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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皮紙與罐罐茶

來源:南部戰區微信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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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皮紙與罐罐茶

圖文 |習習

白皮紙

這個世上,有些事物好像是靜止的,它固守自己,拒絕變化,漫長的時光過了,它依舊呈現原本的樣子,這叫人著迷、念想。

就說手工造紙。

1900年前,像牛頓一樣,那個喜歡動腦筋琢磨事兒的湖南人蔡倫在某一刻突然被觸動,靈光一現,想出了改進紙的辦法。他自己也沒想到,這一改進,促成了世界文明的一次巨大飛躍。文字早早誕生了,但它遲遲找不到到適合安放它的地方。岩石、龜背、獸骨、簡牘讓文字負重、遏製表達,而絲帛又太富貴。一直到了東漢,出現了平滑、柔韌、溫潤的蔡倫紙。文字終於等到了紙,並使紙有了非同尋常的意義,字跡沒有重量,但盛滿字跡的紙張讓歷史厚重、讓人類的記憶有了憑據。當盛滿字跡的紙張在中國皇帝的面前展開,他欣悅地看到了紙的意義,他敕令各地效仿推廣蔡倫造紙的技術,造紙術就這樣水一樣在中國的東南西北洇開。造紙術的迅速普及,還得益於對造紙技藝的簡樸要求。紙張氣質高貴,但成就它的勞動樸素到近於簡陋,只要靠近河、靠近植物,只要有一雙雙不厭其煩不辭勞苦的手,雪片一樣的紙就源源不斷地被製造出來了。

這是我對蔡倫紙的誕生的想像。

「製造」很奇妙。它包含思想、勞作、理想、期盼、難以確定的過程、處於未知與可知之間的收穫。它改變事物的性質和樣貌,柔嫩的樹皮成為潔白的紙,像蛹成了蝶,你甚至看不清它的祖系。又好比鬆散的泥土成為精美有形的陶器,粒粒可辨的五穀變為剔透澄澈的水酒。種種神奇的嬗變里,一定有著神奇的過程。

在我眼裡,造紙也如是。

那日,在貴州印江的合水鎮,看到了頗具規模的古法造紙作坊群,至今令人懷想不已。

造紙,自然離不開水。地名里就有兩條河——發源於梵凈山的木黃、永義兩條河在這裡交匯成了「合水」。一座石橋銜接起兩岸,河對岸,大山翠綠如玉。幾個小姑娘背著滿背簍新鮮欲滴的金銀花,嬉笑著從山腳走來。河依偎著山,山谷里迴響著一聲聲重重的舂臼聲,是水車翻動木杵在搗砸炮製過的白凈柔韌的構樹皮。剛剛給作坊里舀紙的男人送過中飯的女人,耐心地翻著木杵下一大坨樹皮。低矮的作坊,苫一層厚厚的茅草,滿眼古意。男人用一張緊繃的竹簾,熟練地從紙漿池裡舀著紙,這是最需要技術的一個環節,技藝嫻熟的造紙匠,舀起的紙薄厚均勻,且一張張分毫不差。紙勻勻地被舀起,淋漓著水珠,但它已有了紙的雛形。簡單機械的勞作,很容易分心,一刀紙一百張,如何準確記數所舀的紙張呢?忘了問茅草棚里的匠人。我記得在甘肅的古法造紙中,抄紙時仍然沿襲著古老的記數法——麻錢記數。

造紙作坊緊鄰著河,一間間鋪開,有著不小的規模。除了有河水可以依傍,還因為河邊生長茂密的構樹。這種速生的樹,韌皮潔白柔韌,是造紙的上好原料。之外,手工造紙,不挑男女老幼,老人女人和孩子負責採集、剝皮、舂筋、曬紙,重活糙活和技術活留給男人。所謂「七十二道工,外加口吹風」,造紙的每一個環節必不可少。第七十三道工序口吹風,是將晾在牆上的將好的紙,用嘴巴吹開一角,然後輕輕將紙掀下,可惜這最後一道充滿情味、採摘果實般的工序不能親見,再見時,已是一張張潔凈素雅的白皮質。

印江的手工白皮紙,絲緞般柔韌,色調優雅,紙中細小的植物纖維,留住了些許植物的影子,紙上還有隱隱可見的細密的網紋。這讓我想起蘭州博物館的一樣鎮館之寶:三片有字跡的東漢紙——迄今國內發現的最早的有字跡的蔡倫紙之一。也是這樣的色澤,也有著這樣細細的網紋,與印江的手工白皮紙酷似,但它們已隔著近兩千年的距離。

時間靜止在白皮紙上。一個地方,因著這樣的事物,便有了長長的根脈。在印江,隨處都有這樣古老的物什,千年紫薇神樹、蒼老的舊宅、古樸的土寨、老橋,甚至矗立於校園裡的古塔,它們讓印江深邃迷人。

在我的家鄉甘肅的西河縣,我也曾看到蔡倫的古法造紙,村子的名字里也有河,叫劉河村,河邊也有茂盛的構樹。那幾日,目睹造紙匠人將剝好的構樹皮浸泡、用石灰水沸煮、用木杵反覆敲砸,再泡漿,然後抄紙、晾曬。幾乎與印江白皮質的造法無異。構樹皮泡在水中,造紙世家的匠人說,必須是活水,這樣水才能把樹枝里的髒東西扯走。現在想,這真是個奇妙的張望,在大中國的一南一北,在相似的地理地形、自然環境下,匠人們操著不同方言,做著同樣悠長而安靜的活計。相似的還有造紙匠人們共同的懷想,每年農曆的三月十八,天下造紙的人,共同祭奠著他們的祖師爺蔡倫。傳說劉和村附近有一小山,名叫晾紙山,一山的紙,一山大雪,聽上去,甚是心動。

