弟妹想哥哥,一起嗚嗚哭。爸爸的三輪車帶著哥哥駛離街口後,媽媽來電話,說哥哥過兩天就會回來了。他們等了超過一個星期了。
在濟南的醫院裡,孟家父子的關係卻在緩和,孟強的悉心照料讓兒子又確認了父親對他的關心。父子倆都不擅表達。上一次情感直露,是在煽情的電視節目現場,孟強說,他想通過這個節目告訴觀眾,自己很愛兒子。他布滿堆褶的手在鏡頭下放大,是魚販長年浸泡冰水留下的痕迹。鏡頭隨後又切換到小孟粗糙的手,其中的一隻指甲在殺魚時被劈裂。主持人說,這是她見過的這個年紀的孩子里最粗糙的手了。小孟開始抹眼淚,父親也在哭。兩隻手握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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