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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美日記——一生只做一件事

原標題:正美日記——一生只做一件事


來源:解放軍報客戶端 作者:周雲帆、朱夢圓、程立鴻



——這一刻,做你自己


我是誰?

我是母親倚在門口牽不到的那隻手,是父親年夜飯上抽個不停的旱煙,是兒子幾周見到一次的熟悉陌生人,我是親人的牽掛與想念。我還是祖國山河的守衛者,戈壁荒原的建設者,英雄的妻子和夥伴。我是西北邊境的一名普通邊防員,我是張正美。



3月8日 國際勞動婦女節 阿山腳下的飛雪還沒有收手


這是我丈夫軍武外出參加自治州人大會議的第十八天,極寒依然持續,我像往常一樣早早起床,升起了門口哨所前那面鮮紅的五星紅旗。早上好,祖國。


在這裡升國旗一定是一件極富情懷的事情,在西北之北,祖國版圖的雞尾巴尖尖上,背靠著祖國的廣袤河山,站上望台就能瞧見異國的河流樹木,你能無比清楚的感知到祖國的邊界所在。國旗是國家的象徵,一面飄揚的五星紅旗宣示著桑德克民兵哨所所巡視的幾十裡邊境線內的國土是祖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國旗就是我們邊境軍民的心靈基準,朝向國旗,便永遠也不會迷路。


觀測界河,維護河堤,看護林木,防止人畜越界,這就是我一天的工作。穿上厚厚的棉衣棉褲,蹬上長筒靴子,帶上乾糧,我全副武裝出發了。風很大,積雪有一米多厚,車畜都不能使用,我艱難的行走在雪中,幾十公裡邊境線,要走十幾個小時。


結了冰的界河銀裝素裹,水位穩定,可春季汛期也不遠了,一年中最緊張的時候又快到了。阿拉克別克河是中國和哈薩克共有的界河,它因季節而有的汛期洪流與國家利益息息相關。按照國際慣例,如果汛期洪流洪峰決堤,洪流衝出的新的自然溝就是新的界河河床,因河床改變造成的一國部分領土將自然劃歸鄰國所有,而我國的地勢卻是低於哈方。


我還清楚的記得那一段艱險的歷史,1988年4月,阿拉克別克河發生了重大洪災,滾滾洪流衝垮了道路,吞噬了農田,這關係到中華人民共和國國界的位移,守衛界河,守衛國土就成了185團人的生命線。全團出動,在十師其他兄弟團場和邊防部隊的幫助下,在冰冷的洪水中奮戰8天8夜,終於築起大壩,將洪水導入了原來的阿拉克別克河,為祖國守住了這55.5平方公里的國土。如今,在曾經洪水肆虐過的土地上,我們重新開墾出了良田,建起了樓房,修築了公園,一派景象繁榮。


我冒著風雪繼續前進,循著前輩們踏出的一個個腳印,我認真嚴肅的履行著我的職責,中國有960多萬平方公里的國土,沒有一寸是多餘的!


再次回到哨所時天色已暗,我打開手機,收到了他發來的信息:節日快樂,老婆,一個人辛苦了。

一瞬間,淚如泉湧。


5月21日 星期五 夜黑的深邃


我跟軍武吵架了,因為無聊而吵架是人們茶餘飯後調侃的段子,在我們身上卻真實的令人害怕。寂寞是一個很恐怖的東西。沒有電,就沒有電視機,收音機這樣的娛樂工具;沒有光,五毛錢一根的蠟燭對我們來說都是一件極為奢侈的東西;一個多月都不會見到一個新鮮面孔,白天的時候登高還能看見遠處的公路和牛羊,等到夜幕籠罩,萬籟俱寂,屋外拴著的狗都不會發出聲音,安靜的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我想抓狂,都找不到能抓的東西。兩個人,相對無言,好像能聊的話題都已經被聊完了,我突然被一種莫名的恐慌所籠罩。我害怕,害怕我的這一輩子就這樣子了;我委屈,我覺得我的一生不該就這麼度過,結婚之前我也是連隊的標兵和能手,我還想要到更加廣闊的天地里做出更大的事業。我低聲抽泣,我朝他大吼,蒼白的月光下,我看見他的身子在微微顫抖,他不說話。


寂寞到刻意去吵架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吵架後竟然沒有人能來勸架更是一件無比悲哀的事,這樣好像吵架本身都沒有了意義。我衝出家門,我看見繁星點點,我看見夜空深邃;我看見哨所前高高矗立的國旗旗杆;我看見瞭望台和菜地里的黃瓜;我彷彿還看見了靜靜流淌著的阿拉克別克界河和莊嚴的32號界碑。然後,我看見了他。


