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盧棗對話:在時空中往返迷戀
畫家盧棗
問/張義先(詩人) 答/盧棗(畫家)
在盧棗畫室見到他的瞬間,我突然想起了加西亞·馬爾克斯《百年孤獨》里每次遭遇蹉跎,都會躲進房間忘情製作小金魚的奧雷連諾上校,整個反覆不斷地製作、毀滅、重造小金魚的過程,是如此的漫不經心,正像我眼前看到的盧棗一樣。大多數時間,盧棗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忘卻一切的塗畫,時間和孤獨都被當做原料融入了畫布,一點一點地被他的雙手塗抹成形。所有的慾望和精力,都融入其中,只待把眼下的每一幅作品推向臻美之境,他因此而感到無比的充實和幸福,就像一個原始人在洞穴里留下他們狩獵的繪畫時所感受到的那樣。
盧棗對題材的選擇和色彩的運用,尤其他的《茶水》作品系列,可以說,是新時期中西方文化的高度融合。浸淫在古典情懷之中的盧棗,巧妙地藉助於西方油畫的材料、素描關係、色彩、筆觸、節奏、肌理、質感、空間透視等表現手法,探索個人化的表達,凸顯出新鮮時尚、優雅、慵懶迷人的文人畫氣質,當歸屬於典型的後文人畫。
《茶水》系列之《清音閣》 盧棗作品
茶水是一劑心靈的慰藉湯
問:你的畫大多以茶館為背景,在時空交錯中,以不同時代的茶客為中心,表現了一種非常詩意、悠閑、自在的生活。在畫中,時間不再是敵人和破壞者,而是參與其中。為什麼選擇這樣的題材,茶館在你的生活中,起了一個什麼樣的作用?
答:回想自己的巴蜀人生,哪一處沒有茶館茶攤?我真的離不開茶水滋養的生活。年少輕狂時曾希望離開四川,但一番走轉,覺得靈韻所在的四川,是我的來處,也必將是我的歸宿地!茶館是我們四川人生活的一部分,我們難以回絕。而且,對中國人來講,如果茶館是一個避風港,茶水便是一劑心靈的慰藉湯。
將美好願望寄托在畫頁
問:你的畫充滿了夢幻一般的色彩,講述了你的童年和你身邊所發生的事件,也講述了你在把這些事件,用色彩和你自己探尋的技法表現出來,而投入其中時那種迷人的情境。我很喜歡你這幅初步成型,以靈岩寺某個茶室空間為場景切入點的《清音閣》,感覺畫中的每個人都有不同凡響的故事,也有一種不可言傳的意味在裡面。能不能談一談你創作《清音閣》的想法和感受?
答:是的,我希望畫中人物都有自己的生活背景。朋友說我的畫充滿了一種敘述性,以前我沒有想過,現在看來,還真是文學性太強。這大概是思維方式、感受方式和閱讀經驗決定的吧。所以說我畫畫其實也是在寫小說、寫詩。我在《清音閣》里描繪的是民國時期,一群教師或中產階級模樣的男女在茶閣聚會的場景,他們在古典人文狀態下享受著小知識分子優雅的生活。文人畫家往往將心中的美好願望寄托在畫頁,將理想的生存之所和美妙的文化哲學附含在筆墨之中。「清音」是我設計的一種具有隱喻性質的名稱,寄託的大概是一種真誠合道的情思、清越的見識。青綠山水的文人畫傳承,也靜含在此,形成了我性靈里一直依存並願望呈現的內心景觀。在我的其他油畫里,也可以讀得出相同的意境。
他們的命運就是我的命運
問:你曾經說過,由於過去很多客觀環境的因素而使你感覺比較壓抑,你因此一邊寫詩一邊畫畫,藉以排遣和釋放,那麼,對你而言,忘我的投入寫詩和畫畫是一種逃避呢?還是享受或消遣?
