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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遠征 | 陳慶港 李頎拯

原標題:父親的遠征 | 陳慶港 李頎拯


| 陳慶港 李頎拯


編輯 秦翼


邵墅凱走在戰壕里,腳下發出沙拉沙拉的響聲。原本近兩米深的戰壕,如今只到他的腰部。戰壕裡面盛滿了五彩的落葉,踩上去軟綿綿的。


邵墅凱說,父親臨終前的幾天,他躺在床上一直在喊:他們來了,他們來了,他們已經來了,我看見他們了,他們來帶我……當時,我並不明白父親喊這些話的意思,然後現在我明白了。

邵墅凱站在戰壕里,望著戰壕外的山坡。山坡上長滿了松樹,樹於樹之間是茂密的雜草。他說父親的好多戰友都死在這裡了,他臨終前看見的「他們」,一定就是他的這些戰友。


無意中發現筆記本里的榮光歲月


邵墅凱的父親邵繼舜已於2013年12月病逝。邵墅凱對自己父親並不怎麼了解,雖然父親活著時一直和他們一家生活在一起。邵墅凱說父親平時不愛說話,而我忙於生計,也難得有空理他。父親去逝前,邵墅凱為了給他治病花了許多錢,至今也還有許多債務在等著他去還。


父親這一輩子都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邵墅凱在整理他的遺物時,除了一堆沒有吃完的葯外,父親留下的只有幾個筆記本。邵墅凱沒有去翻這些筆記本,當時他只是把它們隨手丟在了一邊。偶然去翻開筆記本,是在父親去逝很長一段時間以後,這一無意中的一瞥,竟然深深的把邵墅凱吸引住了。


「……因周邊都是老百姓村宅,不便明火硬攻,便從各師選出善戰老兵組成大刀隊,於夜間手臂纏上白毛巾以示區別,手握大刀分組上山進入敵陣,展開白刃戰,與日軍撕殺……」


「……敵人紛紛散開,用鋼炮、重機槍等大火力向我們反撲。我部犧牲十多人,我兩處負傷……」


「山頂宿營時,遇上大雨,無法生火,戰士多屬新兵,穿著單衣,一夜之間凍死300多人……」


筆記本里的內容是用工整的字體寫下的,內容都是在講述戰爭。這些戰爭故事,有的就發生在騰衝。小時候也聽過大人講過遠征軍解放騰衝的事,但那些人講的並不具體。可筆記本里的講述,異常生動,有具體的人名,有詳細的地點,記錄了父親的親身經歷。邵墅凱一口氣看完了筆記本里的故事,他又急忙去找另外幾個筆記本,父親當時留下的有好幾個筆記本。但邵墅凱卻再也找不到其它的筆記本了。


騰衝,這座70多年前曾沐浴於炮火與血雨中的南國邊陲小城,至今仍然保留著許多戰爭遺迹。邵墅凱根據這個僅存的筆記本里的描述,到當年發生過戰爭的戰場去實地察看,他還找了幾位搞文史研究的人,想弄清楚筆記本里的這些內容的真實性。


專家告訴邵墅凱,筆記本里記錄的事情是真實的,並且還說這應該就是他父親邵繼舜自己當年的親身經歷。

邵墅凱後悔沒能把爸爸的筆記本收好,更遺憾在父親活著的時候,自己沒能去好好了解父親。所以,邵墅凱對父親真正的了解是在父親去世以後,是從他開始閱讀這個筆記本以後。在這個筆記本里,邵墅凱看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迥異於他記憶中的那個蒼老沉默的老頭形象的父親——這是一個充滿了血性與英雄氣概的軍人。


重新認識戎馬一生的父親


邵墅凱的父親邵繼舜1920年出生在浙江省義烏市大陳鎮馬畈村,就在他剛剛成年時,日本軍隊開始瘋狂的全面侵略中國。1940年,國民革命軍第五軍到義烏來招兵,義烏數千名年輕人積極報名參軍,後來有包括邵繼舜在內的700多人被錄取。離開家鄉的時候,父母以及鄉親們在村口揮淚與這批年輕的義烏子弟告別,然而這一別竟成了大多數戰士與故鄉親人的永別。


離開家鄉後邵繼舜這批兵隨即開赴上戰場,他們隨部隊與日軍作戰,轉戰大半個中國。後來邵繼舜又被抽調到部隊的特訓大隊,學習駕駛、防化、日語等,特訓完畢進入了軍部情報處。1942年3月,作為遠征軍的一員,邵繼舜進入緬甸與日軍作戰。


「……日軍這時已佔領了臘臘戌,一切會戰全成了泡影,繼而全線撤退……」「沿途遇到里200師散兵十多人,後又遇到暫編55師的一個重機槍連連長,他率領著兩名排長等共五十多人,擁有三挺重機槍……」


「……十多日後,到達美妙(賓烏倫)鐵路邊準備過鐵橋。日軍已經封鎖了對岸的橋頭,一見我們便掃射。我們用重機槍還擊。為保存實力,我們在擊斃幾名日軍後即下鐵路爬山坡繞行……」


