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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唯美主義思想體系中的幾個悖論性問題

刊於《江西社會科學》2010年10期

作者簡介:杜吉剛,山東蘭陵人,文學博士,南昌大學中文系教授,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導師、碩士點學科帶頭人。

摘要:唯美主義作為西方現代性進程初始階段的文化先鋒,它在代表西方現代性文化發展傾向的同時,同樣也蘊含了西方現代性文化體系本身所存有的各種悖論與死結,其理論建構、價值訴求同樣也暗含了許多難以克服的問題。西方唯美主義詩學建構中所存在的悖論性問題主要有:文學自律與意義困境、人的解放與主體性陷阱、時間崇拜多元崇拜及其問題、批判性與反思性偏執等。

關鍵詞:唯美主義;文學自律;主體性;反思性

文化從功能向度上來看,主要是一個價值的領域、批判的領域。文化的意義在於它可以為現實世界懸設一個普遍性的價值尺度,以便人們可以以一種超越當下的視點來審視人與社會的現狀。所以,文化主要是一種否定性、批判性的話語。在某種意義上,文化的核心即是一種烏托邦。它超越於現實、批判現實,進而為現實世界提供意義。

在傳統社會,文化的核心主要表現為宗教。儘管文學藝術、哲學、歷史、法學、自然科學等也都是文化的構成因素,但是,它們在很大的程度上則又從屬於宗教,服務於宗教,是宗教的分支學科。宗教神學通過彼岸與此岸、靈魂與肉體、宗教與世俗的對比劃分,為世人構築了一個神學烏托邦。該種烏托邦不僅可以為鄙俗的現實人生賦予意義,同時也可以引導人們超越現實人生。當現代性進程發生以後,宗教在社會生活中的地位日漸衰落,而文學藝術則開始在某種程度上分擔了原來為宗教所承擔的社會職能,逐漸構成了文化的核心。文學藝術越來越拒斥對已成世界的解釋、越來越拒斥與主流意識形態的合作,而越來越傾向於對已成世界的反思與批判,越來越傾向於對各種可能性的探討與發掘。文學藝術以其與現實社會的異在性,逐漸成為了世俗化時代社會生活的批判性、革命性、顛覆性的力量,逐漸成為了現代社會人們的審美烏托邦。該種烏托邦在很大的程度上也成為了世俗化時代人們的精神家園。正因為如此,所以,席勒才提倡審美教育,許多大學者、大思想家才會不斷地倡導以藝術代宗教,才會不斷地強調文學藝術的價值與意義。

唯美主義是現代性進程發端初期的一個批評流派、文學流派,它主張文學藝術自律,張揚人的主體性地位,強調文學藝術的拯救性功能,反對任何固定的、已成的事物,表現出了濃厚的烏托邦色彩。其主張鮮明而徹底乃至極端,其影響廣泛而深遠,在一定程度上,它代表了西方現代文學藝術的一個最為基本的發展趨向。正因為如此,所以才會有學者得出如下結論:「在資產階級社會中,只有唯美主義的出現,才標誌著藝術現象的全面展開成為事實,而正是唯美主義,才是歷史上的先鋒派運動所做出反應的對象。」[1](p82)所以,我們說,唯美主義在一定的程度上實乃西方現代文化的先鋒。它以一種明確的、極端的方式,彰顯了西方現代文化最為基本的價值傾向。

「現代性是一種典型的矛盾現象。」[2](p245)英國利茲大學社會學教授齊格蒙特·鮑曼的一部學術著作就曾以《現代性與矛盾性》來加以命名。中外許多學者也都著文分析論述了現代性的此一特徵。所以,現代性文化並不是一個和諧統一的有機整體,而是充滿了悖論與張力,存在著各種難以克服的死結。唯美主義作為西方現代性進程初始階段的文化先鋒,它在代表西方現代性文化發展傾向的同時,同樣也蘊含了西方現代性文化體系本身所存有的各種悖論與死結,其理論建構、價值訴求同樣也暗含了許多難以克服的問題。本文試對此等問題展開分析、論述。

