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華為搬遷看「新東莞」之變
(圖片來源:全景視覺)
經濟觀察報 記者 錢玉娟8月12日,華為5400名員工冒著瓢潑大雨,從深圳搬至位於溪流背坡村的華為松山湖基地。而此前的7月1日,華為已將「2012實驗室」及GTS部門等研發人員約2700人搬入這裡,華為接連的動作,讓松山湖高新區乃至東莞成為輿論關注的焦點。
在東莞市政府下屬部門工作的王宇看來,過去的東莞製造業標籤明顯,曾獲得了「世界工廠」的稱號。
一句「東莞塞車,全球缺貨」的戲言,反映了東莞曾經如日中天的製造業。一組概括性數據顯示,全國服裝1/5東莞造,全世界1/10的運動鞋東莞造,全世界1/5的電腦和手機東莞造……然而,受制於國際市場萎靡、中國人口紅利消退、製造成本大幅上升等因素,東莞發展一度陷入低潮,也因為服務業的清洗而陷入尷尬發展期。
不過,藍思科技、普聯科技、華為等眾多高科技企業,以及與機器人、電子信息相關的多個粵港澳合作平台,近年來紛紛將科技含量高的部分遷入東莞松山湖高新區。
這個略顯年輕的園區,正成為東莞的一張新名片。
有驚嘆也有疑問,早在2015年,全國已有129個高科技園區項目獲得國務院批准,都想摘下「中國矽谷」的桂冠,在眾多地方的渴盼下,華為等企業緣何選中東莞?
「以前看東莞製造,現在看東莞創新。」東莞市科技局政策調研科副主任游思壁對此深有感觸。東莞在「割肉斷臂」式加速新舊動能轉換下,用轉型升級走過了迷茫與困惑。
巨頭效應
「不少人開始關注東莞,是因為華為這樣的大企業到來。」王宇告訴記者,東莞不缺創新企業,而華為的搬入,就像「眾星捧月」,的確吸引眼球,並助推東莞本地的經濟提速,但「東莞也將承載一種巨頭效應」。
松山湖一帶,早前是人煙稀少的一片荒地,如今一片綠樹成蔭,繁花似錦,環湖約1900畝的佔地現在被稱作「華為溪流背坡村」。沿環湖路驅車行至深處,記者才看到由12組團構成,歐式建築風格集群的華為歐洲小鎮,在山湖的掩映下,小鎮顯得格外靜謐。
華為所在的松山湖高新區,位於東莞市的幾何中心,是2001年在72平方公里以內劃定的新區。雖與周邊區域組合形成了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但東莞市發改局副局長王釗鴻告訴記者,彼時市級給予松山湖的定位雖明確,但關注的是對這片區域的環境保護,不曾想短短數年,松山湖竟悄然成為東莞轉型最活躍的「分子」。
近年來,松山湖吸引了藍思科技、普聯科技、華為等眾多高科技企業,以及與機器人、電子信息相關的多個粵港澳合作平台。「在我國眾多科技園區中,松山湖高新區略顯年輕。」但王釗鴻表示,在粵港澳大灣區和廣深科技創新走廊規劃建設這兩大歷史機遇下,東莞市已將松山湖高新區作為重點區域,未來將打造其成為國家級的科技產業創新中心。
5月份就來到園區內打點事務的劉德,是華為前員工,現在成為了供應商之一。他指著園區外的象和路及松水路感嘆:「這邊自打我來就一直是土路,下場雨就難以通行。」循著指引望去,正是記者步入園區前走過的通暢柏油路,「兩個月左右都沒建起路基,卻在華為員工搬來的前幾日,一晚上的功夫就鋪好了。」劉德將這種前後變化稱為「華為速度」。
這無疑也側面反映了「東莞速度」。
對東莞而言,華為的到來,並非一家企業那樣簡單,劉德認為,「這是一條產業鏈的遷移。」
