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老宅(22)
文/南金泉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六十四
南方的入秋季節,不像北方的氣候,四季分明。雨水,不停的瀰漫天空,陰沉的大地,花兒仍然開的妖艷,枝繁葉茂的綠蔭依舊是盎然瞞目,鳥兒的歸窠雀躍更加歡舞,枝椏里樹梢頭嘰嘰喳喳,充滿著春天的氣息,讓人全然記不起大自然的秋愁曾經是詩人筆下的荒涼,僅僅是遠古的遙思與探望。
方舒離開上海巳多少日子?張可雲掐指一算,總是忘記數目的確定性,常常是日以繼夜的牽掛和思念,又不見她的小人頭從微信的屏幕底蹦出。黃麗的書屋,她曾經有過兩次的念想閃過,好生準備去看看。可是,每每都被她拋在腦後邊了。唯獨陳榕帶來的喜訊,讓她欣喜若狂,倒是與阿菊的三個月短期借款以及二叔伯那分委託貸款協議書,全部通過銀行的協辦,穩穩妥妥地拿到手。其餘的時間,張可雲全是女兒的影子和笑靨佔據了大腦,一刻也沒清閑過。
轉眼之間,寒風料峭。花兒謝了,綠葉殘敗,庭院里的青竹葉眉紛紛飄零,一派肅殺的景象。
張可雲昨天夜裡做了一個夢,竟然夢見了北方的劉老師。這會,大清早一覺醒來,覺得好生怪異。於是,撥了個電話給黃麗。電話那頭嘟了好幾下,無人接應。張可雲便發了微信過去。臃懶之極的可雲,坐在床上,聽窗外滴滴答答的雨點聲,百般無聊。她靜一靜心思,覺得自己很可笑,怎麼會無緣無故想起劉加明來著呢?但她仔細想想,劉加明離開小鎮差不多半年之久,全無音訊,未免有點令人尋味!她知道,要想解開這個謎,只有找黃麗要答案。幾分鐘過後,黃麗回了張可雲的微信。
「姐,好長時間沒見上面,是否外出了?」黃麗詢問她的近況。
張可雲看後,挺不好意思。只好撒個彌天大謊,回她:「哦,你還好嗎?」
黃麗的微信來:「想不到『托媽樂園』會這樣紅火?招聘人又有難度,只好自己也上陣幫襯啦!要不然怎麼對得起託付孩子的家長呢?」
張可雲問:「那你發財了。這些小孩子多大了?」
黃麗回她:「小的四五歲,大的十來歲。書屋的責任是收留小孩放學後沒人看護的情況下來我這裡學習也好練字也好聽聽故事呀,我們只是照顧一下,沒有培訓的意思,但督導小孩子自覺完成作業,鼓勵他們遵守紀律,養成講規則的習慣。除此,沒有過多的要求了。還不錯,小孩在這裡一段時間,家長反應,小的會講故事了,大的愛學習了。聽了之後,我很高興,總算做出點成績。」
可雲疑惑,問:「你們不組織小孩讀書識字,家長交費願意嗎?」
黃麗微信說:「我們也有分類,譬如聽講故事的,都是幼兒園的小朋友參加。譬如寫作業,也有專門的老師輔導講解,但作業以本人的學習知識為藍本。另外,有一個書法培訓室,進去的條件必須是本人自願且不影響到學習。總之,我的想法,一是解決家長無暇照顧孩子放學後的這段空檔期;二是絕不增加孩子學習負擔的前提下,給孩子們創造或融入這樣一個大家庭的心理素養嘗試或者說培養孩子們的集體主義精神;三是要求我們的每一位托媽,樹立育人的責任心,有意識去培植孩子們講規則的一些習慣性,譬如與人友善、口語禮貌、講清潔衛生、還有一些生活中的小常識。希望孩子們快樂的同時,學習做人。至於學費每個月100元,家長沒意見。當然,我們也要做到受之無愧。」
