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仁之先生與《北平歷史地理》以及《北大燕南園的大師們》

最新 08-16

上周六（1月13日），回了趟北大。

也有段時間沒有回去了，此次主要是因為機緣巧合讀到了侯仁之先生的《北平歷史地理》，隨後又對侯仁之與張瑋瑛這一對燕園裡的神仙眷侶產生濃厚的興趣，所以又找到陳光中的《侯仁之》與高明勇的《北京城的守望者——侯仁之傳》翻了翻。繼而，又不禁感念於百年來燕園裡的諸位大師，故又回看了肖東發與陳光中的《北大燕南園的大師們》。

讀完第一感覺就是，在燕園那幾年來去匆匆，燕南園、未名湖都只是作為業餘閑散的好去處，何曾細細推敲這靜謐氛圍背後的真實點滴，有點扼腕。所以上周六像遊客一樣，拿著書籍，按圖索驥，重走了一遍那段錯過的來時的路。

侯仁之：《北平歷史地理》，鄧輝等譯，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4年版

閱讀指數：8.5

頁數字數：正文153 +附錄60 /約8萬

定價：39元（平裝）

《北平歷史地理》是在1949年新中國成立前夕侯先生撰寫的博士論文。不知為何，一直未出中文版，直到2013年侯先生彌留之際，試讀本方才送到其病房枕旁。與上月閱讀的《帝都北京》不同，《北平歷史地理》站在更廣闊的歷史地理視角展現了北平數千年來的變遷發展，試圖闡釋此地究竟有何優勢使其成為王朝都城。整體框架上，本書按照朝代更替的時間次序進行論述，大致劃分為邊疆之城、過渡階段（形成中的國家中心）、王朝都城三個部分。

開篇提到的北平灣和美索不達米亞足夠吸引人。北京所處的這片三面環山、一面開敞的小平原被稱為北平灣。在北平灣上，兩條河大致自西北向東南流動，這對北平的城市發展起了重要作用。北平灣，就是中國的美索不達米亞。

全書的論證過程如此精彩，幾無尿點，尤其是「古代大道」部分。周代的燕國最終定都薊，即北平的前身，薊的興起與華北平原最重要的古代交通道路的發展密不可分。平漢鐵路北端，即過了鄭州開始，就是這條古代道路的現代版。古代大道是古代先民往北遷移的主要路線，因此古代大道也先後形成了諸多名城，例如今天的安陽、邯鄲、邢台、石家莊、保定、涿州等都在古代大道上。這條古代大道沿著太行山東麓延伸，太行山東麓崎嶇陡峭，而古代大道東面雖是平原，但夏季常受洪水影響，變數太大，根本不好走。因此，過往先民就只能沿著這條狹窄的達到往北行動。

（《北平歷史地理》，第27頁）

這條大道最後會到達薊，然後又能從薊為據點進一步往北拓展，由此造就了薊獨一無二的控制南北的交通樞紐地位。薊在中原統一強大時是中原民族向邊遠地區擴展的通道；中原分裂羸弱時，則被北方入侵者控制，成為征服大平原最便捷的軍事基地。安祿山755年在幽州舉兵反叛，正是沿著這古代大道，反向而下，直取洛陽長安。

書中提及另外一個讓人細思極恐的細節。五代十國時期，後晉石敬瑭割讓燕雲十六州給契丹被認為是中國邊疆史上最致命的錯誤。幽州地位自不待言，雲州是草原進入太原最重要的門戶，太原則可輕易抵達大平原以及西南方渭河流域。宋朝企圖收復，均無功而返。因此，宋朝的羸弱當然有自身原因，可後晉的荒誕之舉也已預示了這一悲劇的發生。

從形成中的國家中心到成為王朝都城，漕運的發展在此過程中起到了非常關鍵的作用。書中也多處引用了去年讀到的冀朝鼎先生的《中國歷史上的基本經濟區》之相關內容；多處引用的還有著名的《馬可波羅行記》，不過書中對其記載多以批判或質疑為主。

書末，侯先生用平實的語句做了結尾：隨著這個新時代（指1911年民國建立）的開始，本文的研究也畫上了句號。讀後心中留下一個有趣疑問：侯先生在撰寫這一篇博士論文過程中，是否預見到北平在不久的將來再一次成為國都？書中沒有回應。有關當今北京的發展與歷史之間聯繫的思考，還遠未結束。