Zygmunt Bauman

文學自律與意義困境

西方現代文化一個最為基本的價值取向是崇尚變化。上帝消失了,一切超越時空的具有永恆價值的所在都已不復存在。人類生存於一個只有時間的一元化世界上,只有靠不斷地豐富自己的經驗、開拓自己的視野、改變自己的觀物方式才能賦予自己的生命以價值與意義。所以,在現代文化觀念當中,人們反對一切桎梏人類頭腦、遮蔽人類視野的已成理論、觀念與習俗,以便為開拓自己的經驗範圍、打開自己的觀物視域,在自己與世界之間建立起一種自由的關係掃清障礙。而文學藝術的自律觀念在某種程度上,正是人們這種功能性考慮的一種結果。

文學藝術自律不是一個自古有之的文學觀念,它直接源自於傳統的二元文化體系的崩潰。人們生活在現代性一元化的世界上,為了能夠構築與世界之間的自由關係,為了能夠不斷地改變人類的觀物方式和思維方式以便達到人類經驗的不斷豐富與拓展的目的,於是就賦予了文學藝術一種前所未有的特殊職能,而這一職能的實現只有通過自律,亦即只有在現存的世界之外重新創造出另一個異在性的世界。文學藝術只有去揭示「那些在日常生活中尚未述說、尚未看見、尚未聽到的東西」,[3](p181)只有對現存的一切構成一種異在關係,它才能夠打破把人囿蔽於其中的習以為常的感知和觀物模式,它才能夠使人們切入到另一個生存的維度,從而構成與現存世界之間的距離,並最終導致人們與世界之間一個自由空間的出現,在這個自由的空間中,人們可以設想作出與現存的一切不同的選擇。「在藝術的自律的王國中,存在著這樣一個絕對命令:『事物必須改變』」。[3](p200)而唯美主義批評主張文學藝術自律、主張文學藝術與現實的異在性,目的也正在於想以不斷創新的文學藝術世界來砥礪人們的心靈、更新人們的視界,以此來實現對於人類知覺經驗的不斷開拓、不斷豐富。但是,文學藝術的自律觀念與西方現代文化崇尚變化、反對停滯、反對桎梏的整體價值取向在某種程度上卻又同時存在著矛盾與衝突。人們主張文學藝術自律,目的在於達到對於人們固有觀念的「革命」,促使新的意識與新的知覺的誕生,但是文學藝術自律觀念本身卻又造成了人們對於文學藝術的一種固定看法,亦即文學藝術就是自律的,文學藝術也只能是自律的,從而與現代文化的整體價值取向相衝突,也與其本身的原自目的相衝突。借用德國學者彼得·比格爾的說法,文學藝術自律已經成了一種體制化的文學觀念。那麼,能否打破這一觀念,放棄文學藝術的自律?比格爾在《先鋒派理論》一書中,通過對先鋒派放棄自律的文學實踐的分析指出,放棄文學自律文學就不再能夠成為解放的工具,而成了壓迫性的工具,因為放棄了自律也就放棄了與現實世界之間的批判性距離,從而為現實所收服,以致失卻了其本自的功能設計。可見,文學藝術自律作為一個歷史性的觀念,只要現存的文化形態的功能性需要不發生變化,那麼,對於文學藝術的自律要求以及界定也就不可能發生根本性的變化。但是,這種文學觀念與現代文化的尚變訴求確又存在著衝突,那麼,在這二者之間需要作何協調?唯美主義詩學對於這一問題,實際上並沒有給予多少關注。