他將一件厚厚的軍大衣披在了我的身上,兩手食指合攏扣住了大衣的最高一粒扣子。輕聲道:「回去吧,外面涼。」


我不說話。


「是我對不住你,讓你受苦了。」


他微微低了低頭,嘆息道。


我好像心底里突然有什麼東西融化了。


「一切都會好的。」

「真的?」


「真的!」


他用我從沒聽過的堅定的語氣承諾。


其實我也並非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兵團人的子女,哪有吃不了苦的,一時起了小性子而已。守衛國界是我最光榮的選擇,也是我最堅定地信仰。


畢竟,一切都會好的。



7月3日 星期三 烈日炎炎


這是被咬死的第四條狗了,原來真的有一種死法是被蚊子咬死啊。


我四下檢查,確保所有門窗緊閉,不給敵軍可乘之機;雞鴨歸籠,作戰略性後退;長衣長褲,把握主要矛盾;四處噴洒驅蟲水,窮追猛打,將革命進行到底。一年一度的驅蚊保衛戰又打響啦!


不至185團,不知蚊災之可怕。作為和南美洲的亞馬遜河流域,非洲的查德湖地區、坦葛尼喀湖地區並稱的世界四大蚊蟲區之一,看起來弱小、單薄的蚊蟲聯合起來,搖身一變成為擇人而噬的黑色旋風,鋪天蓋地、無孔不入。在蚊蟲集中爆發的夏季,咬死雞鴨牲畜是常有的事兒,更每每有被蚊蟲咬死的鳥類屍體從空中掉落。在田間地頭稍稍駐足,就會有成群的蚊蟲撲面而來,伸手一抓,就是一把黑色的蚊蟲屍體,單薄的衣服不能阻擋它們進攻的腳步,任何一點裸露的皮膚都會遭受他們的重點打擊,此時的蚊蟲就是額河之畔絕對的主宰。

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蚊蟲斗更是其樂無窮,小小的蚊蟲可嚇不到我們特別能吃苦,特別能戰鬥的兵團人。當年我的父輩作為第一批軍墾戰士來到這裡時,沒有驅蚊藥劑,他們就用柴油,來蘇水等自製成有刺激性的藥劑塗抹在身上;沒有防蚊用具,他們就把自己的全身上下塗滿泥巴,勞動耕作,巡邏護邊。我們祖輩早已在開墾荒原,改造戈壁的鬥爭中練就了一顆不怕困難,迎難而上的強大心臟,傳承在我們的記憶里,流淌在我們的血液里。


該出門巡邊了,我穿上了加厚的民兵服,戴上了特製的防蚊帽,薄手套,厚皮靴,花露水味飄香,可謂是全副武裝了。哈哈,小小蚊蟲,你這下算是無計可施了吧。只是好像有點氣悶啊,在四十多度的炎炎烈日下,全身包裹,真可謂是熱情似火啊。可這就是我們兵團邊防員的堅守,是我們兵團人的情懷,沒有理由,沒有借口,永不缺席,永不休假。俗話說「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我們兵團人可就是「鐵打的營盤永遠的兵」。



5月6日 星期三 太陽亮的有些不真實


下午六點,爸爸出院了。


回家的大巴車顛簸的有些厲害,我的胃裡隱隱作嘔。一轉頭,看見陽光透過淺色的車窗照在爸爸灰白的頭髮上,亮的有些耀眼。我突然無比清晰的意識到一個問題:爸爸真的老了。


我不願做個孝女,不願。1992年我嫁給了軍武,捲起鋪蓋來到荒無人煙的邊境哨所,承擔起巡守邊防,相夫教子的責任,同時,我也逃避了贍養老人,報答父母的義務。由於巡邊員特殊的職業要求,我們不能輕易離開我們的崗位,也不能將父母接到我們這樣惡劣的環境里生活。二十多年的時間裡,我回家看望父母的次數屈指可數,對,就是這樣一個生分的「看望」。如今,家裡的四位老人身體都不是很好,我們依然不能夠經常在身邊照料,只能向我的兄長說一聲辛苦了。


車輛顛簸,時上時下,我看見了陽光下漂浮的灰塵和爸爸臉上茂密的皺紋。突然心神一動,脫口問道:「爸,你怪不怪我?不能陪在你們身邊,甚至連最基本的盡孝都做不到,你們有沒有後悔生了我這樣的女兒。」


