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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心底的村戲

尹玉如

我雖然五音不全,可從小就愛看戲。有一次白廟演戲,那時我也就五六歲吧,死求活磨也要跟著去看,人矮看不到就騎在爸爸的脖子上看。至今還記得演得是《狸貓換太子》,一場戲看下來,把爸爸累得夠嗆,兩天也沒緩過勁來。我卻興高采烈地跟我家幫忙拉土脫坯的舅舅、叔叔大侃東瓜娘娘、西瓜娘娘。侃得舅舅樂得活都干不下去了,一個勁地擺手:「行啦!外甥,再侃下去,你就成神聊了!」

51年秋後,有一陣子爸爸經常不在家,只是在飯口上到家劃拉口飯就又走了,這一走得趨黑摸黑才回來,吃口飯又走了,這一走什麼時候回來,我就不知道了,睡著了。好不容易有一天,爸爸沒走,正在家裡翻箱倒櫃地在找著什麼。我問爸爸:「爸爸,這些日子,您忙啥呢?」

爸爸挺高興,摸了摸我的腦瓜兒,說:「小子,你不是愛看戲么?爸爸給你成立個劇團,專門給你演戲,好不?」

「好哇!」我高興地直拍小巴掌。當然,我明白是村上要成立劇團,不是給我成立劇團。爸爸是村上的教育委員,是專管文化教育的。這麼說,是逗我玩呢!我六個月時就記住了「半榻茶煙春雨後,小欄花月午晴初」的對聯,到了六歲了,這點個還翻不過來?不白長了么!

那會兒正是建國初期,人們遠離了戰爭的漩渦,享受到了太平的溫馨,不少人找到了我父親,鼓動他出頭組織劇團,父親找到了殷殿魁、周萬倉、胡萬祥幾個老人一商量,就把劇團需要購置那些鑼鼓家什,道具,大幕什麼的議論了一個糙,劇本也訂了下來,就準備上演《劉巧兒》。父親就帶著議定的結果去找當時村裡的負責人黃殿升商量。黃殿升那會兒跟我父親很要好,還沒有糊塗到後來那樣:「我們村沒有地主,中農就是我們的敵人。」一聽父親的建議,挺高興,說:「這是好事,可就是村裡沒錢哪!」

父親一笑:「沒錢好辦,我們幾個人多拿點,然後由演員里再湊點,熱心這事的,再贊助點,就成了,因陋就儉唄。」

劇團就這樣成立起來了,爸爸帶著人從北京購來了鑼鼓傢伙,胡琴,大幕也買來了。角色也選好了,把詞兒也分下去了。爸爸還特意從香河城裡借來一架留聲機,把新鳳霞唱的劉巧兒唱片,特意給演員們從頭至尾放了一遍,讓大家熟悉熟悉劇情。

劇團排練就在劉庄小學的教室里,演員們把桌子凳子碼起來,就在騰出的地方排練走場。鑼鼓傢伙一響招了不少人來看稀罕。不少人大冬天趴在窗戶鏡子朝裡面看,我借了爸爸的光,常常溜進教室,偎在武場的角落裡偷偷地看。看著一個個熟悉的村裡人,突然間一下變成了劇中的人物,覺得怪招笑的。大個子王富,戴著一個小帽盔,突然羅固著腰,柱著一根棍兒,還拐了一條腿,變成了地主王壽昌。剛剛十五歲的董業增五哥,戴著一個老太太帽子,變成了李大嬸兒,尹秀英大姐把頭髮用毛巾一紮,變成了趙柱兒,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挺有意思的。

記得那時爸爸在劇團里挺主事的。雖然他不是團長。團長是黃殿升,副團長是李富。我那時歲數太小,只知道武場都得聽爸爸指揮,爸爸用木棍一敲單皮(一面蒙皮的小鼓),鑼鼓傢伙就該響的都響了,敲打的曲牌子好象叫什麼「急急風」、「得勝回頭」之類的,聽的回多了,就記下了這麼幾個名稱,怎麼敲打的就一片茫然了。

文場的事好象爸爸也管,有時演員唱到半不落兒,也會被爸爸攔下。說上幾句,你這地方唱得太平,真要是你自己碰上這事兒,是啥心情?記住你現在就是劉巧!就不是李艷霞了!大概這些人對爸爸都有些服氣,大都能夠很快調整心態,很快入戲的。

戲在小學校里排演了冬仨月,我家跟學校相距很近,我也不是每天都是看排練的,大多時候在家裡看看書、寫寫字,或者幫媽媽干點事什麼的。可那鏗鏘的鑼鼓似乎敲在我的心上敲的我心動動的。那悠揚的胡琴聲拉的我的心痒痒的。可時間久了,習以為常了,就彷彿變成了生活的背景音樂,我看書看累了,或者幫媽媽把活幹完了,常常在鑼鼓聲中悠然入睡。

臨近春節,劇團放了幾天假,讓大家買買年貨,歡歡喜喜過大年。正月初四準備開始唱戲,連唱三天。高興的我們這幫孩子天天板著手指算,還有幾天該唱戲?連放鞭炮都放在第二位了。

