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diss吳亦凡到保衛李一桐：虎撲直男究竟是種什麼樣的存在？
作者/王雅莉 編輯/吳立湘
「今天黃渤來虎撲發帖了，這已經是近五天虎撲來的第三個明星了。」這是8月7日，距離黃渤主演的電影《一出好戲》上映還有三天。還沒開始採訪，虎撲資深用戶黃柯就開始感嘆，「以前虎撲請的大部分都是職業球星，從今年開始請的娛樂明星越來越多。」
虎撲上一次請來發帖的明星是李一桐。早在她做客虎撲的前一天，就有網友在虎撲步行街影視區發了個「虎撲長安召集令」，號召網友攻佔李一桐的新劇《媚者無疆》的優酷彈幕區。
「媚桐的天空由虎撲長安的臂膀撐起」「虎撲長安寬厚的脊樑能替桐桐擋住所有攻擊」，8月3日晚八點，這群「虎撲長安」們如約趕來，發動了「彈幕護體戰術」，保護在劇中被人欺負的「桐媚兒」。
直男也會無腦追星？虎撲，一個90%以上用戶都是男性的體育社區，一直以來給人的印象都是直男聚集地。當小娛向用了虎撲12年的黃柯問起這次彈幕事件時，黃柯很驚訝，「我們不太會出去幹這種事吧，這事太奇怪了。」的確，誰能想到這群直男前幾天還在大戰吳亦凡，現在轉身就變成李一桐的腦殘粉了呢？
虎撲獨愛李一桐？
虎撲官方顯然也不願承認部分JRs（虎撲用戶的代稱，意指」家人「或「賤人」）的無腦追星行為。8月5日，虎撲團隊在影視區發了關於處理「虎撲長安」等炒作內容的公告，表示「絕不歡迎將『虎撲』進行標籤化綁定，藉機炒作的私人活動行為」。
已經很難追溯虎撲用戶是如何被打上「直男」這一標籤的了。2004年，留美博士程杭花260美元租了個伺服器，辦了一個名為「hoop CHINA」的籃球論壇，這就是虎撲的前身。
14年過去，虎撲逐漸發展為一個綜合性論壇，作為閑聊區的步行街版塊逐漸壯大，成為除「運動裝備」外流量最大的版塊。直男們在這裡談論生活情感、影視娛樂等一切除體育外的話題，社區的泛娛樂化趨勢愈發明顯。
李一桐在步行街的子版塊影視區是有專樓的。從2017年2月22日在虎撲建樓開始，李一桐的粉絲在虎撲蓋滿了8座大樓，第9樓也已經開了五萬多帖，粉絲們在這裡交流偶像的最新動態，一些看不慣他們的虎撲網友稱他們為「虎撲梅格妮」。
為何這名在其他社區都不算紅的新人演員，能在虎撲大殺四方？這還得從去年的新版《射鵰英雄傳》說起。
李一桐在新版《射鵰》中飾演黃蓉。以往每一版《射鵰》中飾演黃蓉的演員都在步行街上引起過熱烈討論。「我記得大家好像挺討厭翁美玲的，覺得演得太刁蠻。朱茵是完美的，周迅的氣質不太對，而且居然沒用配音。」黃柯說。武俠劇在虎撲上一直很受關注，而黃蓉又是直男們最愛的金庸劇女性角色之一。
在黃柯看來，虎撲有個政治正確是反對厚古薄今。不少人推崇2000年後的大陸金庸劇，貶低80年代的香港金庸劇。「你只要暗合這個趨勢，很多人就會支持你。李一桐也一樣，你想貶翁美玲，只要贊一下李一桐，就能獲得很多支持。大家再隨大流一下，李一桐就火了。」
這符合虎撲JRs對待體育明星的態度。當虎撲還是個純粹的體育論壇的時候，大家經常為球星的歷史地位爭執不休。總有人拔高90年代的籃球風格，也有人過份吹捧張伯倫這種活躍在六十年代的「遠古怪獸」。後起之秀詹姆斯的歷史地位常常受到「打壓」。久而久之，「反對厚古薄今」成了以詹姆斯粉絲為主體的新一代球迷的思維慣性。
萬物皆為賽事
虎撲的體育基因深深地影響了整個社區的氛圍。除了反對厚古薄今，虎撲網友的另一個慣性思維是把一切都看成賽事，比如從2016年開始舉行的虎撲女神大賽。這場比賽吸引了很多外圍用戶，讓「虎撲直男」這個標籤深入人心。
虎撲女神大賽的賽制參考了世界盃和歐冠。經過兩輪預選賽，32名女明星被分成8組，進行了三輪循環戰和一輪人氣投票，決出16強。最後再讓小組第一和小組第二抽籤對陣，直到選出冠亞軍。這簡直是學校男生選班花的高配版。