爸爸愣了一下,好像沒有想到我會問這樣的問題,眉頭微微皺起,使得額頭上的皺紋更顯深邃。隨即又立刻舒展開來,露出了一個釋然的笑容道:「兵團人的孩子,哪有什麼怪不怪的啊,當年我跟你媽來新疆的時候,也沒能照顧你爺爺奶奶,要怪啊,也得從我怪起。咱們兵團人不都說獻了青春獻終生,獻了終生獻子孫,你們可早就被獻給國家啦。別擔心我跟你媽,我們老兩口算是大半輩子都獻給這篇土地了,你能不怕吃苦,為國效力,我跟你媽真的為你驕傲。」他伸出手,好像是想像小時候那樣摸摸我的頭,又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收了回去。我轉過頭去,不讓他看見我通紅的眼眶和控制不住的淚珠。


想起一個老師送給我們夫妻倆的一首小詩:孩兒慷慨赴邊關,黃沙做馬風做鞍。向來忠孝難兩全,只盼老父體泰安。

對,只盼老父體泰安。



4月29日 星期三 陽光和微風都是最好的樣子


放下電話,我的心情還久久不能平靜。我拿起水壺想倒點水喝,發現水壺是空的,想從水缸里舀點水,卻哆哆嗦嗦拿不穩水瓢,我推開門走到屋外,用力的吸了幾口乾燥的空氣。天啊!這是真的嗎,軍武被習總書記接見了。


這是真的!這是軍武一生最大的榮耀,也是我的。我的腦子裡還回想著剛剛電話里軍武簡短而又滿懷激動的話語,由於規定的原因,他還不能仔仔細細的跟我描述會面的種種細節,可我已經忍不住腦補起種種可能的畫面。他還是穿著那身滿是補丁的民兵服嗎,我早讓他換身新衣服,可他偏說每個補丁都是我縫補的情意,也不知道會不會被人家笑話。他作報告的時候不知道有沒有卡殼,他的嘴可笨了,在家我陪他練的時候都說不好,見了總書記肯定緊張了吧。總書記一定跟他握手了吧。不知道總書記有沒有誇他。天啊!這一切真的就像是做夢一樣。


「全國道德模範」、「全國勞動模範」「」「全國優秀民兵」……,我拿出記著軍武所獲榮譽的本子,在所有榮譽的最上方莊重的寫下了:「習總書記的接見」。曾經有個記者孩子在採訪我的末尾問了我一個問題:「張阿姨,我發現了一個現象,在您所有的採訪和活動中,您總是在講馬叔叔的奉獻與堅持,講叔叔獲得的種種榮譽,可每次談到自己的付出與苦難總是一筆帶過。您跟叔叔一起在這裡堅守了這麼多年,您也是我們的老師和榜樣,為什麼從不聊聊自己呢?」我用三十年前很流行的一首歌做了回答:「軍功章上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好像每一個優秀的男人背後都少不了支持的女人,嫁給軍武這二十多年,我們兩口子相互扶持走過,我覺得我很幸福,他的榮譽也就是我的光榮。我的丈夫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是個英雄。軍武立志「一生只做一件事,我為祖國當衛士」,那我責任就是「一生只做一件事,我給軍武做妻子」。



後記


從北京回來,軍武給我帶了條裙子。


這是多麼精緻的一條裙子啊,我站在鏡子前面細細欣賞。酒紅顏色搶眼又洋氣,棉布布料光滑又柔順,腰身上綉著繁密的花紋,兩隻袖子是半鏤空的設計。我看啊看,越看越歡喜。


和所有的女人一樣,我的心中也一直有一個彩裙夢,從年幼到成熟,從少女到婦人。結婚之前家裡條件不好,沒有條件買裙子。來到了環境惡劣的邊境哨所後,冬季寒冷而漫長,天氣轉暖以後又是不勝其煩的蚊蟲攻擊,擁有一件裙子成為了一個美麗而不實惠的夢。今天,我居然我穿上裙子啦,感覺真的有點奇妙。我突然故作惱怒的埋怨道:「又浪費錢,我穿這個出去,還不得被蚊子給吃了啊,在家裡穿給你看啊!」


他愣了一下,隨即笑著撓了撓頭:「那你就穿給我看啊」。


一瞬間,心花怒放。這傢伙,越來越會哄人了。


我脫下裙子,小心的掛好,該去餵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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