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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宗三:讀懂國學名著,有哪些方法?

中國的哲學,不像西方那樣的很有系統,它原初所走的就不是邏輯的進路。譬如說中國思想最蓬勃時期的先秦諸子,如孔、孟、老、庄,大體都不是很嚴格的邏輯系統。譬如說讀《論語》,《論語》並不是一個系統,而是嘉言懿行錄。你可說它是這裡一句,那裡一句的,零零碎碎的。就是其他的,譬如說《孟子》,《孟子》七篇亦只是弟子的記錄。最有系統性的,只有<告子篇上>。從告子曰[性猶杞柳也]一直至上篇完,一氣呵成,很有系統性。

按常理論,這比較有系統性的部分,應比較容易了解。事實上卻不然。這<告子上>篇,二千多年,幾乎每一個讀書人都讀過的。唐宋以來,《四書》尤受重視,從小孩起便讀,一直讀到成年、成進士,但讀的結果是不懂。其他的沒有系統性的文獻,那便更難,這裡一句,那裡一句,如何來了解呢?故以西方人的眼光來看中國的思想,是很麻煩的,很難了解。所以有一個洋人就不了解,他說為什麼你們中國人這樣尊崇《論語》?

這《論語》毫無道理,東一句、西一句,又沒有定義、沒有系統,這樣而如此的受尊崇,好像是不可思議的。這樣的說法,發自西方人,不算希奇。西方人的智慧,要講話便先要下定義,有概念、有系統性才過癮,而我們的《論語》沒有,故西方人發這種懷疑的態度,是很可理解的。但漸漸不一定是西方人如此,我們中國人亦漸漸有此懷疑的態度出現。

不只是現代的年輕人,在五四運動時的人,已是如此。五四那時代的人,到現在已是八、九十歲,現在看起來,不都是老師宿儒么?但他們都不能讀文獻、不能理解。這是一個十分嚴重的問題,這情形是大家眼前所看得到的。所以研究中國哲學這一方面,讀文獻成了一很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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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現在奉勸諸位,不要把精神浪費在上天下地找材料找版本的活動上。做別的研究,或許需要上天下地的找材料,但念哲學並不需要如此。我所說的文獻的途徑的意思,最主要是重[理解]。

民國以來,中國人的對學問的理解能力,喪失的不成樣子。你不能說中國人沒有聰明,但在這方面,很差、很愚蠢。就算是很普通、很好理解的東西,卻可被理解的亂七八糟,人們總要想從那裡出些怪花樣。如是對古典都不能了解。年輕的人對古典不能了解,還可以說得過去,但老年人、老先生亦是不能了解,全都喪失了理解的能力。

照這樣說起來,中國幾千年的文化,究竟是在那裡呢?文化的發展,發展出個什麼來呢?好像中國人一直都在那裡睡覺似的。事實上並不如此,中國人以前是很有理解力的。儘管古代的註疏家也有說法不同的地方,也有錯誤的地方,但大體上是能了解的。就只是到了民國以來,了解古典變得很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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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說以前的人比較能理解呢?譬如說儒家之學,它有其本身的傳統,代代相傳,有其一定的講法。如漢朝的經學,你要是講《公羊春秋》,是要守家法的,他們講書很熟,有規矩。雖然漢儒的註解只是文句上的解釋,但大體上義理是不錯的,只是沒有說到十分精微的地方。到宋儒出來,把全幅精神集中在對《四書》之研究上,《四書》是最可以把孔、孟的精神顯出來的文獻。

由於宋儒全幅精神集中於《四書》,所以能夠比較深入,比較有深度的理解,漢儒比較不重視《四書》,對《四書》只是作一般性的文獻來理解。宋明六百多年的儒學,是有一個中心問題在那裡領導著的,因而形成一個發展的系統,大體上是不亂的,他們對《四書》的了解,也許會有些距離,不一定能完全符合《四書》的原意,但大體上是不差的。

他們能把儒學的核心觀念抓住,輾轉討論引申,討論了六百多年,長時間的磨來磨去,總會磨出一些東西,所以雖然他們的用心討論的範圍也許很狹,但就對《四書》的理解,對儒家的核心問題的研究來說,是很有貢獻的,你不滿意可以,但你菲薄他們,便不可以。他們確能把握儒家的核心,把最主要的骨幹抓住,這便成為一個傳統。

牟宗三:讀懂國學名著,有哪些方法?