在文學藝術意義的生成問題上,唯美主義批評實際上也存在著自律性與體制化、自律與他律的對立問題。唯美主義批評將文學藝術的本質歸結為純粹的形式,高揚文學藝術形式的價值與作用,認為形式具有生成意義的功能。波德萊爾主張發掘惡中之美,而醜惡之所以能夠轉化為美,關鍵就在於韻律、節奏等形式性的因素。王爾德聲言形式就是一切,認為形式可以產生情感,同時也可以消除情感。桑克蒂斯儘管認為文學世界與現實世界之間存在某種聯繫,但是卻又不得不承認經由文學形式處理的題材畢竟已不同於原有的題材。總之,在唯美主義的詩學體系當中,文學藝術的意義是自我生成性的,用波德萊爾的話來說,就是「詩是自足的,詩是永恆的,從不需要求助於外界」。[4](p94)唯美主義批評的該種觀念實際上與其文學自律觀念是密切相關的,也可以說是其文學自律觀念邏輯上的一個自然延伸。文學藝術既然是自律的、文學藝術既然迥異於現實世界,與現實世界無關,那麼,其意義必然是自我生成的。但是,將文學藝術的意義生成完全歸之於形式、歸之於自身,這就勢必有將文學文本的意義恆定化、形而上學化的趨向,從而與西方現代文化整體性的尚變訴求相違背。唯美主義批評在這一問題上其實意見並非一致。許多批評家往往一面主張文學藝術意義自律,同時卻又主張文學藝術意義生成的他律性,存在著一種自律與他律的矛盾對立。佩特與王爾德提倡「印象批評」,認為人的「氣質」或「個性」是展開批評的一個最為重要的、不可或缺的因素,從而將文學藝術的意義生成加以歷史化,同時也加以他律化。這樣,在唯美主義的批評體系當中,在文學藝術意義的生成問題上,就不免陷入了一種矛盾性的境地。俄國形式主義與結構主義,作為唯美主義之後的形式主義流派,實際上也沒有很好地解決這一問題。俄國形式主義強調文學語言符號的自我指涉性,強調文學符號自身的價值與意義。但是,另一方面卻又強調文學藝術與現存世界之間的差異,認為文學藝術的價值與意義就源自於這一差異,並隨著這種差異的變化而變化,這實際上就將文學藝術意義的生成之源在某種程度上歸結在了文學藝術的外在世界。結構主義強調文學藝術整體的系統性,認為文學藝術的意義源自於文學藝術系統本身的「語法」規則。但是,結構主義文論大師羅蘭·巴特卻又把結構主義界定為了一種活動,認為所謂的文學「語法」、文學結構只不過僅僅是一種客體的模擬,目的在於創造意義,這又在一定的意義上將文學文本的意義之源歸結到了外在於文學文本的讀者或者批評家的身上。那麼,文學藝術意義的生成到底是自律還是他律?二者之間是何關係?唯美主義批評實際上(連同其後繼者)並沒有解決這一問題,進而成了其體系中的一個死結。

人的解放與主體性陷阱

將人從神的意志中解放出來,將今生現世從對天國彼岸的嚮往中解放出來,一句話,即確立人的本體性地位、確立今生現世的本體性地位,解放人類自身、維護人的主體性自由已經構成了西方現代文化的一個基本內容。1789年法國的《人權和公民權宣言》更是將其寫進了法律。西方現代性文化建立起了一個以人的自由為價值核心的思想體系,人的主體性地位得到確認,並成為現代性文化的主要標誌。所以,在西方現代社會,人的自由、現世幸福就成為了一個評估一切的價值準則。西方現代文化這種「以人為本」、強調「人權」的價值取向與中世紀宗教文化相比無疑具有很大的進步性,但是,其思想體系內部同時卻也暗含了許多問題,其社會實踐實際上也已凸顯出了許多可怕的人文圖景。