張可雲明白了,問:「這些孩子的家長都這麼忙啊?」
黃麗回:「現在的父母帶自己的孩子好像缺乏自信似的,也說不清。有的父母坦言把孩子託付給我們省心,自己搓麻將打牌安心,三等六樣的人都有,一言難盡。」
可雲發過去:「阿麗,我昨晚上做夢了。夢見劉老師,好真實的夢境,奇怪吧?」
黃麗的回言:「是嘛!劉老師回北京有半年了吧。我也問過娟娟,她也很少聯繫,只是開頭告訴她,在寫一部大作,預支了不少稿費給娟娟作安置用。結果,被娟娟婉言謝絕了。後來,娟娟說,自己再也不敢主動聯繫了。」
可雲說:「喔,難怪。寫作人,趕文章可不像工廠里的裝配工趕產品那樣輕鬆。好吧,耽誤你工作了,有空再聊。拜拜!」
黃麗回:「拜拜!」
張可雲放下手機,一個人終日無所事事總是乏味,又缺少伴兒聊天解悶。人嘛,顯得懶洋洋,一點兒不想動。可是,日子還得照樣過下去,這無精打採的光景,必將不是長久之計啊!想罷,她掀開被褥,穿衣服卻發現不對勁。去年的冬裝,那時候穿的還挺寬鬆的衣服,現如今穿上感覺緊繃繃。於是,照著鏡子左盼右顧的觀察,覺得胖了許多。可是,張可雲的理論,即使發胖了,也不至於胖到這種程度,不可思議。她瞅瞅衣裳,揉一揉布料,好生這布質變了縮水不成?這些反應都是她不認可自己的條件下出現,使她驚訝不小。她索性拉開大衣櫃,挑時髦的裙子作一個身材的比較。心想,這件衣服是最好的見證了,剛剛收藏不到倆月的夏裝,也是她這個夏天最愛穿的衣裳,看看如何?張可雲明知自己長膘了,但究竟胖到哪種程度?一點兒不知覺。是的,她開始緊張,甚至於內心懼怕的隱影愈加愈濃郁。然而,當她站在立鏡前,脫去睡衣,勒緊的胸罩底下露出圓肌的贅肉時,她意識到堅挺的乳房一下子崩塌了,只是胸罩的托力承載著脂肪的下墜。她怔怔地盯住自己的軀體,疑問一個接著一個在腦幕里一閃一失,不是說三十歲的女人一朵花,怎麼會變成不堪入目的豆腐渣形象呢?她的人生還充滿著無限美好的希望,難道就這樣囿於蹉跎的歲月中消失!
張可雲目睹自身變化迥異的體態,才知道什麼東西有錢都可以買到,唯獨歲月是無價可沽。這時候,她一下子冷靜下來。她不再試穿那件心愛的裙裝,重新把睡衣披上,扣好鈕扣,走進洗漱間。
張可雲的一通微信往來,把黃麗從百忙的忘我工作中找回自己;她坐在小小的辦公室,感覺自己一下子有靈有肉,有悲有喜,還有幾分女子懷柔的殷殷的情結在悸動。她打開手機的微信收藏,翻找那張帶著學生稚氣未脫的老照片,端詳起來。記得那張照片是在杭州西湖景區三潭印月的湖邊欄杆里拍的,背景近距離的影片里,湖光是夕陽的殘輝,湖面突兀的三個影像是三潭印月的標誌物香爐石塔。遠處的朦朧山巒,因為,拍照的技術與對焦的角度欠缺造成的,美中不足,卻留下格外珍惜的一瞥。