答:我在諸多畫幅中,都有古往今來各色人物的呈現,我畫中的茶客也並不是那種大人物,他們都是些普通尋常的小人物小角色,他們的命運也是我的命運,他們的生存狀態也是我的生存狀態。我本身就混跡於市井之中,是我的態度也是我的選擇、我的立場。我的學畫道路並不順利,從來都充滿艱辛和各種不確定性,至今我也不是一個職業畫家,說明我還需要為生活奔波,煩惱苦悶自然不少。在《啜茶一筏輕》中我畫了很多漩渦,暗示人生的艱難與危機。而巨石山林與輕筏的對比,又似乎強調面對困難的從容態度是精神的力量的源泉,「舉重若輕」是一種良好的處事態度和人生境界。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講,我又非常喜歡畫畫的感覺,更陶醉於繪成的感受,有一種魔術師製造幻境的成就感。所以每一幅都非常投入的去完成,每一幅我都融入其中,成為它們中的一員。如果詩歌是劍,繪畫且當做盾牌,對抗人生的虛無。
宇宙原本寧靜,只在需要時才狂暴
問:你沒有採取製造某種流行元素或視覺暴力的手段去追求短暫的視覺效果,而是與之保持距離並尋找一種更適合自己的折中方式,如同作詩一樣將隱喻引入直觀的視覺繪畫之中,用一種自我隔離的態度與社會流行的藝術潮流產生距離,在中國傳統繪畫中去尋找與自身相符的契合點,從而使你的畫沒有誇張和花里胡哨的技法,乾淨明亮,看似輕描淡寫,甚至有些天真笨拙,但卻處處峰迴路轉,色彩和取材出其不意,給人以為之而震撼的精神愉悅,你是怎樣做到這點的?
答:宇宙原本寧靜,只在需要時才狂暴。而適合人類的肯定是寧靜,因為人的脆弱、微小和人基本能量的獲取狀態,都是寧靜的。中國文化傳統的哲學思想「大巧若拙」「大音希聲」「大智若愚」「寧靜致遠」影響並滲透其間,不知不覺地反映到我的畫作之中,產生了一種寧靜而遠離流行元素和視覺暴力。也因之讓我的繪畫相對於其他流行風格產生一種若即若離、似有非有,又一脈貫通的陌生的熟悉感和熟悉的陌生感,成為我獨有的繪畫語言和技術方法。當然,這種東西還需要長期打磨完善才可能描繪出更多更好的東西來。
融入到現代生活之中
問:你的畫區別於純粹的中國古典文人畫和當下許多主流畫派,凸顯出新鮮時尚、優雅、慵懶迷人的文人畫氣質,你是怎樣看待文人畫的呢?
答:說到文人畫,我以為可以分為前文人畫與後文人畫。前文人畫是傳統意義上的文人畫家,他們差不多搞的是「風、雅、頌」,玩山弄水寄情花鳥魚蟲,或頌揚高古、追懷聖賢氣度,以水墨宣紙為材料,風貌格式處處講究傳承,筆墨詩詞均有來由,故亦詩亦畫,韻味氣勢法度意境為要。因此,前文人畫在形式上其實早已程式化了,大多是迴避現實,形成一種古典而風雅、優美而空泛的「高仿」做派,藝術價值成為一種現代文物。
後文人畫則歷經文化變遷,具備科學理性,將古典主義、浪漫情懷、寫實抽象等出現過的一切化為無形,用前衛的心胸探索未來,寬廣包容的態度承接當下、表達當下,或解剖分析當下。力求不偏不倚,不左不右,不主流不從俗,不陰暗變態,不狹隘張狂,堅持自我,依順文化與審美的良知,即便審丑,也能夠奉達藝術正能量。如果說前文人畫家是溫軟玉潤的儒生,後文人畫家則站在現代知識分子的立場,把藝術精神化為一種不溫不火的內在意蘊,融入到快節奏的現代生活之中,產生與之匹配的藝術態度和處理方式。尤其在中西方文化極度交融的今天,後文人畫對於媒介的超越和更大自由度的發揮,既可以是中國筆墨,也可以是水彩、是油畫、或者其他材料及各類裝置、行為、多媒體手段的呈現。這些方便、自由的途徑,已成為民族文化傳承中繼往開來的新的美學形式。後文人畫將為我們的生活增添更多時尚、優雅、自由、活潑的繪畫藝品。
從堅持和艱苦努力得來
問: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畫畫?你覺得你是天生的畫家嗎?你會一直這樣畫下去,直到地老天荒嗎?
答:我其實並沒有十足的天分和才華,目前所有的一切,都是長期的堅持和艱苦努力的結果。我小學一年級在李白故鄉江油的一個小鎮上學,家門前抬眼就能望到李白詩中「樵夫與耕者,出入畫屏中」的竇圌山,所以詩情畫意,自在心中珍藏,課堂作業就被美術老師貼在校園的展示牆上了。可惜當時注重理科,父親沒有讓我學畫,我就偷偷畫,上中學時臨摹了很多《三國演義》連環畫里的武將。高考我參加美院招考失敗後一直處於低迷狀態,只有靠寫詩打發我的挫敗感。隨後招工到了川報做印刷工,並參加了畫院萬啟仁老師在鹽市口小學辦的繪畫班學習。第一個月的工資我買了油畫箱,在窗下的花壇前畫了第一張油畫寫生。但我一定不是天生的畫家,我理解力一般,手腳很笨,一直笨到學畫30多年後的今天。希望生活賜予我好運,可以一直這樣畫下去,追尋、探索下去,直到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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