銅古,梅克遞拉,邊安那,西棠吉,卡牢,仁安羌,內比都,曼得勒,南檻,臘戍,八莫,野人山……筆記本里涉及到的大量的地名,幾乎都是邵墅凱不熟悉的,這一個個充滿了異域腔調的名稱,對於邵墅凱來說既是一個個遙遠陌生的空間,更是一個個充滿了誘惑的謎。


追尋父親遠征的腳步


邵墅凱買來了地圖,他在地圖上尋找到父親筆記本上提及到的這些地名,然後再仔細地用筆將它們一一標示出來。長這麼大,邵墅凱還從沒有過像這樣極其耐心地去琢磨一本書,也從沒有過這樣去研究一張地圖。他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一會捧起筆記本,一會俯身在地圖上,就像個大戰前夕的將軍。他不停地抽煙,房間里滿是濃濃的煙霧。


邵墅凱終於作出了一個決定,他要放下長期以來自己一直認為的最重要的事,去做一件更重要的事——沿著父親當年走過的路走一遍。他是去追尋父親的過去,更是為了拯救自己。

邵墅凱對家人說出自己這一想法的時候,所有的人都有些吃驚。他說自己越來越覺得對不起父親,對父親了解得太少。而父輩的這些事,作為後人是應該永遠不能忘的,它們是應該永遠被銘記的。


73年後,邵墅凱循著當年父親的足跡,出發了。那是怎樣一次遠征?



這裡是雲南騰衝來鳳山戰場,邵墅凱父親戰鬥過的地方。戰壕里,邵墅凱後悔沒在父親健在時多了解他,73年後他循著父親的足跡,出發。



邵墅凱的父親邵繼舜,1920年出生在浙江省義烏市大陳鎮馬畈村。1940年,國民革命軍第五軍到義烏來招兵,數千人報名,後來包括邵繼舜在內的700多人被錄取。離開家鄉的時候,父母以及鄉親們在村口揮淚與這批年輕的義烏子弟告別,這一別成了大多數戰士與故鄉親人的永別。



離邵墅凱家不遠,有個用大理石和水泥搭起的老房子,這是抗戰時期英國駐華領事館。邵墅凱說,小時候他們常去玩,長大後才知道,牆面上的坑洞就是遠征軍攻打騰衝時留下的槍眼。父親隨部隊轉戰大半個中國與日軍作戰。1942年3月,作為遠征軍的一員,邵繼舜進入緬甸作戰。



「小時候,我們一家走在騰衝的街頭,總會感受到鄰居們的指指點點。我們兄弟倆很早就不能上學了。這一切都源於,我們有一個『美蔣特務』的父親。」邵墅凱說,「關於父親抗戰的東西,很多都在那個年代燒毀了,只留下了幾張老的全家福。


父親邵繼舜於2013年12月在騰衝病逝。雖然父親活著時,一家人一直生活在一起。但邵墅凱說:「父親平時不愛說話,而我忙於生計,也難得有空理他。我對自己父親並不怎麼了解。」父親安葬在騰衝郊外的一片公墓中,在墓碑前,邵墅凱沉默很久,突然放聲大哭「



父親離逝後,邵墅凱常常會在騰衝尋找還活著的老兵,聽他們述說自己的過去。老兵張體留的家離公墓不遠。張體留1925年出生在四川眉山,是中國遠征軍第20集團軍54軍預二師六團一營一連三班班長。參加過高黎貢山戰役、來鳳山戰役、騰衝城收復戰、龍陵戰役。



張體留老人的老伴早些年已經過逝,現在一個人生活,老人家早已把自己的相片放大,和老伴的遺相掛在一起。他說,自己歲數大了,怕突然去逝沒人幫他處理後事。邵墅凱要走了,張體留堅持穿戴整齊送他到路口,胸前的軍功章在中國西南邊陲的小鎮里閃閃發光。



父親留下的幾個筆記本,邵墅凱從來沒有去翻過,但多年後無意中一瞥,把邵墅凱吸引住了。「我在六庫遇到同村的叔叔邵根泰,當時他是四團馱載連副連長,我不敢冒然就叫,走到他面前看清了胸牌。我一叫,他也應了,我說我的名字,啊!好親近。這是火線上遇到親人。」



邵墅凱根據筆記本里的描述,試著去當年發生過戰爭的戰場實地察看。在騰衝國殤墓園,邵墅凱找到了父親在筆記本里提到的叔叔,邵根泰的墓碑。邵墅凱回憶,父親說他是被機槍打死的,父親親眼看到叔叔倒在戰壕里。打掃戰場時,是父親親手為叔叔整理遺容,埋入土中。


邵墅凱找了幾位搞文史研究的人,想弄清楚筆記本里內容的真實性。專家告訴他,筆記本里記錄的就是他父親邵繼舜當年的親身經歷。邵墅凱遺憾在父親活著的時候,沒能好好去了解他。在筆記本里,邵墅凱看到了一個充滿了血性與英雄氣概的軍人,而不是他記憶中的沉默老者。