值得一提的是，全書所有地圖都是侯先生親手所繪，裝幀也很精美。如果身處北京並立志在此長期拼搏，那麼這本書興許能拉近你和北京之間的距離。書中還提到，薊城興起於蓮花池廣安門一帶；景山不僅提供了鳥瞰皇宮的最佳位置，還幾乎是北京城的幾何中心；還有唐太宗從東北戰場回幽州所建的憫忠寺，今天的法源寺就是在原址上修建的……這些地方，得找時間再好好去看一看。

陳光中：《侯仁之》，三聯書店2005年版

閱讀指數：8

頁數字數：345 / 25萬

定價：39元

高明勇：《北京城的守望者——侯仁之傳》，江蘇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

閱讀指數：7.5

頁數字數：146 / 10.1萬

定價：15元

《北平歷史地理》開頭收錄了一份記於1942年的《獄中腹稿》，由此引起了我對侯先生生平的濃厚興趣。陳光中與高明勇的兩本傳記（下稱陳傳、高傳），各有特色。相比之下，陳傳的資料更詳盡一些，高傳的條理更清晰一些。此外，陳傳的文采更勝一籌，而由於成書更晚，高傳容納的生命尺度更廣。

兩本書都出版於侯先生在世時。侯先生生於1911年，於2013年去世，102年的光輝歷程，又豈止是對歷史地理學作出了里程碑式的貢獻呢。他對當代北京城的規劃與設計影響深遠，致力於北京古建築的溯源與保護。他還被譽為中國申遺第一人，因其在中國成為世界遺產公約締約國之過程中功不可沒。

未名湖聞名遐邇，但即便是北大人，可能也有很多人不知道，未名湖石碑上那三個字正是侯先生所題寫。

對侯先生的學術生涯影響最大的莫過於顧頡剛與洪業兩位先生。侯先生報考燕京大學是受顧先生抗日情懷的熏陶，入學後，顧先生講授的「中國疆域沿革史」課程對侯先生影響很大。而侯先生在學業上受益最深的當屬洪先生，洪先生告誡他：「擇校不如擇師，擇師要擇名師」，侯先生最終前往英國，師從歷史地理學奠基人達比教授攻讀博士學位。

洪先生與顧先生都生於1893年，1980年去世。

侯先生的妻子張瑋瑛老師也是一位歷史學家。陳傳中記錄了夫妻兩人生活的諸多細節，頗為感人。如寫到侯先生描述抗戰時期被日軍逮捕後出獄的場景，「張瑋瑛的眼睛有些濕潤。侯仁之側過身子，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兩人相視而笑」。

在侯先生去世兩年後，張老師也走了，享年100歲。兩人70餘年的姻緣，美哉，壯哉！

肖東發、陳光中：《北大燕南園的大師們》，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

閱讀指數：8

頁數字數：240 /22.2萬

定價：52元

傳記中多處提及侯先生對北大及燕南園有著深厚的感情。相對於未名湖的熙熙攘攘，燕南園是北大學子不可多得的靜謐之地。以往，孤陋寡聞的我最多也只知道馮友蘭、冰心、馬寅初、翦伯贊、芮沐等先生曾居於此，或驚嘆每棟別墅形態各異、設計精巧，或駐足逗一逗53號與54號門前的兩隻可愛的貓咪，至於其他體會，則寥寥無幾。

這次懷揣著這本《北大燕南園的大師們》，認真走了一通、看了一遍。

近百年來曾居住於燕南園的大師數不勝數，本書兩位作者盡其所能深入了解了其中的26位，為我們展現了截然不同的北大文化圖景。這些大師分屬於不同學術領域，在各自領域都作出了極為重要的貢獻；大師之所以為大師，更重要的是在他們家國危難時期的一言一行都堪稱道德典範，為後人樹立了光輝榜樣。

26位大師儘管命途多舛，幸而大多都高壽方離我們而去。例如雷潔瓊先生106歲、芮沐先生103歲、侯仁之先生102歲、馬寅初先生100歲；冰心、褚聖麟、陳岱孫、林庚、馮友蘭等諸位先生也近百歲。不幸的是，他們大多在十年浩劫期間深受其害，向達先生含冤而死，翦伯贊、饒毓泰等先生則以自決的方式回應了那個荒誕的時代。

囿於篇幅，本書無法對每一位大師進行深入介紹，然其無疑是了解北大和大師們絕佳的精簡手冊。

附上一張根據本書描述以及遊覽路線手繪的燕南園地圖，只是粗略畫了畫，房屋的平面輪廓也未得以體現，還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