除了女神評比，虎撲還有「秋名山論美」「虎撲評演技」等打分欄目，直男們你一言我一語，煞有介事地給每位明星打了分，還算出平均分做了個排名榜。
7月25日，吳亦凡和虎撲JRs的矛盾爆發後，第二天影視區就出現了吳亦凡的演技打分帖。要知道，以往這個欄目提名的明星大多是公認演技較好的演員。果然，吳亦凡以2.059的平均分無懸念墊底，54.9%的用戶選擇了「1分，不能再多」，還有九千多名網友選了「10分，大師級」……
「男生就喜歡討論這個，對排名很熱衷。你到底厲不厲害，有沒有東西能證明。在體育方面很直接，你帶的隊有沒有贏，你的數據好不好看。放在娛樂明星和影視劇上也一樣。」混跡虎撲11年，每天花在虎撲上3小時以上的天然說。
虎撲網友對吳亦凡的唱功和演技一直不認可，再加上他在《中國新說唱》中地位頗高，女粉眾多，這更讓虎撲直男感到不滿，「這其實是利用了年輕女性的不理性。」
這種對業務水平的高要求在遇到女明星時偶爾會失效。《創造101》熱播時，楊超越一度在虎撲很受歡迎，但很快就有人跳出來質疑楊超越的實力，質疑步行街對她和吳亦凡的雙標。不過，因為楊超越「沒有裝逼」，許多虎撲網友對她依然很寬容。「水平不行強說老子天下第一，就是找黑。水平不行謙虛一點，大家會覺得你很可愛。」天然說。
用無聊對抗無聊
吳亦凡事件發生後，有人把這件事定義為直男和迷妹的一場戰役。上一次直男和迷妹的大規模網路戰役，還得追溯到6·21爆吧事件。
2007年6月21日，由於李宇春吧粉絲的舉報，李毅吧（下簡稱「帝吧」）的大小吧主相繼被封，帝吧陷入一片混亂。傍晚6點20左右，陸續有人開始去李宇春吧爆吧，各大爆吧組織相繼加入戰鬥。兩個小時後戰鬥達到高潮，爆吧速度幾近一秒三十帖。憤怒的毅絲（李毅吧吧友的代稱）在短短四個小時之內爆了李宇春貼吧近兩千頁，創造了歷史記錄。
相比11年前的毅絲們，虎撲JRs的進攻要溫柔得多。「大部分人都是在調侃，罵得狠的肯定也有，但並不多。因為我們和吳亦凡交集沒那麼多，一般也不太會討論他。」黃柯說。
在虎撲步行街官微的評論區，虎撲JRs對吳亦凡粉絲的宣戰非常不屑，「虎撲十四年，阿街攜66萬JRs於微博迎戰克里斯吳skr大軍3300萬，史稱步行街skr之戰。」「詹蜜科蜜、勇火蜜、湖凱蜜、杜龜登蜜實現歷史性合作……」
虎撲官方的積極介入讓戰役迅速擴大化。以往有大量同類熱帖出現，版主會進行話題合併，讓大家都集中在一個帖子里討論，所以很難造成一個版面都在討論一件事的效果。這次虎撲版主卻故意沒有合併，讓吳亦凡事件在虎撲刷屏了。一時間，寫段子的寫段子，做表情包的做表情包，寫diss back傳網易雲音樂的也大有人在。
此情此景，很容易讓人想到兩年前的帝吧出征Facebook事件。帝吧重新出征，所到之地並沒有寸草不生，也沒有留下情緒垃圾，只有滿天飛的段子和表情包。本以為會是劍拔弩張的一場惡戰，其實是一場兩岸網友的「親切交流」。
無聊是集體社區的慢性毒藥。當論壇從小眾走向大眾，社區水化、泛娛樂化在所難免。這時就會出現大量奇葩，攪渾這潭死水。在虎撲步行街上，容易火的帖子大多是搞笑且奇葩的，比如「把女友十幾支口紅融化兌在一起，鍛造一支新口紅」。容易火的人也往往有驚人之舉，比如擁有五千個以上小號的虎撲王旭，靠兩年來持續不斷地發帖罵人怒刷存在感，其打一個字空一格的獨特文體讓人印象深刻。
可這些奇葩又何嘗不無聊呢？泛娛樂化的時代，人們逐漸習慣了用圍觀無聊的方式對抗無聊。
直男癌vs偽女權
據說虎撲的直男們和豆瓣八組的女生們搞過一次線下聯誼。
聯誼的結果如何，恐怕只有當事人清楚。但從兩個社區的討論來看，互相嫌棄是主旋律。虎撲和八組大概是中文互聯網上最針鋒相對的兩個社區了，一個以男性用戶為主，熱愛體育，一個以女性用戶為主，愛聊八卦。虎撲JRs覺得八組er老提倡偽女權，八組er覺得虎撲JRs太多直男癌。