在黃麗的身後,就是那個曾經讓她一心一意可以託付終身的男孩,不知現在身在何處?憶往事,歲月之河流逝的太快太急了,數一數八年的光陰,彷彿是昨夜的故事,剛剛在凌晨的睡夢裡講完,那樣的親近與懵懂,令人咂舌。零零碎碎的回憶,給黃麗的內心衝擊造成了不小的震撼;她思忖,倘若與他一路賣唱度日,會不會像他那樣堅信自己的未來就是一個響噹噹的歌唱家或者大眾喜歡的歌手?她,現在想。不過,她的回答竟然放棄了。
六十五
劉加明的小閣樓,白天靜悄悄的;一俟黑夜降至,萬家燈火通明的時節,小樓里的窗帘就會透射出微微的燈光。劉加明為了集中精力趕製這部作品,白天休息,夜裡不停的寫。對於這樣命題的小說,內容與情節的要求與他的思想、覺悟、感情、靈感的興緻以及人生觀的反省偏差十萬八千里之遙的求索倍加努力,著實給予很大的現實考驗。他堅信一個作家不去描寫自己世界觀所感所悟的事物,而好高鶩遠去編製空乏的形而上的作品,將會是慘淡的結局無異於眾人不屑的落場,耿耿於懷。僅憑一分熱忱,顯然心有餘而力不足。然而,虛擬的故事情節,他下意識警醒自己盡量處理得逼真與完美些,大道理和口號式的意識模樣儘可能從人物對白中剔除,於小事見真灼。從炎熱的夏天狂汗揮毫,跨越秋蟬的瑟瑟哀鳴,以致於迎來寒風嘯嘯落葉紛飛的那個凌晨,畫上最後一個句號的剎那間,感覺雙肩的酸脹與雙腳的冰涼開始碰碰撞撞,一起剌痛知覺上的某一根神經,他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是呆在陋斗創作室里,遠離妻兒啊?然,這一發覺令人虛汗直冒,悔不當初自己的魯莽,竟然造就這樣一個無情無義的丈夫或父親而潸然淚下。想起這樣的生活,想起現在的情景,劉加明不能不懊悔幾分;哪一天盡到丈夫的職責?哪一天盡到父親的職責?他低頭,捫心自問!殊不知劉加明的妻子與女兒,多少次站在通往閣樓的那條瘋長著雜草的小徑口,含淚遙望閣樓里那點小小的漏光。那兒,妻子是那樣虔誠的祈禱丈夫平安;女兒是那樣真摯的祝福爸爸順利。無論是夏夜的飛蟲襲擾,雷鳴電閃的狂風吹打不驚;還是秋涼的夜露熬白了頭髮,偏僻的魔鬼蠱惑人心的捎魂;或是冬至的寒風料峭,孤零零的母女倆扛著凋敝的夜空,渴望那點寒光中蟄伏的男人抖擻起來的吶喊,都是她們最嚮往的幸福時刻,卻又是那麼久違!女人,最神聖的禮物,是造物者給了愛的基因,為了理想為了心愿的實現,永不突變。
劉加明並不知道妻兒對他的牽掛與思念,曾經多少個夜晚,靜靜地佇立於小徑口守望。
小說的最後一個句號填上。那時,他的整個骨骼搭起來的架構彷彿一下子從肉體里崩潰了。北方的寒夜,刺骨般的冷。雖然,冬棉大衣是他所愛,可以禦寒,還可以當座椅的靠墊。不過,靈魂蘇醒過來的人,表皮的敏感,再也抵擋不住寒夜降溫的襲擊。劉加明被凍的發抖,掀開一角窗帘布,只聽到呼嘯的風聲與窗外一版的漆黑。他不知道今夜是何月?試問天宮,卻是那樣絕情絕義。他猜想,那麼漆黑一團的夜晚,也許是黎明前的黑夜。可是,等待是自己最痛苦的煎熬,他必須知道現在幾點了?對,手機放哪裡?他開始慌慌張張尋找自己的手機。可是,案前案後,所有能移動的地方,都搜尋一遍,也沒有找到。他只好自我安慰一頓,或許手機落在家裡。是的,手機落家裡。這樣反覆說出來,心裡的確好過一點。慢慢的,他的情緒平和了。