又譬如你要講道家,亦有一定的講法,不可亂講。如《老子》、《莊子》,文獻俱在。《莊子》文章漂亮,大家都喜歡讀,但說到了解,便很難。《老子》五千言看似簡單,其實亦是很不容易了解。而以前對道家的講法,大體上是不錯的,因那是中華民族自己發出來的東西。

儒家和道家都是中華民族有虞、夏、商、周相沿的傳統一根而發出來的,自有一種氣氛,以前的人能嗅到那氣氛,故都能了解。現在的人,漸漸不能嗅到那氣氛,便漸漸不能了解。故講道家,是有道家的講法。後來便是吸收佛教。講佛教亦有佛教的一定講法。佛教較嚴格,較有系統性、概念性。問題是名詞概念太多,很麻煩,那是另一套語言,故很難。

但亦有章法,不可亂講。你要了解佛教,不知要費多少年的工夫才能入,把它把握住,不可以望文生義地亂講,以為隨便看看便可以了解佛教。中國吸收佛教,從魏晉起,經過南北朝、隋唐,至唐,玄奘回國,便把佛教學全部吸收到中國來,這其中經過了四、五百年的長期吸收消化。佛教代表一系統、一方向,這方向可以說是智慧的方向,了解一個智慧的方向,是不容易的。

所以你若要了解中國哲學這兩千多年的發展,便要了解三個義理系統。儒家是主流,是中國思想的正統;道家是旁枝,這可以看成是對於儒家的一個補充,或提醒。後來吸收了佛教,佛教是由另一個文化系統而孕育出來的義理系統,對中國文化刺激很大。所以你要研究中國哲學,便要從文獻入手,對這三方面的文獻傳統,便不能不注意。亦因此我們讀文獻是有一定的范域,一定的限制的,並不是泛濫無歸徒爭博雅之名。讀哲學最重思考,不能再是雜而無統、雜七雜八的知道許多東西。所以就義理系統講,讀文獻並沒有很多,但這並沒有很多的文獻,民國以來的學者都不能讀,就是連對《孟子》也不能理解。

所以我常感慨,這一代的中國讀書人,實在對不起古人,對不起先賢。這一代人的思想力太差,連《孟子》亦不能講,不要說義理不能理解,連文句亦不能通。《孟子》的文句很簡單,用不著許多校刊、訓詁,但就是這樣一個普通的文獻,亦不能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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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所謂的理解,便是了解句子,了解句子是不容易的,但這不容易尚只是不容易中之初步,還是比較容易。而句子與句子關聯起來成為一段文章,便更不容易了解。至於前段和後段關聯起來,成為一整篇文字,要貫通起來了解,便尤為困難。所以你不要以為一段文章沒有雜字,很簡單,便很好了解。

譬如《孟子-告子》篇有一章說[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乃所謂善也,若夫為不善,非才之罪也。]一段,這便是句與句連成一段文章,便很不好了解。這段是公都子問孟子關於人性的問題,說有人說性是中性的,又有人說性有善有惡,為什麼你單單說性善,難道那些說法統統都不對嗎?

公都子提出這問題,孟子便要有答覆,但孟子的答覆卻像是憑空而來的:[乃若其情......]對於這一段的解釋,我曾修改了三四遍,才覺得較為妥當。這段是很不好了解的。所以你說訓詁明而後義理明這話,乃是沒有真正的老老實實的讀古典,才會說的話。假使你真正的老老實實的讀古典,把古典作古典看,而想真正去了解其中的意義時,你便不會說這話,假若你是《說文》、《爾雅》的專家,你當更不會說這話。說這句話,那是表示你是外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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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所謂的講義理,義便是概念,而概念與概念之間的關連,便是理。形成一概念便要用文字來表達,孔子和孟子在說這些話時,他們心中有些什麼想法?想些什麼問題?孔、孟的心中總有個想法,有個生命上的體驗。你要懂得孔、孟說著些話的意思,固然要仔細通文字,但同時亦要懂得孔、孟說這話時生命的內蘊,及其文化的背境。

若果你對他們的生命沒有感應,又把他們的文化的背境抽離掉,而孤立地看這些話,那你便完全不能懂。現代人了解古典的困難便在於此。現代的人對古典全沒有生命上的感應,不知道孔、孟的這些話是什麼問題,是那方面的話,不知道他們所說這些話的社會背境、文化背境是什麼,而只會用那些不相干的浮薄觀念去瞎比附,這便是現代人了解古典的一個很大的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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