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文青生存指南 Vol.4：Hello，《門先生》
Vol 4. anusman
2017年底，我擁有了一本奇妙的漫畫書，名字叫《門先生》。
這本書的紙張很特別：非常柔軟，但又不輕薄，紙色白得自然，眼睛看上去很舒服。書的重量也剛剛好，拿起來分外踏實。聞起來有一股印刷品特有的親切味道。
很久沒有遇到內頁紙如此用心的書了，還未開始看，就已經對這本書充滿了好感。
今天夏天，一個很偶然的機會，認識了這本書的作者。意外的是，他和書里胖乎乎的門先生長得完全不一樣：他個高，清瘦，一頭亂亂的捲髮，說話慢條斯理，甚至還有一點小小的靦腆。而意料中的是，他和我對作者的想像又是吻合的，謙遜、質樸，同時還有著讓人安心的真誠。
王爍
漫畫家
大學老師
寵妻狂魔
為土豆開個展的番薯愛好者
第一個用漫畫當畢業論文的央美博士
......
關於他的標籤有很多，很難從其中選一個作為代表
所以，
我們還是從《門先生》講起吧
門先生實有其人。這個原型是王爍好友在成都居住時的房東。這是一個四十歲的中年單身男人，每天騎輛破車上下班，一鍋燉肉一吃就是好幾天。寡言少語又活得自在天然。
那個時候王爍還完全沒想能出版這回事，他像記日記一樣，在租住的筒子樓里，把自己的生活和情緒，畫進了這個胖乎乎的小人物的軀殼。
1
「用特寫鏡頭看，人生是一場悲劇。
但當用長鏡頭去，人生就又是一場喜劇了。」
Q：你是門先生嗎？
A：門先生的外形是我好朋友道道的房東。其實我不認識他，我是通過道道對他的描述畫出來的。有一天道道說不如我們弄一個小人物吧，這個小人物就是一個很平凡不起眼的宅男，一個胖胖的頭髮有些長，甚至還有些邋遢的北漂小伙，這個小角色便是門先生。至於像不像真正的門先生，道道覺得無所謂，我也沒有深究。當然我設想過很多的人設，最後變成了我自己，等於我有一個胖胖的宅男的外殼，但裡面是我自己。
畫《門先生》的時候，我一邊在美院教書一邊在家畫漫畫。當時我和妻子租住在一個醫院的筒子樓宿舍，就是一間很小的屋子，外面一個大走廊。《門先生》這本書有4/5都是在這個小屋裡畫的。我幾乎把我生活中遇到的所有事都通過門先生說了出來。每次想到一個好故事，就講給妻子聽，她覺得好玩，我便也覺得好。我把這個筒子樓也畫在了《門先生》的故事裡。
後面的娟娟髮屋，來自王爍喜歡的一本書的名字
Q：《門先生》書里的毛筆畫和毛筆字真好看啊，特別有質感。這些字都是你寫的嗎？
A：是的。在出版《門先生》之前，我把所有的故事重新用毛筆畫一遍，大約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因為那個時候我正在印譜上畫漫畫和日記，我想能出一本有古意的漫畫冊子，就像豐子愷先生出的漫畫書一樣，給人讀起來也有一種古味。
其中的字體，我模仿我喜愛的爨寶子碑（但是可能一點也不像），腦中在畫得時候想的儘是民國時期的書衣。怎麼說呢...書還是書，但它是有質感和重量的。這次重畫所有內容，讓我脫胎換骨，那種用毛筆在宣紙上寫字畫畫的感覺，如不是長期體驗，是絕不能感受溫度的。
王爍在印譜上畫的漫畫日記
《門先生的原稿》
書內仿宋代雕版的拉頁
Q：《門先生》的故事有著濃濃的煙火氣，買菜、散步、釣魚..你喜歡這些煙火氣？
A：喜歡啊。我喜歡老的市井氣，老的習慣和老街的生活。我畫《門先生》的時候，門口有個熱鬧的菜市場，我有時會買點菜，感覺特別放鬆自在。但現在都慢慢變淡了，前幾天我去成都住在金融城附近，早晨起來想吃早餐發現附近幾公里內的早餐店就只有麥當勞和一個台灣的店，附近高樓林立，想必也住了不少人。我就想，他們早上吃什麼呢？外賣嗎？我還是很期待那種生活的氣息，我總覺得現在的人比過去變得冷漠了許多。