劉加明想到洗個熱水澡,這想法很樸實。他習慣聞一聞內衣,嗅到一股怪怪的味道。他覺得不對呀,怎麼會有動物的那種腥味,臊氣還不小,沖鼻的很。想罷,他的結論還是蠻幹脆。噢!人嘛原本就是靈長動物進化過來,自然而然有相同的一些無法徹底進化的旮旮旯旯,譬如狐臭,動物身上有,人類身上也有。劉加明這麼一辯證,覺得好玩,怎麼想到自己與臭動物比?感到可笑之極。劉加明愛動腦筋,一旦這腦瓜子一開機。哦,啥冬夏秋春?全然不分季節變換氣候更替的冷暖了。巧的事情不如心裡想的妙,正好找找找,找到床底下一瓶滿是塵垢的酒,用布一擦,開蓋一呷,高興壞了,六十度的白酒比棉大衣還棉大衣足夠禦寒。劉加明三兩口白酒下肚,渾身熱血沸騰,精神上的猥瑣,肉體上的推殘,全然如瘟神消逝,無影無蹤。
劉加明的理性與感性達到平衡的時候,他的富有哲理的邏輯思維就在自己的頭腦中躍躍欲試,差不多是佔據頂尖位置的樣子。隨後,他的想法問題就一堆接著一堆來了,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直至滾不動了;如想法的問題太雜太亂了,一塊白布里沾上五顏六色,哪種顏色都是體現自己的本色之時,乾脆把布浸泡於大染缸消聲匿跡。這,也是他最偉大的思想之一!
劉加明再喝二口白酒下肚的時候,身上的寒氣幾乎逼光了。他的心暖烘烘,精神矍鑠,遺失的記憶全盤恢復。適才的自格兒與臭動物相比擬的軼事也格外出糗。原來襯衣里的腥臊是昨晚上切羊肉不小心沾上,怎麼好意思比喻?他嘲笑自己痴,嘲弄自己狂,人與動物之臭味怎好相提並論呢?未免屈尊嘛!一陣狂笑之後,他凈想動物世界的阿貓阿狗,想老虎、猩猩、兇殘的北極熊,想獅子大王。對,就想獅子家族的繁衍經歷。儘管,動物世界的無聲狀態下維持生存的秩序,令人髮指;這種生存的爭奪十分野蠻和殘暴。不過,動物各式各樣的種族延續有一條不破的規則,綿綿億年遵從固守,想統治這個獅群,必須要靠實力打敗老獅子王。這是獅子公認的規則,也是獅子群落的道德標誌。儘管野獸不存在道德問題,眾人皆知。倘若這樣的規則,人類用文明的致物格言把它確立起來加以約束,誠然就是人類最具有人文思想的規定。然而,動物獅子能遵守的規則是哪頭雄獅打敗對手,取而代之,一切以武力致勝的叢林法則。那麼,人類在自身制定的規則中一旦落敗,是否承認該規則的權威性?現實的生活中似乎很少見到,除非更大的外力予以強制。這樣的結果,道德的標準被衝擊,甚至破壞殆盡。劉加明思索於此,覺得道理很可怕,像是瀕臨世界的末日;因為,規則牽扯到一個人、一個家庭、一個大家族、一個團體,乃至一個政府。如果不講規則的結果,最後是道德喪失的話;還不如擁護一個講規則而具備道德操守的可靠更好呢?
