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玲 天地話桑麻

六月初，兒子和兒媳帶著年逾古稀的我和老公去市郊摘桑葚。人老了，但心不老。盼望著，跳躍著，跟在他們後面，向山裡走去。兒子拿著鏟子，砍著阻擋在山路上的蒿草荊棘，在前面開路，我夫婦二人手裡揣著幾枚碩大的塑料袋，幾個塑料飯盒置於袋中，倒有些份量。我與老伴躑躅地行走在雜草叢中，彼此間挽緊手。兒媳婦孝心細微，不時地攙扶著、保護著這一對「70」後童心未泯的老頑童。

漫山遍野的植被，灌木成叢，喬木成林。青樹翠蔓，蒙絡搖曳；藍天白雲下，深深淺淺的黃綠色，阡陌縱橫，交相輝映在山坡上；隱隱約約地望去，那或高或低每堰地之間石頭壘砌的堾壩，都是昔日里，農業學大寨時留下的痕迹。

遠離喧嘩的都市，進入這桃花源般的幽深之境，心情格外舒暢，心曠神怡間，物我兩忘。與榆樹、楊樹、棗樹和一些不知名的草木混雜在一起的桑樹是那麼地靈逸。有的幾株擠在一起，有的單枝抽條於樹叢中。長枝短椏上的桑葉正繁茂，那片片嫩葉重疊在一起，宛如碧波仙子從天而降，綠得耀眼，彷彿只要指尖微動，就要傾瀉下來一般。樹上一枝枝桑條上結出的桑果，端的是玲瓏剔透，令人初見，便心之所動，愛不釋手。

仔細打量：只見那些初長成的桑果，青翠欲滴，神似水頭盎然的翡翠；稍大些的桑果，果實顏色從翠綠轉淺黃，恍惚間，像一尊尊寶相莊嚴的佛頭；再大一些的，像淺粉色的羊奶子；那些正在成熟起來的，恰似精雕細琢的紅色瑪瑙；而那真正意義上熟透了的桑果，呈現出誘人的深紫色，飽滿得像黑珍珠，於無聲處，令人垂涎三尺。

再觀整棵桑樹，長枝上，葉子間，桑果千奇百怪。有一粒獨長的，兩粒並排的，三粒四粒擠成一組的，甚至有七八粒擁成長長一簇的。一枝上真是綠粉黃赤紫黑，色彩紛呈，枝枝如此。大自然的奇妙就在於此，讓一棵桑樹，演繹了如此多的色彩。

風動，樹動，光影斑駁間，流水經年。這奼紫嫣紅的枝條，瞬間，成了觸手可及的天上虹。

喜滋滋地拽過一枝桑葚，不料這些黑珍珠、紅瑪瑙撲簌簌地撒落下來，讓人措手不及，心痛不已。可惜了，可惜了！顧不上老胳膊老腿，彎下腰，撿起來，吃到嘴裡，真甜，沁人心脾的甜！

再看樹下已掉落的桑葚，被成群結隊的螞蟻圍繞著，嚙噬著。小螞蟻，真聰明，它們知道掉下來的是最好吃的。倘若爬上樹去找食，路途遙遠，又費力，哪如這天上掉下來的黑芝麻甜食。

桑葚真多，哪裡還顧得上一粒一粒去採擷。拉住一枝，將盒子接在下面，用手一捋，就像捋榆錢葉子一樣，那成熟的果實，順勢落到盒子里，真是多快好省。

記得前幾年，老公和我去近郊摘桑葚，那裡樹少、果實也少。我們倆一粒一粒地摘了半個時辰，才摘了多半盒子。我們只吃了一兩個，就全留給孩子們解饞了。今天，遇到這麼多桑葚，老公說：「這桑葚多得還嚇人呢。」說話間，我們很快就摘滿了三盒子。

老公站在高處從樹上挑大的桑葚摘下幾個，呼叫著我說：「過來，我喂你，張嘴！」「再來一個！張嘴！」有多少年，他沒有親手餵過我了。我激動地抬起頭，讓他餵了我一個又一個。少年夫妻老來伴，這甜蜜中釀出的甜蜜，那是超自然的感覺，更是心安是福的妥帖。

林中草木深，清心聞鳥鳴。布谷鳥「姑姑吃苦，姑姑吃苦」的聲音，該改為「姑姑幸福，姑姑幸福」了。喜鵲「嘰喳嘰喳」也該改為「嘻喳嘻喳」了。在這靜得只聽見鳥鳴的樹叢中，我們不敢高興地說笑，怕驚擾了這份難得的清幽恬靜。

吃著甜美的桑葚，撫摸著翠綠的桑葉，敬佩著桑樹造福人類的精神。春天它才萌生出嫩嫩的葉子，無數蠶兒就嗷嗷待哺；初夏，它還未曾休息片刻，就不遺餘力地孕育果實，供人類品嘗。它那孜孜以求的精神力量，那樸實無華的實用價值，正是國人身上，那份中國精神之所在。

從這一枝桑葚的成長過程，也能看出人的成長過程。由青澀到成熟，桑葚要經歷乾旱的折騰，風雨的吹打。蟲子的嚙噬，以及各種色彩的熏染，最後集生命的精華，變甜變黑，成為妙不可言的美食。從桑葚的結果來看，也如人生結局。

最美好的結局，莫過於被人欣賞被人品嘗。另一種結局是掉在地上，被螞蟻分崩離析，搬運而去作儲備食物。還有一種結局，從枝上掉下來，自我升華，化作肥料，肥沃土壤，心助本體，來年再結碩果。這些結局，無一例外都是美好的存在，直接、間接地為人類為大自然，做出了貢獻。

桑樹如果有靈，應感到欣慰，因為天地懂它，我們懂它。我也很慚愧，作為人，比不上一棵桑樹。知道享受自然精華，但有時卻有意無意地傷害我們賴以生存的自然環境。桑樹尚且如此，人何以堪？

采葚桑樹下，悠然見青山。看看你，看看他，兩手黑爪爪，白牙變黑牙，嘴唇黑紫了，臉上黑叉叉，相互看著笑，這怎見人呀。

對視一笑，其樂融融。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共結連理，同品山野之趣，何陋之有。

幸福，無它，唯，知足常樂，夫復何求。

李玉玲，山西平定縣城裡學門街人，1966平定師範畢業。站了講台五十年，教書育人半世紀。晚年寫點小文章，慰藉親朋鄉愁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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