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越榮耀，越悲涼

一入紅樓，終生難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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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獨坐並不寂寞，當你因為工作不得不在酒桌上觥籌交錯，在KTV里高歌吶喊，用盡心力討老闆和客戶的歡心，及至笙歌散後酒初醒，這時才真切地感覺到自己內心中的孤寂和無奈。生活總是不易的，我們不得不置身於這熱鬧的紅塵中，參與無數願意或者不願意的狂歡。慶幸的是，夜深人靜時還可以卸下僵硬的笑容，面對真正的自己；或者偶爾還能偷得浮生半日閑，盡情享受難得的自由時光。

而元春卻是被那虛華的熱鬧層層包圍住，想走都走不出來！

《紅樓夢》一書寫盡世間萬象、人生百態，書中的女子更有千百種、千百面。黛玉詩情絕艷，卻寄人籬下，不得不處處留心；湘雲爽快洒脫，無奈父母早亡，雖為公侯小姐，也是生計艱難；妙玉清高孤傲，遁入空門卻未必能五蘊皆空；以至於探春、迎春、寶琴、岫煙……每個女子皆自有她的一段風流。但要說起最令人心疼的人，在我心中應數元春了。越是花團錦簇、聲樂環繞，越襯得元春內心的寂寞和無奈，便越讓人心疼。

作為賈府的嫡長女，從一出生，她的命運便與家族的榮耀興衰系在一起，因而賈府自然是苦心栽培。而作者在開篇幾回中便為讀者描繪出一個品性賢良、才德兼備的元春形象。冰冷冷的描寫，彷彿不給讀者一點爭議的餘地。這一點並不像其他人物，在作者筆下緩緩道來，用多少故事情景來堆積出人物的性情品格。及到了後回中才選鳳藻宮，加封賢德妃，更加確立了元春高高在上、尊貴無比的形象。

但這榮耀與尊貴，卻是以自由和親情作為代價的。孤零零一人於宮中，身後更系著家族榮寵，自然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宮中作者雖著墨不多，但在省親一回中可以看到，何處更衣，何處燕坐，何處受禮，何處開宴，何處退息，一一都有規定，錯不得一點半點，賈妃亦是萬般謹慎小心，不敢稍有行差踏錯。人於這繁雜的規矩禮儀中，也只是皇權籠罩下的一個木偶，連一丁點兒的自由都不允許有，縱然錦衣玉食，富貴榮華，又有什麼趣味。

只因身為嫡長女，便須在賈府這座大廈中扛起自己的一份責任、一份使命，耗盡一生為賈府的榮耀錦上添花。自由從來不敢奢望，這人世間最普通不過的天倫之樂也無法觸及。一朝入了宮，便將骨肉親情都隔絕在那堵宮牆之外，隔絕於君君臣臣的鴻溝巨壑中。

待到省親之日，在賈府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盛況中，更加襯得元春的形單影隻，父母兄弟變成了君臣，被層層的規矩儀式圍繞著。好容易將禮數一一行過之後，終於來到賈母正室，與祖母、母親說上了話，直到這時，她方能把這滿肚子隱忍多年的委屈表露一二，於是「滿眼垂淚，滿心裡也許多話，只是俱說不出，只管嗚咽對泣」，將心中的悲和怨化成了一串串無言的眼淚。面對著最親近的祖母和母親，她說道：「當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見人的去處，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兒們一會，不說說笑笑，反倒哭起來。一會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來！」這一句，將多少的委屈和無奈吐露。無論如何，在這片刻的相聚中，也算是感受到了一點親情的寬慰。

後面賈政隔簾問安，她含淚說道：「田舍之家，雖齏鹽布帛，終能聚天倫之樂；今雖富貴已極，骨肉各方，然終無意趣！」不管我們在外面表現得多堅強、多勇敢，在面對最親的人時，總會卸下堅硬的外殼，把自己最柔軟的那一面展現出來，因為父母給予我們的永遠是最溫暖的言語和懷抱。而元春等來的卻是父親一席冷冰冰的歌功頌德之語。試想此時她心中怎能不失望，怎能不心寒。若是作為父親能有一二軟語勸慰，雖無法改變什麼，但卻能讓女兒孤獨的心中添上几絲溫情，在如履薄冰的後宮中多一點溫暖，可惜終歸是奢望。

若不是生而為長女，若沒有被選入宮中，她便也能與眾姐妹一起吟詩賞月、閑言玩笑，那樣的日子是多麼幸福啊！儘管現在與她們離得那麼遠，她還是試圖努力參與進她們的生活中。在書中二十二回中，她差人送出一盞燈謎來，又讓姐妹們各人製成一迷送進宮去讓她猜。然而她萬萬想不到姐妹們的反應，大家又是口中稱讚，又說難猜，又故意尋思，其實是一見就猜著了；而對她猜的迷，也有猜著的，也有猜不著的，都胡亂說猜著了。一番苦心和期待，換來的只是敷衍奉承。心與心之間隔得太遠了，她渴望的親密無間的姐妹情誼終是不可能得到的。

對於富貴榮華，她有著一個清醒的認識，世事無常，縱然如今煊赫一時，終究不過是一場過眼雲煙。但是她阻止不了家人的奢靡浪費，只能一遍一遍地作無謂的勸說。書中寫道：賈妃在轎內看此園內外如此豪華，因默默嘆息奢華過費。及後面遊園，見園中火樹銀花，繁華無比，稱讚之餘又勸道：「以後不可太奢，此皆過分之極。」奈何眾人皆醉她獨醒，此時賈府上下正沉醉於這不世出的恩寵，又有誰能聽得下去她的苦苦勸誡。看得越清，便活得越孤單。

喜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

眼睜睜，把萬事全拋。

盪悠悠，把芳魂消耗。

望家鄉，路遠山遙。

故向爹娘夢裡相尋告：

兒命已入黃泉，天倫呵，需要退步抽身早！

那冰冷的宮牆，將她的自由剝奪得一點兒不剩，那象徵榮耀的黃袍，把骨肉親情隔絕。家鄉親人，天倫之樂，那麼遙遠。那聲聲的呼喚，爹娘又怎能聽得到？到頭來，只是白白把芳魂消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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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本文來自粉絲【清風徐來】原創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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