劉加明的辯論愈發激烈,喝酒的氣氛愈濃,不知不覺中喝的酩酊大醉,靠在椅子上呼呼然睡去。桌上酒瓶里的酒,已空空如也,簡直是酒徒一人。
等到劉加明一覺睡來,啟簾望外,掀起窗欞的一角露出白天的光亮。他的眼睛好像一下子不適應這光合的作用,好刺眼的感覺。於是,揉一揉眼睛,待到一切如常的時候,把目光放的晶亮,彷彿是要重新審視這個世界的動態。
案上的空酒瓶,礙手礙腳,他信手把它扔進紙簍里。那時候,雖然自己覺得頭重腳輕,那是酒精造的孽,特殊情況下,情有可原。這點,他對自己還是挺寬容無比。
習慣成了自然。劉加明相信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活脾性,盡量保持自己的生活規律,是種愛好,是種趣味,是種自由,只要四隻健全的成年人,都會努力去迎合自己的臭味相投,絕對是人生一分額外的享受。當然,他不提倡自己的生活方式是值得別人效仿。所以,有時候與妻子同床的時候,女人喜歡乾淨喜歡幽靈般的香味,對劉加明而言就困難很大。更何況他晚上睡覺前歷來不洗澡,只擦把臉,用水沖一下腳板了事,常常要妻子提醒他,腳洗乾淨了沒有?他會弓背哈腰去聞一聞腳丫子的氣味。這個舉動很不雅,但他的妻子很願意很喜歡自己的丈夫唯一給她的那點權利,終於得到管制的效果,多少對女人也是一種心靈的撫慰一種尊嚴的補償,從而屢試不爽。劉加明希望這一習慣性徹底改觀,努力試過幾回;睡覺前洗個澡沖個涼什麼的,沒有什麼行為上的障礙。可是,洗澡後的精神狀況非常不對勁,引發徹夜輾轉難眠。第二天起床後,還得洗澡。否則,白天的情緒將受到影響。這樣一天洗澡兩趟,人的皮膚受不了,表層的皮脂全洗掉了,這皮屑呀自然增加,反而害的妻子到處求醫問診。因此,有了這前車之鑒,妻子便把督促悄悄收斂起來,睡覺前再也不提那檔煩心的事。一個人的習慣養成,是否與健康衝突?全憑自己的生理需求方面的取向,而不是健康手冊上的明文約束。劉加明反覆斟酌這樣的問題,甚至以身試法,他是天生的尤物!
劉加明下樓。小閣樓的地域小,洗漱間就包含很多功能,如洗澡、拉撒、清潔什物等等,凡要用水解決的所有事項,恐怕都得集中在這間一點七平的小隔間里進行。地方雖小,對於劉加明來說,在他的心目中可是王國的待遇。所以,他特別鍾愛小閣樓,只要踏入這裡,他的感覺像一個統治者,豪情萬丈。
劉加明泡了一壺茶,重新上樓。他要整理一下陋斗室,包括寫完的稿子,這一切對於他而言,沒有難度。生活儘管懶散,是多年獨居的個性造成,他不否認這個邋裡邋遢的形象與作家的頭銜很不般配,有點褻瀆的意味;但他相信與自己的思想再改造,相信與自己的人格再修建,沒有半點妨礙或損失。劉加明邊飲茶邊仔細把一章章原稿,按編輯序號裝進牛皮紙袋裡;接著把妻子搜集來的雜誌報刊一摞摞重新捆起來,放在簡易的書架上;最後,清理案桌上的雜物,歸納擺放的地置,料理完畢。抬簾,發現窗外的世界是一片混濁。於是,目睹天空落下的瓢潑大雨及遠處的濛濛霧景發獃。他站在窗口,端起香氣騰騰的茶缸,好生有機會瞧瞧北方大雨里的景色,有點殷切。然而,天好像越來越沉甸的感覺,從他的後腦勺壓了下來;霧化瀰漫的空氣一樣跟著天際,無情的狙擊劉加明的視線,壓縮他的視膜能力的擴張,給人一種從外往內的心理壓抑,久久難以釋懷。
劉加明望著即將大暴雨又一次來臨的天色,無心去理喻。這樣的壞天氣,著實攪亂了他的好心境。
黃麗關閉微信的收藏窗,重新瀏覽。剛才,張可雲交集中,她想起楊娟娟。對,那個愛哭鼻子的老鄉,快做媽媽呀,現在過的好嗎?想罷,黃麗找到她的號碼撥了過去。娟娟接上電話,倆人無比的喜悅。只是娟娟老是抱歉,說自己給菜園子的瑣碎事務忙得焦頭爛額,忘了老朋友的情義報答。黃麗,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壓根兒也沒想過誰要報答誰的話。只是歇下來想想老宅里那幫患難的姊妹如今安好嗎?當得知娟娟告訴她,鄉村的公路從她菜地二十來米的地方穿過,鋪上一條水泥大道的時候,黃麗的心情才算安下,並為娟娟的菜地擴建暗暗慶幸一番。心想,娟娟的好日子快到了,要是劉老師知道這件事,該有多好啊!