好不容易盼到正月初四,一大早,周萬倉二爺就組織一幫人開始在學校門口搭戲台。把各家各戶的碌碡都給推到了學校門口,把我家的兩扇大門也給抬去了。很快地杆子立起來了,支撐也綁好了,席棚式的戲台搭好了,幾扇大門成了平整的檯面,底下是立好碌碡做為支柱。搭好了以後,周二爺特意在台上打了兩套把式,試了試台,檯面穩。得,萬事齊備,只欠開台唱戲了。

吃完晚飯,我撂下飯碗,就奔了戲台。這會兒台底下已經聚集了不少老老少少,都搬著凳子,在台前排好了座位。戲台上,明亮的汽燈已經高高掛起,賊亮賊亮的。孩子們在繞著戲台瘋跑,若干個當家的漢子,聚在一起,揮舞煙袋在議論紛紛,弄得滿天飛舞著火星子。不少外村人也來了,我雖然小,但本村人還是能夠瞄上模樣來了,因為好多人我不認識。就連賣糖葫蘆的也扛著把子在外圈兒一站,還有賣糖豆大酸棗的。劉庄村小,能來個說書唱大鼓的,就很了不起了,如今盡然要自己唱大戲,只不定什麼爺爺奶奶樣兒呢?我知道,那些大村的人有的是來看哈哈的。

幾陣鏗鏘的鑼鼓過後,戲終於要開演了,台底下立時靜了下來,大幕也拉開了。一陣小鑼響,台台依台台,從上場門走出一個公差打扮的老頭來,山羊鬍子,手裡拿起一節黑紅棍,走道跟頭跌些的。不對呀,明明排的是劉巧兒怎麼上來這麼一個人,只聽他撇著京腔,說著:「你說你公道,我說我公道,公道不公道,只有天知道……接著就是蘇三穿著罪衣罪裙上場,一段韻味十足的京胡過門,就引起了台下的瘋狂叫好聲。拉京胡的胡萬祥曾經給京劇名角楊寶森託過弦,拉起來那還錯得了?就聽蘇三慘慘凄凄地唱述:

蘇三離了洪桐縣

將身來至大街前

未曾開言心裡慘

過往君子聽我言……

我一邊聽著一邊辯認,發現蘇三原來是男扮女裝,是楊寶珍扮的,而崇公道是王希良,覺得是別有一番韻味。

接著是一出帽戲《四勸》。劇的內容,因年頭過長,我那時又小,實在記不起來了。說句實在的,竟惦著看劉巧兒了,也沒用心記。

《劉巧兒》終於開始了,大致的劇情是這樣的,劉巧兒和趙柱兒自幼訂親,劉巧兒不認識趙柱兒,對這段婚姻非常不滿,叫他爹劉延貴去趙家退親,恰好劉延貴,接受了地主王壽昌的彩禮,真地去退了親,劉巧兒擺脫了包辦婚姻,興高采烈地去合作社交線。扮演劉巧兒的李艷霞一上場,人長得漂亮又窈窕,扮相又俊,把一條大辮子搖成了一朵花,一張嘴就獲得滿堂彩:

巧兒我自幼許配趙家

我和柱兒不認識怎能嫁他

勞模會上愛上人一個

他的名字叫趙振華,人人都把他誇……

結果劉巧兒與王壽昌遭遇,王壽昌調戲巧兒,巧兒這才知道爹爹貪圖財禮,把自己許配給了王壽昌。這消息如晴天霹靂,氣得巧兒趕忙去找李大嬸。在李大嬸的幫助下,找到了趙振華,原來趙振華就是趙柱兒,正在為劉巧退婚一事生氣,在李大嬸幫助下,倆人解除了誤會。趙老漢憤怒槍親,劉延貴告狀,石裁判員錯判,群眾紛紛給馬專員寫信,在馬專員調解下,一對有情人終成眷屬。後來,我也看過新鳳霞演的《劉巧兒》,好是好,卻沒有劉庄劇團演的《劉巧兒》印象深,大概是先入為主吧。

戲演完了,台下的觀眾竟然沒有一個走的,演員們謝了幾回幕,群眾才慢慢散去了。《劉巧兒》演了三天,台下的觀眾不但一個沒少,反而越來越多,連鄰村的人都趕來了。大概頭天看完戲的鄰村人,回去一學說,劉庄的戲如何如何好,都來看個究竟的。

我奇怪地是,一幫只懂得耕拉鋤耪的庄稼人,竟能夠把一出大戲演得絲絲入扣。演得那麼真,那麼好!一是當時條件寬鬆,心理沒有任何顧慮。二是他們投入了過多的熱情,三是他們本身就是農民,演得又是農家戲,一行一動就是那個味兒。這可能就是專家們所說本色演員吧!

《劉巧兒》演了二年,後來因為兩個劉巧兒,一個出嫁了,一個隨著丈夫到城裡去了,劇團也就無形中解散了,可是直到幾十年後的今天,村上人一提起劉庄劇團來,還津津樂道,說個無盡無休呢!

當初的幾歲娃娃,如今已過花甲的我,可能是因為要寫這篇文章的緣故,昨天夜裡竟然夢回當年,耳邊依稀響起了當年那鏗鏘的鑼鼓,悠揚的板胡聲……

話說香河

文字尹玉如 攝影周景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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