人需要自由,人的主體性需要得到維護,人的今生現世需要得到尊重。這無疑有其合理性一面,因為,隨著基督教文化體系的崩潰,人類的解放已是大勢所趨、勢所必然。但是,如若過於強調人類的主體性地位、過於強調人類的今生現世幸福,形成所謂的絕對的「人類中心主義」、「現世主義」,那也易於出現問題。事實上,我們當下所出現的生態危機也已相當突出地彰顯了這一問題。在長達幾個世紀的時間裡,人類在「以人為本」、「人類福祉」的旗幟下,將自然規劃為了人類的附庸、純粹的客體,而人則成了自然的主人、意義與價值的中心,成了自然天地間唯一的言說者。豐富多彩的自然界由此而變的沉默乃至沉淪。但是,自然界卻又常常以另一種方式(自然災害、環境污染)向人類發出警告:自然界的承受力畢竟是有限的,人類必須善待自然,否則將會後患無窮!臭氧層破壞、全球氣候變暖、冰川和凍土不斷融化,海平面持續上升,沙漠化程度加劇,森林覆蓋率急劇減少,淡水資源日益匱乏,沙塵暴、酸雨、物種滅絕……我們的生存環境正在日益惡化。所以,我們在不斷獲取物質利益的同時,也在不斷地破壞著生態環境,破壞著我們的生活家園。由此看來,以今生現世的名義來統轄人類的生命活動,來指導人們的社會實踐,其現實結果也並非多麼令人樂觀。我們如果僅僅以現世的名義來生活、來實踐,而放棄對於未來的規劃、統籌,那麼,我們自身不僅將會直接受到大自然的報復,而且,我們的子孫後代也將因之而失去生存的條件。另一方面,督教文化體系的崩潰,使人類自身獲得了解放,但是,卻並沒有因之而將人類置於世界的中心。人類作為思維的主體,他是一個意義與價值的構築者、發出者,但是,人類又有何權利去否認自然界其他事物自身擁有自我價值、自我意義?又有何權利否定其他事物言說的權利、言說的可能?在這一問題上,人類似乎缺乏充分的合法性依據。現代社會,人類追求變化,追求意義的豐富、價值的多元,但是,如果僅僅將人類視為宇宙間話語的言說者,僅僅將人類視作價值與意義的中心,那麼,在一定的意義上,人類必將會堵塞住意義的源頭,從而使世界變得單調、貧乏。

唯美主義作為西方現代性進程初始階段的一次文化思想建構,可以說集中地體現了西方現代性文化的以上特點,表現出了很強的「人類中心」、「現世中心」的色彩。波德萊爾在《現代生活的畫家·贊化妝》中就強調了人為對於自然的征服,強調了人類與自然的分離與對立。將人類置於了世界宇宙的中心,價值的中心。於斯曼的小說《逆流》更是將自然與人為絕然對立,盛讚人為的豐富與奇妙,貶斥自然的貧乏與狹小。王爾德則一再宣揚「個人主義」的精義,否認自然的價值與意義,說什麼「藝術是我們的強烈抗議,是我們力圖使自然取得其合適位置的勇敢嘗試」,[5](p597)「自然不是生育我們的偉大母親,而是我們的創造物」,[5](p613)如此等等。另外,唯美主義批評主張文學藝術自律,強調文學藝術形式的價值與意義,實際上,也從另一個向度暗合了其對於人的主體性地位的強調,從而與其「人類中心主義」的傾向相一致。另外,唯美主義批評還表現出了強烈的「現世主義」傾向。波德萊爾將現代性界定為「過渡、短暫、偶然」,宣揚現時性與片刻性;佩特強調人生的過程性,主張藝術化的人生;王爾德則反覆強調經驗的價值與意義等,都是具體的例證。我們承認,唯美主義反對浪漫主義的自然觀,反對浪漫主義的形而上傾向這有其合理性的一面。唯美主義宣揚人生的現世性,維護人的主體性,代表了現代文化的一個基本的發展方向,這也有其進步性的一面、積極的一面。但是,唯美主義批評強調人類與自然、環境的分離、對立,強調人類的絕對主體性地位,否定自然本身的價值與意義,這就導致了自身的謬誤。通過以上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唯美主義批評儘管與我們當下的文化生活多有差異,但是,在人的解放,在對人的主體性地位的強調、對人生的現世性的強調上卻具有高度的一致性,並且還表現得更為極端。我們說,我們現在之所以會出現生態危機,唯美主義批評在一定的程度上也難辭其咎。我們應當說,唯美主義批評在導引現代性文化潮流的同時,實際上也為現代性文化的發展預設了陷阱。