六十六
在北方,又一個春節快樂度過。劉加明清醒放棄自己的個人愛好追求,換來家庭的幸福和歡樂,何償不是人生的一大目標。當然,這個目標的支撐點在於生活的意義,於某種程度上的作用是合理的社會關係,才能體現。他也不允許自我沉迷於兒女之情,不能自拔。女兒洋洋一旦上學,妻子上班,家裡留下他的孤獨影子總是在方圓百餘平方的小地方徜徉的時候,他的內心激情就逐漸消逝。最後,自己變成一具十分虛谷的空殼軀體。他有時候,回到書屋,慾望使然巴不得重新燃起自己的創作熱情,可那又僅僅是一點點自我感覺良好的心愿,終究無法像草原上的燎原之火熊熊燃燒。這樣的萎靡不振與難辭妻兒的苦衷交集起來,無論劉加明的表情假裝得興趣盎然,多麼豐富多彩多麼手段高明,也有破綻的地方。
那天深夜,他獨自一個人在屋裡徘徊;劉加明的妻子,早知道他的心思在哪,只是女兒剛回北京,學習上需要克服,需要他的輔導,也是給女兒一個適應新環境,一個融入新的學校的緩衝過程。所以,妻子一直不動聲色,儘可能把這段日子如願打發。
「你很焦慮吧?」周涵趨近他,問。
劉加明顯示恍然的樣子。不過,他瞬間淡定下來,往沙發上一坐,含著凄涼的笑,說:「這幾天是不是我有點感冒的癥狀?整天昏昏沉沉的樣子,總覺得要生一場大病似的。」
妻子坐在他的身邊,輕道:「洋洋進步很快,前個星期的作文,全班拿第一名,把她樂壞了。還告訴我,不讓你知道。」
「是嘛?」劉加明聽出妻子的弦外之音,一下子來勁了。可是,憑自己教出的女兒,唯獨語文這門課好並不稀罕,其它的科目呢?於是,問妻子;「其他課程有明顯進步嗎?」
妻子會心的笑一笑,道:「數學,是門功夫課,得多練多算,短期內要達到目的很難是么?洋洋說,咱們對她有耐心,她就有自信做好。看得出來,她很懂事!」
劉加明吁口氣說:「你我都是讀書人,哪像小孩現在這個樣子?應試考試的制度固然不壞,壞就壞在這個社會太功利太浮躁上。唉!想不到文明進步的方式,中國人卻喜歡用畸形的心理作用去推動,這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妻子幫他斟茶:「胳膊拗不過大腿,我也不想這樣,這是現實。我件事,我得告訴你。洋洋,放學後得補習。我巳經幫她報了名。以後,我下班就直接去等她,晚飯這一餐恐怕是不定時,我想孩子要是餓了,乾脆就近吃了再回家。你看怎樣?」
劉加明開始只是明白妻子在講道理,便隨口應道:「你們不回來,我在家隨便弄點吃飽的就行嘍。」話落後,突然間覺得妻子暗藏另外一層含義在其中。於是,回眸仔細端詳她,心裡那分揣測的活躍度愈發愈高。問:「你看出我最近變了什麼?是不是覺得我應該從家庭的瑣事中解脫出來?大才小用啦!」
周涵望著他,笑道:「能吃能睡,無病呻吟。不過,我知道你現在好比籠子里的鳥,展翅翱翔是你的天分。一個作家沒有廣度和深度的社會基礎,生活的意義就會丟失,還能寫出好作品嗎?可是……這不形勢逼人嘛?謝謝你,這段時間陪伴我們。很開心!」
妻子這話,不痛不癢,叫他好生尷尬;尷尬之餘,隱約顯點內疚。他低目,無語。
