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味十足的中國老年人穿衣風格，在設計師眼裡潮炸

「年輕人不關注老年人的風格，

更愛千篇一律的搭配，

這讓我覺得很遺憾。」

西班牙姑娘 Raquel Sánchez Montes 是一名時尚趨勢分析師，2014 年，她來到廣州市井氣息最濃厚的海珠區定居。從此她多了一項愛好——街拍路上的老年人。

「我對年輕人不感興趣，他們總是穿得一樣，而老年人總能穿出真實的時尚感。」她的這番觀點，配合海量的、用手機拍下的普通又特別的老年人，在中國的網路上瘋傳。

我們來到 Raquel 所在的廣州海珠區，和她聊了聊她痴迷的老年人風格。還讓Raquel本人擔當造型師，演繹了 5 套由「老年人單品」組成的搭配。袖套、工人制服、塑料袋、睡衣......也許看完，你也會打開新的世界。

「其他國家真的看不到這些！」

2014 年底，35 歲的 Raquel 第一次來到中國。在這之前，她畢業於歐洲設計學院，常駐紐約和馬德里，做過造型師、公關、藝術指導，在快時尚品牌擔任趨勢分析師……

然而，「在紐約的時候，人們都是躁動的。中國給了我最多的靈感，在一片喧囂混亂中給予我平和。」

她口中的靈感自然不是來自「千篇一律」的年輕人，「年輕人在搭配時都按照一定模式，而不是自己思考。」在她看來，老年人總是將一些日常的簡單物品，穿得非常摩登。

「比如我特別喜歡穿制服的中老年人，他們讓我感受到中國工人的優雅。」

老人們在制服外搭配各種帽子、撞色的衣服和鞋、包裹全身的塑料保護套……Raquel 記得這樣一位男性工人，「最酷的是，他把裝東西的橙色布袋往頭上一套，一下子成了煥發生機的飾品。」

Raquel 以那位男士為靈感，為模特搭配了一身造型

「時尚品牌里，以工人制服為靈感的設計越來越多。」Raquel 說，「現在的年輕人要舒適，要看起來隨意，還要有時髦度，這不正是嗎？」

當老年人預算有限，選擇也不多的時候，反而能激發更多的創意。

剛來中國時，她更經常被第一次看到的搭配震驚。她在小攤販身上第一次看到袖套，「我當時就覺得，天啊，這是我見過的最酷的單品了！」不久她又見到肉鋪老闆娘一身更精緻的袖套搭配。

今年已是 Raquel 定居中國的第四年，她拍下的街拍已經有幾千張。「我還是總能發現新的驚喜。」上一代人的穿衣風格概括起來，就是四字價值觀——物盡其用，但同時又千變萬化。

「對設計師來說是時尚，

對中國人來說是功能。」

以菜市場常見的袖套為核心，這是 Rachel 搭配的第二套服裝。「只要去看看 Feng Chen Wang 的系列，你就知道袖套有多時髦了。」她告訴我們。

身處時尚行業十餘年，Rachel 總說：「我真的相信時尚，但我相信的是真實的時尚。」

她鏡頭下的老年人顯然不關注時尚，他們戴袖套只是為了防臟。然而這些對本人來說 100% 實用的搭配，在她眼中卻和很多時尚品牌的靈感同根同源。

袖套只是其中一個例子。她說，「除了中國的 Feng Chen Wang，諸如 Marni、Ann Demeulemeester 都從袖套里獲取靈感——我是這麼相信的。」

Feng Chen Wang 2018 春夏

「對我、對設計師來說，這是時尚，但對中國老年人來說，只是一些『有用的東西』。」

她將這稱之為「把尋常事物變得不尋常」的能力，同樣體現的還有毛巾的使用。

「女明星們——比如 Rita Ora——喜歡把毛巾搬到舞台上，但其實吧，穿毛巾穿得最酷的一定是中國人。」

自從來到中國，Raquel 發現自己憑藉外國人的視角，更能洞察日常事物中的不尋常。「很多品牌會用到塑料，把它從垃圾變成奢侈品。這個靈感可能也是來自中國，老年人常會用意想不到的方式使用塑料袋。」

「廣州火車站附近有很多市場，我在那常常看到同一個流浪漢。」Raquel 回憶，「他穿的只是白tee和短褲，全身最特別的，就是一個白色塑料袋折成的帽子，以及身上背著的好幾個不同大小的袋子。」

「Plastic is fantastic.」 Raquel 脫口而出這麼一句話。「垃圾袋是很當紅的元素。不信你們去看Doublet——今年 LVMH 大獎的獲獎者，就設計了一個滿是塑料的系列，大家都很想穿。」

至於大牌的設計靈感究竟是不是來自中國街頭，「誰知道呢，他們可能只是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罷了。」Raquel 發現，在 Prada 工作的朋友經常為她拍的照片點贊。「我想這會幫助他們開闊眼界的。」