在印江,我頗喜歡這樣的傳說,相傳明代洪武年間,大約600年前,精通造紙術的蔡倫後代因躲避戰亂,為謀求生計從湖南萊陽經江西入貴州,行至印江合水的蔡家坳時,但見這裡構樹繁茂、河水湯湯,便安家於此,開始造紙,印江的造紙業就這樣興盛起來了。

一張白皮紙就像一塊兒空地,空地上該種什麼,在印江,顯然適宜種茶,梵凈山的翠峰,細嫩、飽滿、香味高古悠長,茶與白皮質,氣息相投。而一個書寫者,與墨、與白皮紙,也氣息貫通,在印江,若在白皮紙上潑洒水墨,便該是梵凈山絕頂的那一大派空濛雲霧,若要在上面留字,便該有著清末印江人嚴寅亮的「頤和園」三個字的雍容勁健。

總想起臨走時,印江朋友說的話,回去後,可以用白皮紙包茶,茶是他送的梵凈山的綠茶。想來白皮質包裹茶,茶香不會散逸。但總覺得還有著別樣子的滋味,就彷彿兩樣美好古樸的事物,要把它們安靜地聚在一起。

罐罐茶

還要說到茶。

小時候,家裡常年喝的是茉莉花茶。在西北,很多人家都喝茉莉花茶。只要杯中的水顯出茶色,人們把喝這樣的水就叫喝茶。先前的很多年,我很想見見正開的茉莉花,見見茶園。在我30多歲的時候,我在江南喝到了真正的茉莉花茶,那天,我胸前掛著甜香的小茉莉,杯子里,潔白的茉莉花與碧綠的茶葉起起伏伏。只一口,我便嘗到了真正茉莉花茶的滋味,茶香花香纏繞,滋味難以言說。我方知道,鼻息間的香原來和唇齒間的香能達到統一。我也知道了,西北人家茶葉罐里的茉莉花茶,是被百般氣味干擾了的陳年老茶。

但陳年老茶也有陳年老茶的好,比如那種老厚粗硬、被壓成磚頭塊兒的茯茶。西北鄉下,老漢們偏偏嗜好它,原因之一是它最耐得住煎熬和浸泡,最耗得住時間。烏黑的粗陶罐里,盛滿水,放進茯茶,罐罐終日在火爐上突突突開著牡丹花,裡面滾燙的茶水被稱為罐罐茶。大都在冬天,農閑時節,老漢們坐在熱炕上,圍著火爐,一邊諞著閑話。熬出的茶苦到能嗆出小孩子的眼淚,但老漢們一口一口,呡得有滋有味。喜鵲呷呷呷呷在大樹上叫著,天藍得像緞子。過一天日子,喝一天罐罐茶,這幾乎是鄉下老漢們最悠閑的享受。

印江人也喝罐罐茶,心生好奇。

在印江,唇齒間的滋味總是夠濃、夠足。剛吃了糍粑,糍粑的香糯是那種久久攪纏在唇齒間的香糯,有著南方慵懶纏綿的富足。清涼的風剛好吹在寨子里的廊橋上,坐在廊橋上望過去,水光山色、木樓青石,到處都是畫。採茶歌重又響起,火塘上陶罐里的茶煮沸了,捧過來一杯,呷一口,苦香濃烈,沁人心脾。印江人也叫它罐罐茶,也是老人們愛喝的茶。

想必茶葉也是那種老厚的大葉茶,被這茶水苦得一激靈時,才知對當地人而言,味道還不夠足。寨子里的老人們如此三番地把熬的茶從罐罐里倒出倒進,直到湯色深黃,茶味蒼老苦厚。還說有些老茶癮喜歡這樣熬茶,熬茶時端端不蓋壺蓋,為的讓柴煙火灰落入沸煮的茶湯中,在茶罐口蒙上一層似有無有的蓋子,箇中滋味更是奇妙。茶熬著,時間過著,到了老年,就這樣悠閑著,抬眼看過去,一寨子熟悉的人影,山色雲影兀自變著,近前的日子就這樣自在安閑著。彷彿是另一種禪意,罐罐里的茶是不需要顯山露水的。陸羽在《茶經》里說,「啜苦咽甘,茶也。」這樣的品味,這樣的先苦後甜,大約到了一定的年歲才能深諳的。

本文來自藍素radio微信公眾號

習習,甘肅蘭州人。作品見於《人民文學》、《十月》、《天涯》、《青年文學》、《散文》、《美文》、《散文海外版》等。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高研班學員,蘭州市作家協會副主席,《金城》雜誌主編。著有散文集《浮現》(入選「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表達》(魯迅文學院中國作家前沿叢書散文卷)、《流徙》(蘭州市女作家「三俊」叢書)、紀實文學作品集《講述她們》、歷史文化隨筆集《公主和親——那一抹歷史深處的胭脂紅》等。作品獲冰心散文獎、甘肅省黃河文學獎、甘肅省敦煌文藝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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