停了一會。她說:「加明,手機找到了。你放在小閣樓的枕頭底下,我昨天拿到修理店去,恐怕停用太久了,就算修好也不大好用,乾脆買一部。下午,把你的手機卡重新啟動,預交了兩百塊話費。手機快遞很快,大概明天會到。屆時,自己去手機店叫人家幫忙上個卡片就行了。」妻子遞給他一張手機卡。劉加明接過來,往茶几櫃檯一個小盒子里裝。接著,妻子道:「那張大額存款……怎麼處理?不是我們的錢,幹嘛呢?」
劉加明懵了,問:「什麼存款呀?」
「去年,回來時,你說洪敏託付你幫忙辦什麼事……」妻子嗔怪,戳了他一下。
劉加明突然想起。唉!抬臂一個巴掌拍一拍腦門,說:「唉呀!我真渾。手機呢?我得趕緊告訴人家。」
妻子莫名其妙,回道:「你到現在沒……」
劉加明一下子不知所措,辯解:「你不提醒,我還真耽誤了!」
妻子大悟,問他:「原來你沒忘?」
劉加明知道說漏了嘴,忙解釋:「剛開始聯繫這個人沒接我電話……拖拖拉拉,一晃,不就耽擱了。後來,你也知道,我全神貫注寫了,確實把它拋在腦後邊。」
妻子擔心,問:「不會影響什麼嗎?」
劉加明聳一聳肩膀,無言以對。
隨後,妻子說:「要不你跑一趟,找到人家當面說清楚。」
劉加明思忖了一下,覺得有道理。但他有顧慮,因為答應女兒輔導她的承諾,豈不毀了?便說道:「洋洋……怎麼辦?」
「不就是幾天的功夫。洋洋,我來說。」妻子承擔責任。劉加明頓時寬心了許多,便把這筆錢的一些不想對她說的來龍去脈,一股腦兒全倒出來了。
「洪敏知道自己做錯了,有能力補償她,也是做一個男人無可奈何的事。」妻子道。
劉加明分析,說:「可是,可雲偏偏是個講情講義的人。我想,她的愛多深,恨有多深。一個女孩,年紀不輕了,還不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你說……攤上這種事的人,洪敏不擔憂是假的。不過,除此之外,他也沒有辦法可想啊?」
「你能說服她接受嗎?萬一那個女孩……」妻子有點擔驚受怕。
劉加明抬頭,不敢看她。停頓片刻,才說:「儘力而為吧!這世界什麼樣的事不講規則呢?任何事情都會有規可循,唯獨感情的事,永遠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無法消停,誰對誰錯誰也無法斷定!」
「好吧,時間不早了,該休息。明天告訴我,準備哪天啟程?我提前訂票,春節前後,車票都會緊張。」妻子站起來,往卧室邊走邊說:「明天,啊,別忘了告我一聲。」
劉加明望著她的背影,嗯了一下。
告辭了妻兒,劉加明南下。當天下午,他回到闊別的小鎮。那天,天空下著毛毛小雨,劉加明背著背包,撐把雨傘,走在熟悉而又倍感幾分溫存的石板街道上。記得拐過一個彎,彎頭的一間小店出售一種當地的食品,叫做「糯米松糕」。咬上口,甜甜的綿綿的感覺,很有嚼勁很有筋道;若是涼了之後,切成小方塊,用保鮮膜包裹,貯藏於冰箱里。想吃的時候,取一塊慢慢品嘗,格外脆香,又能填飽肚子,實在是上乘的食物。黃麗最喜歡這種食品,帶他買過幾回。糯米松糕不貴,二十元一籠,八角型的圓狀,直徑差不多有二十公分,厚度也有七八厘米,放在一個個編製好的蒸籠里,全靠水蒸汽作用,不用蓋子,慢慢蒸熟。所以,站在旁邊聞到那米香的氣味,也是讓人垂涎三尺盡咽些口水。況且,糯米是取當地的一種稻穀,手工磨成的粉末,配上紅糖和香料製成,實在可口。劉加明是阿麗帶他來的,吃過幾回,有點上癮的味道。故而,拐過這條石街的彎頭,就會借景而生津的樣子。總之,好吃又實惠的地方小吃,圖的是人氣與財源不斷的客流購買力,而不是僅僅去拼生意場上的暴利。儘管小鎮上,只有這一戶小作坊出售,從來沒見過生意好了,且想方設法去偷工減料。於是,口碑就這樣建立起來,人們的意識里往往強調的卻是地方的特色。因此,糯米松糕的品牌,才會移植於食客的喜愛心房,落地生花。