「亞洲真正的時尚潮流中心

在中國，而非日本。」

拋開和大牌的「撞靈感」，每個老年人展現出來的個性也讓Raquel 驚訝。「無論男女，都很有態度。時尚定義我們是誰，我覺得最重要的就是態度。」

在她的電腦里，她把所有照片分門別類整理，其中有一類叫做「風格女王」（Fashionable Queens），因為在她看來，中國街頭是一個充滿女王的地方。

「她們把格子、條紋、花卉、動物紋，這麼多瘋狂的元素混搭在一起，還有鮮艷大膽的顏色，一層又一層的疊穿。」Raquel 一邊滑開手機，一邊瞪大眼睛驚嘆。

這是她最鍾愛的一位

「我常常在公司附近看到這位女士，她太時髦了！我喜歡她是因為她有自己的風格，那就是混搭。」Raquel 最近一次看到她是兩周前，一如即往的大膽，裙子、球鞋、白襪子，「她還把項鏈戴在腰帶裡面，你能想像嗎？我第一次看到有人這樣戴項鏈。」她口中的「女王」，不止是指穿衣，更是大膽和自信的態度。

至於男性，Raquel 叫他們「時尚老男孩」。她尤其驚訝於，中國老年男性竟然那麼擅長讓實用的服裝保持活力。

他們不介意卡通圖案和蕾絲

他們可能啟發了露臍裝

「一年前有段時間，我幾乎每天都能看到同一個中年男人。他總是穿同樣的衣服，最酷的是他胸前複雜的裝飾品——項鏈、紅色帶子、可能是自製的手機套、腰間的腰包、毛巾…...他還把白色的布料綁在身上，可能是為了讓自己背包更輕鬆一些。」

Raquel 在模特身上復刻了那一身造型

「年輕人每天也會帶很多東西，手機、電腦、耳機……那位男士採取了一種很聰明也很酷的方式，讓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其實背不止一個包也是當今的潮流，尤其是腰包，實用又流行，所以在模特身上一切都那麼成立。」

在拍下街拍的時候，Raquel 會腦補對方的生活狀態——住在什麼樣的地方、過著什麼樣的日子。

「我公司附近還有個大爺，他幾乎每天都是一整套軍裝，但有時會換顏色、花色。」她回憶，「他可能在軍隊服役過吧。我看到他膝蓋有傷，沒法很好地走路，我就會想，他可能過去經歷過什麼。現在他退下來了，穿軍裝是他回憶過去的方式。」

Raquel 近期最喜歡的一套搭配也來自中年男性。「我拍到這種雙筒褲，簡單說就是他把兩條褲子疊穿了，上面再疊了一層木頭。我後來了解到，那是放風箏時候穿的，他總是在靠近河邊的地方放風箏。」

在她看來，DIY 是老一輩人的日常，前些年流行過樂活的概念，其實父輩就是在這種理念下長大的。「所以我說，這些照片是真實的時尚故事。我認為的時尚不僅僅是穿著，它們包括生活方式、愛與幸福。」

「有些人很雙標，

就是因為缺乏自身個性」

在陸續接受了更多媒體採訪後，Raquel 意識到自己變得有名起來。「我看到一些評論，發現大家有點雙重標準。當年輕的時尚人士去混搭，人們會說那是時尚。而當中國的老年人也做同樣的事，『時尚人士』卻不願承認。」

產生雙重標準的原因，她認為歸根結底在於很多人缺乏自身的個性。「他們跟隨潮流，認為這是對的，但其實今天的潮流，明天就會被推翻。」

Raquel 從未在西班牙看到過穿睡衣上街的人，她以此搭配了這一套 look

「老年人對時尚並不了解，他們甚至不關心。這些都是他們自然的時尚感。」Raquel 發現，即便在某個特定場合，穿著特定的衣服，例如苗寨里穿著民族服飾的婦女，或者醫院附近穿著病號服的老年人，他們身上也依然看得到驚喜。

「在海珠區的昌崗地鐵站附近，有好幾所醫院，我常常看到人們穿著醫院提供的睡衣，在街上閑逛。有一位大爺尤其吸引了我的注意，他在睡衣外套了一個皮製的束腰，天知道他是怎麼把這兩樣東西穿得那麼和諧的。」

「我喜歡海珠區，喜歡這裡的露天市場，和市井氣息濃厚的老區。好像這裡每個人都挺放鬆的，享受簡單的生活。」Raquel 的妹妹來中國度假時，兩人一起在街上閑逛，「我們看到路邊的大爺坐在外面，他們直接邀請我們去喝茶。」

「最終幸福才是最重要的。」Raquel 自己為自己總結了一句，「我覺得城市裡的幸福就在我這些照片里。」

除了街拍，她還對中國的農村很感興趣。在苗寨，她發現人們看起來特別快樂，「他們沒有很多物資，但過得簡單開心。在城市裡也一樣，我看到的那些老年人，基本都是悠然自得的。」

直接拿髮捲當配飾，也是她從悠然自得的中國人那裡學來的

在社交媒體的評論里，有人說 Raquel 「想太多了」，有人說她「對老年人有深深誤解」，但她覺得無所謂，「我拍照就是拍這個人的穿衣風格，它在視覺上吸引我而已。」

「我其實覺得，有時候中國人想太多了，面對一件事要想背後的原因，原因背後的動機……我正是沒想么多，沒有無限地問為什麼而已。這些老年人，也只是沒有想這麼多而已。」

@年輕人們

模特鄭嘉銘（霖傑模特）

攝影 詹前宇Jim / 助理 陳渭元

造型 Raquel Sánchez Montes

採訪、編輯 DaJuan

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