時間崇拜、多元崇拜及其問題

先驗理論、作者的中心地位及時間之外的文學文本,一句話即先驗領域,需要解構。這是現代文化的一個核心命題,也是現代文化的一種核心價值觀念。時間之外無物存在,人的個體生命之外無物存在。在現代社會,時間可以說已經成為了萬事萬物基本的存在形態,而人類個體也可以說已經成為了社會文化的價值之源。置身現代社會,一切事件、一切行為、人的一切觀念都具有歷史的性質,而每一個人類個體也都具有自身的價值與意義,也都理應受到必要的尊重。在這樣的文化語境中,唯美主義對超驗性領域展開解構,其合理性與必要性是顯而易見的。但是,在真理上哪怕是稍微向前跨越半步就會形成謬誤。而唯美主義的批評實踐可以說即屬此類。人類個體之間存在差異,每一個人類個體也會不斷地發生變化,這些都是人類社會的事實,沒有人能夠否認。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就曾把自由界定為人類的類本質,並認為人的各種感覺也是「迄今為止全部世界歷史的產物。」[6](p87)但是,人類畢竟是文化的動物。人類無論是從事物質生產還是從事精神產品的生產,都不可能完全脫離開自己原有的物質條件與文化條件。馬克思曾經指出:「人們自己創造自己的歷史,但是他們並不是隨心所欲地創造,並不是在他們自己選定的條件下創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從過去承繼下來的條件下創造。」[7](p603)人們的一切創造都不可能從零開始,總是要在前人創造的基礎上,從一個既定的條件出發。人類社會每一個新的歷史階段開始,不可避免地要從過去的歷史階段中繼承下來許多既定的成份,生活於現實社會的一代人只能在歷史留給他們的既定條件所允許的範圍內重新塑造社會的形象和書寫他們的歷史。對於文化生產說來,這一道理尤其適用。對於一個新生的人類個體來講,既有的文化不僅構成了他的生存環境,同時也構成了他發展的前提與基礎。前代人的文化成果——宗教、哲學、經濟、文學等等,都會有形無形地塑造著他的思維方式、價值觀念、觀物角度與行為習慣,從而使他的進一步文化創造成為可能,同時,也深刻地影響著他進一步的創造。人類個體只要生活在一定的社會文化當中,那麼,他就不會完全與其他人類個體(同種文化或同一時代的)隔絕,當然,自身作為一個歷史過程其各個階段也不會完全隔絕。所以,人類的文化行為儘管是一種歷史事件,實際上,它又是一種公共性的、具有一定歷史連續性的事件。另外,現代性文化儘管強調實證、強調經驗、強調個體本位,但是另一方面,也強調規劃、強調社會的和諧。如果,我們完全將歷史語境化、社會多元化,那麼,一切不負責任的行為、一切有害於人類靈魂的思想觀念都將會走向合法。而現代人的生命本質也並不完全局限於感性經驗的開拓與豐富,同時還存在於理性的思考與靈魂的升華。所以,現代文化的發展也要求人們在歷史與歷史之間、文化與文化之間、人與人之間建立起一種對話交流的關係,在強調感性、強調當下的同時,也應該對理性與未來投以必要的關注。如若以此來反觀唯美主義批評,我們可以看到,其偏至與悖謬是顯而易見的。他們對於人類現代存在狀態的描述不僅與事實不符,在某種程度上也與現代文化的發展要求不符。人與人之間難道真的是不可溝通的價值單元?人類個體的人性難道真的不具有歷史的承續性?倘若果真如此,那麼人類社會的圖景將會是一幅多麼令人沮喪的圖畫啊!人類個體之間必須建立起一種對話交往的關係,人與人之間事實上也存在著許多共同的需要以及其他的一些共同之處,人類文化以及人類個體也不可能與傳統及自身的歷史完全斷絕,這已經是被許多哲學家、社會學家、人文學者所共同論證了的一個道理。所以,文學理論建構儘管具有一定的事件性質,但是它又必定是一種公共性的、具有一定歷史連續性的事件。文學文本的意義也並非完全與作者無關,而事實上則一直存在於作者與讀者的對話之中。唯美主義批評對於先驗領域的消解,因體現了現代文化及現代批評的基本價值取向,所以,常常為人們所徵引、所標舉。同時,也因為存在著以上這些偏至與悖謬,所以也常常受到學術界的批評、指責。