父親去逝前,為了給他治病邵墅凱花了許多錢,至今還有債務要還。如今,他和妻子開了一間小旅社,艱難維生。這天,妻子在店門前理菜,邵墅凱猶豫了很久,走上前去和她商量:「我想去把爸爸走過的滇緬公路走一遍……」妻子笑了笑:「哦,你去吧!」



隨後,邵墅凱向旅行社詢問辦理各種複雜的出國手續。邵墅凱買來地圖,在上面尋找到筆記本上提及的地名,然後再仔細地用筆將它們一一標示出。長這麼大,邵墅凱還從沒有過像這樣極其耐心地去琢磨一本書,也從沒有過這樣去研究一張地圖。



緬甸內戰不斷,滇緬公路很多地段禁止外國人進入的。邵墅凱只能在畹町橋的這頭遙看對岸。他只能從瑞麗的另一個口岸進入緬甸。1942年1月緬甸戰役爆發。3月6日中國組建遠征軍,轄第5、第6、第66軍,共10萬餘人跨過畹町橋進入緬作戰。當年,父親隨大部隊從這裡進入緬甸。



2015年5月18日,邵墅凱踏上去往密去那的列車。71年前的同一時期,邵墅凱的父親隨第5軍經歷了整個密支那戰役。戰役歷時近100天,最終中美聯合突擊隊以傷亡6000餘人的代價殲滅日軍3000餘人。密支那戰役的勝利,盟軍首獲滇緬戰場主動權,穩定了中國抗日大後方。


一個月前,密支那剛剛發生了槍戰,政府軍和反政府軍的交火,空蕩蕩的村莊,空蕩蕩的檢查站。連續走10公里,見不到一個人,一地碎玻璃,還有牆上那些過去或者是不久前留下的槍眼。這些都讓在密支重走父親路的邵墅凱感到了戰爭的恐懼。



一個月前,密支那剛剛發生了槍戰,政府軍和反政府軍的交火,空蕩蕩的村莊,空蕩蕩的檢查站。連續走10公里,見不到一個人,一地碎玻璃,還有牆上那些過去或者是不久前留下的槍眼。這些都讓在密支重走父親路的邵墅凱感到了戰爭的恐懼。



在密支那,邵墅凱看到一個小店都會進去買一些祭品。每到一處,留有遠征軍痕迹的地方,他都要貢一貢、拜一拜。



這是位於密支那郊外唯一被保存下來的中國遠征軍和盟軍的忠魂碑。平日忠魂碑大門緊鎖,開門的鑰匙由附近一戶緬族人保管,有人要來參觀或者祭拜時,再請他們來開門。密支那華人只能用這種方式來保護忠魂碑不被反華勢力破壞。在忠魂碑前,邵墅凱長跪不起,泣不成聲



在密支那,邵墅凱去拜訪了抗戰老兵李光鈿,他是密支那唯一健在的老兵,他的遠征軍經歷和父親很相似。李光鈿一直在強調:「我是中國人不是華僑,我是為國家賣過命的人。我沒有入緬甸國籍。」


密支那街頭,有一座日軍18師團的招魂碑。邵墅凱在那兒站了很久很久。回來的路上,他就說了一句話「這東西得拆了它!」



1942年4月,第一次遠征入緬作戰,因為盟軍配合不力,戰鬥失利,日軍切斷了遠征軍的歸國通道。遠征軍的將士們選擇了一條無比兇險的撤退之路——穿越一片叫做野人山的原始森林。遠征軍戰土們萬萬沒有想到,這片原始森林竟然是一個異常可怕的「綠色魔窟」!



野人山,一場突來的大雨,把邵墅凱全身淋濕。當晚,他就發了一場燒。邵墅凱父親所在的第五軍5萬人越過野人山抵達印度時,只剩下3、4千人。整個中國遠征軍在第一次入緬作戰中犧牲了約1萬多人,卻有5萬人死在了野人山。一位美國二戰專家寫道:「每一百碼死了10到30個人」。



一個當地土著人從窩棚里冒出頭告訴我們,前面已經沒有路可走了。父親在筆記里寫到:「我們試圖向野人山靠近。一起的另兩個戰友,先後被部落當地人殺害。」二戰史專家戈叔亞說,在野人山,雨季來臨前,當地土著要祭天求雨,砍了很多遠征軍將士的人頭。



在一片刀耕火種燒焦的土地上,邵墅凱點起香燭,放上一張隨身攜帶的父親照片,朝著野人山的深處,輕輕說到:「爸,我不知道這兒是不是你曾經戰鬥過的地方,但這裡是我所能到達的,離你最近的地方……爸,我只能送你到這兒了……」隨後,邵墅凱掩面而泣。


旅程結束,回到騰衝,邵墅凱又去了一次來鳳山。父親邵繼舜參加的最後一戰就在來鳳山,此役解放了騰衝,也是在這兒,他親手幫犧牲的叔叔收了屍,接著,老人家沉默地度過了後半生……如今這裡依舊可以看到交錯的戰壕,只是裡面盛滿了五彩落葉,踩上去軟綿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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