如果看《門先生》的話，你會發現他的故事太過平凡，有些可能都算不得是個故事，那些雞毛蒜皮不值得一提的事情，我都給它記了下來。它們對我來說，才是最值得記住的，就如同和家人平平淡淡的每一日。
2
「計劃充分的，不一定就是正確的。
很多時候無意識的選擇，
才是真正追隨內心的。」
Q：相比於王爍來說，你更為大家熟悉的名字是anusman（肛門人），為什麼會叫這個名字？
A：這是我畫漫畫時用的名字。我覺得我的漫畫應該具備一個英雄的名字，英雄當然要以man這個詞結尾，所以我就給自己取了這個名字。
這也是我在法國念書時畫的一本無字漫畫的主角，他的肛門每天都會移動，他也不知道會移到哪，於是就鬧了很多糗事。這個角色其實和我當時的心境特別像。我當時剛出國，面臨很多困境。我的老師和朋友對這anusman個名字卻有很多非議，還有一個老師說要是再不改他就不給我判作業，但我還是堅持叫這個名字。
我覺得我和肛門人這個角色在某種程度上是共通的。因為我知道肛門人這個角色不是像辭彙單純表述的那樣，他其實是故事裡面的一個很悲劇性的角色，就像是我自己。
香蕉魚書店book binding 第四期的活動現場
Q：在法國的前幾年，你住在山上？
A：是啊。當時是想去巴黎，結果名落孫山便到居于山上，現在想起來要比在大城市好太多了。我住在山上的一個學生公寓，山下是一湖水。有時我去河邊散步，或者坐在那想事，對我來說，竟然在那找到了中國的古味。
關於漫畫的設想，很多是在湖邊琢磨出來的：越是簡單的事物，越可以讓人有感觸，我盡量把這些踐行在漫畫中。所以在《門先生》中，本可以細緻描述的畫面，最後只省略成了幾根小草一個圓圈，因為它們所蘊含東西要遠遠超過繁瑣的描述。
王爍在法國呆了三年的小鎮Annecy
在法國念書的學校
Q：在成為漫畫家的路上，有沒有遇到過讓你記憶深刻的事兒？
A：印象深刻的太多了。記得有一次給提黑格羅斯（法語漫畫理論大師）看我的漫畫作品，他當場斥責我的東西根本不算得是什麼漫畫。被一向崇拜的漫畫理論家這樣質疑，我心裡很鬱悶，那天我坐在水壩旁半天沒緩過勁來。不過有時候我又慶幸自己不那麼正統，因為我可以有些不大「漫畫」的思考方式。我總是覺得，計劃充分的，不一定就是正確的，因為計劃只看得到前面那部分。而下意識的選擇，才是所謂真正「追隨內心」的。
我一直認為自己不算是個漫畫家，因為按照現在漫畫的標準，我確實不那麼「入道」。《門先生》在我看來，是我最為漫畫的一部作品，它貼近生活，有些小諷刺和幽默（這些都是漫畫的古味兒，不該捨棄的），講述方法也並不抽象也不複雜。
王爍在法國安古蘭學習漫畫每天都要走的一條路
Q：為什麼要畫無字漫畫？
A：畫無字漫畫的時候，是我學漫畫的第三年。我開始嘗試無字漫畫，其實是自己給自己打的針，我覺得漫畫就應該是用圖就能說明白才對。一方面是自我練習，一方面是看自己能走到哪。
我理想的漫畫是想讓畫漫畫像我們用文字一樣方便。有那麼一段時間，我其實有些著魔了，相信用眼睛就可以畫漫畫，或者說，當我帶著漫畫的思維去看一切時，一切就都成了漫畫。
王爍的無字漫畫《石榴》
3
「獨立漫畫家，
就是不被大部分人認可，
但自己特別認可自己的人。」
Q：作為獨立漫畫家，難嗎？
A：難。其實每個人想要做成的每一件都很難。從每個人的角度去考慮，他們的難點其實是在他不擅長的地方體現的。比如有的藝術家很會畫畫，但他不擅長和別人交流，這就是他的難。有的人則相反，但這兩類人都可能最後都能出名。
我覺得人到了一定的時刻就會有一個轉折點，其實也不一定就是不堅持了放棄了，或是藝術太難做不下去了，而是他想通了某件事情。
王爍在自己的個展《文書盲》里的作品
Q：那麼你呢？
