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的頂層設計

公元1067年，宋神宗繼位，此時距離大宋建立已過107年。

與今人所津津樂道的大宋富裕的傳言有所不同，神宗繼位時，大宋王朝的財政正處於困頓之中，入不敷出，支出多而收入少，與宋朝前期的財政收入充盈形成明顯對比。

在財政收入方面，神宗以前的稅賦收入主要依靠田賦收入和禁榷（鹽煙酒茶等官府專營）收入。稅賦的名目繁多，大宋子民的稅賦較唐朝有變本加厲之勢。南宋朱熹曾有言：「古者刻削之法,本朝皆備」。由於對禁榷收入的依賴，導致徵稅苛刻，致使商業萎縮，反而導致稅收減少，增長乏力。

備註：書籍記錄不詳。品類應該是錢、絹、糧、草，單位是貫、匹、石、束。

那麼財政支出方面呢？則是花錢的地方越來越多，而且剎不住車。在神宗之前的仁宗英宗，都數次商議節流之法，但最終都不了了之。這些支出都到哪兒去了呢？都被著名的「三冗」給消耗殆盡。三冗即「冗兵、冗官、冗費」。北宋實行募兵制，即兵力常備，成為了職業軍人，且數量及其龐大，僅此一項部隊支出就占整個財政支出的十之六七，但北宋軍隊的戰鬥力是出奇的弱，老弱病殘居多。冗官方面，宋代為了防止權力集中，對權力進行了分權，宰相、樞密使、三司三權分立，但也造成官員冗餘，行政效率極低，但貪腐不止，開支費用極大。冗費，就是各項支出費用層出不窮，難以梳理。總之，改善財政支出是牽一髮而動全身，難以下手。

如果說單就這樣，北宋朝廷忍忍也就過去了。可禍不單行的是，北方還面臨著西夏與遼的軍事威脅，這猶如懸在大宋王朝上的達克莫里斯之劍，隨時可能遭遇滅頂之災。軍事上的支出非但不能減少，還要增加。

對於大宋王朝的生死憂患時刻，宋神宗是有清醒認識的，因此自繼位伊始，就力圖改變這種積貧積弱的局面。這時候，王安石橫空出世了。

說王安石橫空出世其實並不準確。在此之前，王安石已經名聲在外，中央朝廷多次招他進京為官，他卻死活不答應，堅持要在地方干出政績。宋神宗即位時，其遠大的理想抱負與王安石的天縱之才一拍即合。王安石對宋朝以來的積弊及積貧積弱的原因給出了深刻的總結，並開出了自己的藥方，即歷史上有名的王安石變法。

王安石變法的核心，就是強軍和改善財政收入，做到他所宣揚的「民不加賦而國用饒」。王安石使用了他一整套的系統性理論，即頂層設計，展開了全方位多層次的改革。僅以其中幾個主要的變法內容為例：

1. 青苗法。以前農民種地，在秋收之前，往往糧食不夠吃，只能找地主或商人借民間高利貸，熬過青黃不接的日子。但民間高利貸利率奇高，盤剝百姓。青苗法的內容，就是官府來開一家「大宋農業發展銀行」，由官府來按照相對較低的利率貸款給青黃不接的農戶，待秋收後再還本付息，還能增加官府的收入。

2. 免役法。以前老百姓需服雜役，但往往導致農民耽誤生產、商人耽誤做生意，且由於不是職業服役，因此往往效率不高。免役法的內容就是，老百姓交了免役錢，就可以免去服役，官府使用這些錢招募專人服役，讓農民和商戶專心經營。這就是所謂的「雜役貨幣化」。

3. 市易法。桑弘羊的平準法之威力加強版。以前大商人往往利用物資匱乏或過剩，囤積居奇，高拋低吸，獲取收益。市易法的核心是，由官府成立所謂的「中儲X」（市易務），在物資過剩低價時主動買入，在物資匱乏時在市場主動拋售，從而穩定物價。同時大小商人還可以找市易務借入物資做生意，市易務還可獲得額外利息。

王安石變法可謂是全方位的財政改革，充滿了頂層設計。從理論上看，就應該能做到「善理財者，民不加賦而國用饒」。

可實際上，王安石的變法最終執行時都走了樣，演變成了盤剝百姓的手段而已。雖然變法時期財政收入逐年增長，但其實是涸澤而漁，最終導致財政崩潰。

為什麼當初設計如何精妙的頂層設計，最終卻演變成一場災難呢？

關鍵在於頂層設計雖精妙，但一是變法內容之間互相支撐互相咬合，如果其中一部分變法不及預期，其他變法內容效果大打折扣。其二，各項變法一起推動，對現有的集團利益觸動太大，改革阻力太大，容易因某一項變法的副作用導致舊黨的攻擊，改革威信喪失，變法難以繼續推動。其三，頂層設計在剛開始時，是理論性的綱領，還未經過實踐驗證，在實踐中往往出現於當初預期不一致的情形，如果不及時做調整，很容易造成較大的災難。

這些問題，王安石變法時都遇到了。他所推行的青苗法、免役法、市易法等一系列改革，全面鋪開，但是行政系統在執行時夾帶私貨，借改革之名行盤剝之實，導致民怨沸騰。舊黨藉此攻擊新政，也數次導致王安石罷相。實際上，舊黨（如司馬光、蘇軾等）所言並不無部分道理，所說並非全無實情，但王安石一意孤行強行推動，中間並無政策調整，導致最後變法的威信喪失。在宋神宗死後，新政遭到舊黨的瘋狂反撲。

具有諷刺意味是，明朝張居正的「一條鞭」法改革大獲成功，就是僅盯住了「免役法」一條，並以此擴展到攤丁入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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