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中的一縷精神幽香
——讀趙柏田新作《私家地理課》
米麗宏
趙柏田的新作《私家地理課》（九州出版社2018年7月出版）是一部以記游為主的散文集，作者以學者的博學和漫遊者的靈動，描述與山川地理的一次次相遇。收入書中的44篇文章，有的記錄漫遊於城市與國家之間對於自我和空間的思索，如《去波蘭讀米沃什》《明亮的喀什》《正午的高昌故城》；有的探究歷史中人物的行跡與心跡，如《在路上的杜甫》《平昌夜訪湯顯祖》；有的敘述自己於不同空間的精神成長，如《失蹤的詩人》《火車，或記憶的群像》，等等。
散文集取名「地理課」，凸顯了地理在人類生命中的印記。作者認為「地理就是一生最早的啟蒙」，「一次次離去、抵達、思鄉、懷念以及旅途中歸屬感的疑問，構成了一張複雜、密緻的網，是一個人成長並獲得自我身份確認的重要部分，幫助一個人完成了智識和情感的雙重教育」。在行走中閱讀，又在閱讀中體驗行走。作者的筆觸如同詩意與智性交織的花園，立體而絢爛。而讓人再三流連的，除書中所描述的迷人的「地理空間」外，還有文字本身的意趣，以及浸潤在字裡行間的見識。
《向西，向西——從天水到敦煌，或事物的秩序》，在這篇近萬言的散文中，作者依託地理，在空間、歷史、人與自我之間悠遊出入，以文字構築的景物與精神互證。由景到「思」的提煉，「事物的秩序」才是「文眼」，才是落腳處。這是文章最為深刻精微的部分，作者真的如他所願，把語詞都落到了空間的實處。作者說，在路上讀書，首先要找到一本好的書。《唐代的外來文明》就像是專為他近2000公里的旅途準備的。「當我從古絲路地圖上現在的吉爾吉斯斯坦看到撒爾馬罕這個地名時，一下子找到了初讀時的親切。這使得這次旅行具備了雙重的時空，當我遠遠地離開人群，我彷彿又看到了唐朝天空下行走的駝隊、僧侶、商人、胡姬，看到了酒杯里的淚光和馬背上的月亮……」
歷史與現實、想像與實景交替進行，感想與敘述交互流淌，從天山到敦煌，行程幾千公里，溝通了古今，溝通了文史。文章畫面絢麗，更重要的是，文章里那種潮潤的、溫暖的、有生命情意的東西，一直籠罩著，氤氳著。
另一佳作《去波蘭讀米沃什》中，作者寫道：「一排排紅色牆面、小尖頂的屋子，窗台上幾乎都擺放著一盆盆的鮮花。月光下，木柵欄後面，我可以辨認出芍藥、玫瑰、蘋果樹和櫻桃樹。踢碎的露珠里彷彿有著詩人米沃什的聲音：『在災禍中所需要的，正是一點點的秩序與美。克拉科夫小城，成為一個舞台，既訴說著米沃什的反思，也審視著趙柏田的闖入和探求。
《平昌夜訪湯顯祖》中，作者用半考證半虛構的細節，替代了情緒化的描寫：「世人都以為《牡丹亭》的主題是愛情，小子，我告訴你一個秘密，這出傳奇的主題實際上是時間……」這種創作手法使散文的容量更大、景深更長，婉轉傳達了作者對藝術的探索和反思，這是他超越於一般作家的地方。
「一千個讀者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空間地理也可作如是觀。它豐富多彩，如鏡面一樣折射出百千起舞的靈魂，各個不同。每個人的行走與思索，其實都是私密的，其中蘊藏著心靈秩序緩慢而固執的形成過程。一次行走，便是一個由傳說、舊物、詞語幻化出的想像之城，隱約閃爍著一個人的激情、夢想和全部的生活圖景。這使得他的行走，散發出一縷縷精神的幽香，沉鬱而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