雨不大,紛紛揚揚的雨絲兒,落在雨傘上,形成白茫茫一片的水膜,然後慢慢彙集成小小的水珠從傘面上滑走。不過,這種毛毛雨淋到頭上、臉上、身上的衣服,也是很不好受的,問題是它粘人,容易引發疾病。南方的清明前,這樣的天氣,經常出現。也許是這樣的氣候與環境,所以,才保持南方人不驕不躁的生意人稟賦。所謂環境鍛煉人吧!
劉加明買了兩籠糯米松糕。店主很熱情,幫他打好包,裝袋子,還試提一下給他瞅瞅,讓他放心的拎著。這一點給人的溫馨,從來不是語言可以勝過。劉加明謝了,付過錢,拎袋子就走,感覺歡心滿地。
一會兒,黃麗的書屋就到了。劉加明站在紛揚的細雨中,昂首端詳書屋的門額,看了好久好久。這裡,雖然他只來過一次,還是去年未開業的時候經過,卻好像很親切的模樣,有點愛屋及烏的感覺沁人心脾!他終於踏進去,購書人寥寥無幾,也沒影響到他的情緒。從一樓瀏覽至二樓,每每遇見一二個客人,他總是笑意相迎,未免博得行人的回眸相守,留下莫名的一瞥,全然不予以計較。劉加明的舉動詭異,招來了服務員的關注;女售貨員趨前詢問,又被他搪塞的語言支走。一樓轉一圈觀察至樓上,又一圈察看轉下來,他的腿有點僵硬的感覺。拎著的糯米松糕袋子,彷彿沉甸甸了許多,不一會兒好生歇息的樣子,在他的下意識里頻頻出現。他離開書屋,從側門攀爬樓道,此時的右腿膝蓋,發生陣陣的疼痛,每上一個台階都會有錐心般的痛楚。這個毛病,在北方沒發生過,短短的一天間出現,令人不堪折磨。他索性站在哪,休息一下,或許膝蓋的疼痛就會減緩過來。湊巧,樓上下來一個女孩,劉加明隨便打聽起黃麗來。姑娘很熱情,告訴他黃麗去年走了,不會再回來。劉加明覺得奇怪,好端端一個書屋放著,黃麗怎麼說走就走呢?莫非是……他不敢去猜,太費神吧!
劉加明返身下樓,右腿的膝蓋骨裡面好比栓著一根筋似的,只要膝關節一拉,疼痛感霎時爆發。他忍著痛走完最後一個台階,回頭一瞅樓道,剛才怎麼下來的令人噓聲。然而,踏出門去,平路上走幾步,膝蓋全然沒有適才的那種痛楚。劉加明發懵了,好生怪異,他不相信奇蹟。於是,又折回頭,從側門重新走去。當他再試試右腿的膝關節,疼痛的烈度比剛才的下樓更加有過之而無不及。他相信自己應該是有一條腿殘疾的人了。
劉加明一看,天色趨晚,便雇部車子往老宅趕。
到了老宅,他推門而入。眼前的景象令他倒吸一口寒氣。
(未完待續)
(圖片來自於網路)
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詩歌:夢靜靜地來
※一直相信愛情的她,十年後才知道他是那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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