A：我之前畫過一個漫畫，講的是一個爺爺和孫子的故事。爺爺為了小孫子咬牙花了100元錢進入了一個只能穿白衣服的市集，但東西太貴什麼也沒有買到。爺爺為了不浪費錢忍著疲憊拚命的在市集里逛了一整天，到最後就只吃了在市集里三個涼透了的包子。
這個漫畫里最後一句話是：包子湯涼了，濺到了爺爺的黑衣服上。8點市集關門了，什麼都沒有發生，唯一的好事，就是沒有穿白衣服。
故事的最後一句很虐
其實我畫這個故事，就是想說我和裡面的爺爺其實是一個相似的狀態。爺爺花費了一百元進到了市集這個空間里，他需要尋找一種在空間裡面可以生存的方式。我也是一樣的。我在一個藝術圈裡，或者在一個漫畫圈裡，需要尋找我的生存方式，但是我可能永遠都是一個邊緣狀態的人，就像穿著黑衣服的爺爺一樣。
4
「把妻子當成真正的家人，
就不會考慮那麼多了。」
Q：你在《門先生》的作者介紹里，寫上了「藝術家中的愛妻號」。
A：畫《門先生》的時候起初是我一個人和門先生，然後我就認識了妻子，就變成了我、妻子和門先生，到最後我結婚了，門先生也就暫時停筆了。我妻子喜歡貓，但我又對貓過敏，所以我很多作品裡出現的貓就當做是她。
我和妻子的相處其實特別簡單，就是一家人、自己人。當你覺得妻子是自己真正的家人時，很多事情就是自然而然去做的，不會考慮那麼多。我覺得婚姻的基礎是互相尊重，在這個基礎上可以互相愛護，那日子應該就不會過得太差。
Q：在《門先生》里，最後幾篇都是回「過年了」，這是你純私人的故事嗎？
A：是的。我是在東北長大的，小時候一家人都和姥姥住在一起。後來我念大學之後，便很少回家。我有幾次想寫信寄給姥姥，但都是寫到一半便哭成淚人，我不想把這些傷心的事情寄出去，便把它們都收在了柜子里。中秋時，我把《門先生》的書寄回家裡，在書里我夾了兩封信，一封給姥姥一封給母親。《門先生》這本書中的末尾，便是上次過年回家時的真事。
《門先生》過年了有個故事是姥姥來看我，後來飯也不吃就回去了，我送她到車站心裡很難受，就哭了出來。當時我想了很多，最多的是自責。
《門先生》過年篇里姥姥全家人一起包餃子的年夜
Q：對準備從事純藝術，或者想要從事純藝術的人有什麼建議？
A：一說起建議，就感覺自己像個老先生了。我其實沒什麼建議，建議都在書里。我當初是通過它們得到建議的，我也希望有興趣的人能通過書得到些什麼。
所以若說是有什麼建議，那就是多讀書吧。而讀書的建議是，什麼都讀讀，別給自己歸類。
Q：最後一個問題：最近在忙什麼呢？接下來打算做點什麼呢？
A：這句話是很久不見的朋友都會問的話，而我每次都回答「沒忙什麼」。妻子說我這樣很不禮貌，因為這樣就把天聊死了。但我想既然這是最後一個問題，那我就還是這樣回答吧。哈哈哈。
王爍在他的「關於門先生」里說，他老是在逛書店的時候覺得書很貴，所以把《門先生》壓到了最低價。妻子說他還活在二十年前，現在買一碗面，也要三四十了。所以他在最後的時候告訴大家，買書就像吃碗面，只是滋味不同。還畫了一碗熱湯麵在下面。
我覺得這種稚拙的推銷十分可愛，和他的畫一樣，質樸、友好、還帶著煙火里的小仙氣，但絕不虛偽。《門先生》里所有雞毛蒜皮的瑣碎小事，都在傳達著他對生活的態度，這種生活態度大概就是我們所嚮往的那種自然，並且敢於自然的勇敢和真誠。
「門先生是個生活在大城市的小市民，他樸實、真誠、還稍有點小心眼。他不去爭取什麼可以比較的東西，儘管在這個變化的時代有很多格格不入的地方，但他安靜的活在自己的世界裡。」王爍說。
做到這一點很難，所以格外討人喜歡。
《門先生》在噹噹，京東，亞馬遜都有售，定價四十五元
這碗門先生的熱湯麵，你不妨嘗嘗
附：《過年了》---《門先生》
圖片由王爍（anusman）提供，版權歸其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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