關於女性的話題撐起了虎撲步行街一半的流量。在虎撲向泛娛樂化社區轉型的路上，女孩們功不可沒。幾乎每天都有人發相親帖，吐槽要求極高的相親女，感嘆社會對男性的歧視。「我們在大事件上和八組的看法其實很一致，比如薛之謙事件。但是我們討厭女性過度地佔便宜。」黃柯說。
什麼是偽女權？「有些國外購物中心會有女性專用停車位，它比一般停車位寬大一點，但這其實是歧視女性開車技術差。支持這個政策的就是偽女權。」黃柯說。天然則舉了個更符合中國國情的例子，「有的女生會覺得，因為我要給你生小孩，所以你就得交全部首付甚至貸款，房本還得加我的名字，這是典型的偽女權。」
「虎撲吳亦凡大戰的背後，是年輕男性對偽女權的不滿的集中爆發。」吳亦凡事件發生後，天然在知乎一個討論這起事件的話題下如此回答。他貼了幾張吳亦凡女粉強行要求男朋友卸載虎撲APP的聊天截圖，總結道：
「所謂偽女權，就是宣揚女性更大的權力和更少的責任。放在上圖的語境下，就是男性要容忍女性的持續犯蠢。男性平時忍夠了，今天終於找到個好機會爆發了，憑什麼你們可以持續犯蠢？」這個回答在知乎上獲得了六千多個贊。
在虎撲網友眼中，典型的偽女權的代表就是咪蒙。有人在虎撲發帖問咪蒙是怎樣的存在，很快就有人回復，「如果你女朋友是咪蒙粉絲，馬上分手的節奏。」還有人翻出一篇咪蒙的文章，分析行文邏輯：看到了出軌的新聞身邊女性的男朋友出軌的故事男的沒一個好東西。
看起來虎撲直男們很講道理，但天然同時也承認，虎撲上確實存在不少直男癌言論，「有的男生會以睡到多個女生為榮，但是女生要睡多個男生就是不可以的，這是很典型的中國男性雙標。」
嚴重的直男癌言論會招來集體反對，但有些大家覺得不太嚴重的就會被忽略，比如有人會聊著聊著突然蹦出一句，「我是男的我做什麼家務？」無人反駁。
當然，並不是所有和女性相關的話題都會被嚴肅討論。比起怒懟偽女權，虎撲JRs更常做的事是調侃各自的情感經歷，由此也衍生出各種虎撲專用梗，比如講述自己被綠過程的「突變體」，吐槽女友的七言詩「吸煙紋身好女孩」「家教很嚴非處女」等等。
「突變體」的來源是這樣的。2012年的一天，一個叫「胡廷飛」的用戶發了一個帖子，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番自己發現女友出軌時突變的心情，細膩的筆觸深深地感染了廣大虎撲JRs。從此，整條步行街都被染綠了。
一定程度上而言，虎撲的整體氛圍反映了時下中國年輕男性的集體情緒，對成家立業的焦慮，對男性歧視的無可奈何……而骨子裡的體育基因又讓虎撲直男們更有競技精神，更信奉強者哲學，也更容易滋生大男子主義。
而在泛娛樂化的潮流下，這種集體焦慮又被裹上了一層調侃和戲謔的糖衣。有故事的直男們一臉平靜地打開虎撲，發出一個個「被綠帖」「相親帖」，看似輕鬆的筆調和內心的糾結失落混搭，營造出一種奇異的喜劇效果。
每每此刻，有人暗自感嘆，有人假意安慰，也有人憤憤地扔下一句，「偽女權！」越是直男癌的人，反應越激烈。殊不知他們和這些「女權婊」一樣，本質上都是男權社會下的施害者和被害者。
越是認同男權至上的女性，越容易支持偽女權。因為傳統的男權社會在給予男性更多權利的同時，也相應地增加了男性的義務。在這種長久建立的契約下，軟飯男和「偽娘」很容易遭遇身份認同危機，男性被認定為弱者比女性被看作是弱者要嚴重得多。
當男性只強調自身的特權，女性只強調男性的責任，直男癌和偽女權的戰役一觸即發。虎撲上每場關於性別議題的爭論，都是當下中國社會性別矛盾的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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