批判性與反思性偏執

文化的發展,從古典形態轉向現代形態,有兩個基本的標誌:其一是文化的和諧統一狀態的瓦解,文化出現分化,換言之,分化是文化現代性的主要標誌之一。其二,在分化的基礎上,文化的某些類型擁有了社會、文化的批判、反思功能,而「『反思』這個概念道出了現代性的基本特徵。」[2](p3)所以,批判與反思就成為了西方現代性文化的主要生成方式之一。但是,另一方面,「科學性」也是「現代性」的一個重要標誌。現代人構建文化體系,也多以科學性來相互標榜。並且,通過認知的方式,利用知識話語來構建文化體系,自古以來也是一種輔助性的文化生產方式。所以,認知的方式、知識型模式也是現代性文化生成的一種補充性方式。在具體的文化生成當中,兩種生成模式往往相輔相成,相互融合。因為人們要進行批判反思,總不能不涉及到現實的社會現象,而要描述現實社會現象,也總免不了某種程度上的批評反思。文化思想體系不能失卻了現實經驗的支撐,否則,它將成為一種徹頭徹尾的不及物文化,成為一種無效的言說;而若失卻了批評反思,那麼它也將會成為一種無思想的知識,失卻了文化的應有品格。所以,兩種生成模式在現實中往往呈現出一種張力性的並存關係,而這種張力性的關係在某種意義上也正是文化體系健全、有效的保證。

唯美主義批評,出於維護個體主體性自由的考慮,在詩學體系的生成問題上,主要採用了批評、反思的模式,而對於認知的方式、知識型模式則採取了一種排斥的態度。唯美主義批評在詩學生成模式上所作出的這一選擇,代價是巨大的。一方面,這使唯美主義的詩學體系在很大的程度上將大量的文學經典推出了自己的理論視野,進而失去了現實的文學經驗的支撐,使自身成為了一種缺乏現實依據的空泛理論。另一方面,由於唯美主義批評拒斥知識型模式,放棄詩學體系的科學性、實證性追求,而最終使自身淪為了一種感性詩學。唯美主義批評對於許多詩學問題比如文學藝術的自律、先驗領域的銷蝕、現世人生的拯救等等,往往只能限於描述的層面而不能加以具體分析,進而使自身的進一步發展受到限制。俄國形式主義、結構主義等形式主義詩學,在許多詩學問題上其實與唯美主義批評多相一致,但是,由於它們自覺地吸取了科學精神,追求理論的實證性、可操作性,進而使原本存在於唯美主義詩學中的許多問題能夠得以展開,這也從另外一個方面說明了問題。所以,我們說,在詩學體系生成模式的選擇問題上,唯美主義批評由於放棄、拒斥了認知的方式、知識型模式,實際上已使自身陷入了一種批判性與反思性的偏執。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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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M].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7]馬克思恩格斯選集(1) [C] 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本期編輯:劉雪純

指導老師:肖明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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