記者在松山湖高新區看到,同步提速落地的還有華為供應商軟通動力。它早在6月30日就將新基地喬遷至松山湖光大We谷內,成為華為南方基地一路之隔的鄰居。另外,包括中軟國際、易寶軟體、華微明天等在內的華為軟體服務商們,也陸續在松山湖展開產業布局。
近5年在松山湖一帶跑計程車的吳翠虎,見證了道路兩側大小樓盤的建起。距離華為溪流背坡村輻射10公里外的松山湖周邊或鎮區範圍內,華潤、萬科、保利等大型房企都已抓緊布局。
在今年1月東莞市2017年度工作總結大會上,作為東莞兩家千億級企業之一的華為系,其創收業績被重點提及,實際出口總額、主營業務收入和納稅穩坐本市「三冠王」。
數據是無聲的佐證。今年上半年,松山湖高新區貢獻稅收114億元,同比增長近55%,占整個東莞稅收的40%以上。其中,新增工商註冊企業609家,註冊金額47.25億元;園區專利申請總量達5093件,同比增長30.26%,其中發明專利2931件,同比增長29.4%。松山湖高新區正成為東莞速度的一張新名片。
「東莞」時間
「不斷有高新科技企業入駐,正因東莞本身就具備完善的產業配套和相應的承載力,如此一來,促成強強聯合。」王宇回憶到,現任東莞市市委書記梁維東,在2016年從佛山轉戰東莞任職市長後,看到東莞增速轉型的現狀,曾公開感嘆三個「想不到」。
「過去,東莞工廠遍地,絕大部分為勞動密集型的中小製造企業。」王釗鴻告訴記者,從上世紀80年代的服裝、製鞋、傢具產業,到上世紀90年代的電子信息產業,東莞通過外來資源建立起來的工業基礎,使一大批內源型經濟企業紮根此地。
王釗鴻將時間回溯到1995年前後,彼時手機巨擘諾基亞進入東莞,打開了東莞智能手機產業的大門。「從只是生產手機電池到慢慢做大生產手機整機,讓東莞形成了一個完全沒有過的龐大產業群。」
然而,伴隨2008年金融危機的衝擊、人力成本支出上漲,以及東莞城市循環建設的進一步推進,「不少製造型企業面對『外移』、『歇業』、『倒閉』等選擇。」中國人民大學區域與城市經濟研究所教授張可雲告訴記者,期間甚至有不少企業被迫離開東莞,搬往勞動力更為低廉的地區發展。他依然記得2013年時,被邀請前往東莞調研「支招」。也正是那年起,東莞開啟了長達三年的「機器換人」攻堅戰。
藉助機器人帶來的高效率、低成本效應,不少東莞企業實現了一輪轉型升級,同時還拉動著整個東莞的工業投資,讓越來越多的製造業轉型至智能裝備產業鏈上下游,並形成了東莞特有的機器人產業版圖。
東莞市經信局產業發展科主任馮少斐給出了一組數據,2014年9月至2017年1月,東莞工業技改投資年均增長50.91%,項目完成後單位產品成本平均下降9.43%,勞動生產率平均提高2.5倍,相對可減少用工近20萬人。
在拉動優勢傳統製造業轉型的「升級存量」過程中,東莞也在嘗試「引進增量」,以求「兩條腿走路」。
曾推動佛山順德從「工業立市」到城市化升級的梁維東,一經到任,便希望將佛山經驗靈活運用在同樣渴望進一步升級的東莞身上——吸引新型產業,再依託傳統產業優勢獲得大發展。馮少斐還記得,2016年東莞不僅舉辦了首屆招商引資大戶,還迸發出了前所未有的「騰籠換鳥」激情,大規模淘汰散亂差企業,把一些傳統製造業進行產業基地「轉移」。
當然,除了引資,東莞也基於本地的創新創業土壤,為了幫扶更多中小微企業持續向好而作出嘗試。2015年下半年,東莞市松山湖與深圳中國科技開發院合作建設的中科創新廣場正式運營。李丹作為東莞中科創新廣場副總經理,從項目引入到建設參與了全程。
來到松山湖的前幾年,李丹的最大感受是「孤獨」,他指著窗外的某個方向說,「2015年時這周邊沒什麼建成的企業,中午吃頓飯都得開車去到3公里以外的地方。」
如今周邊環境大變樣,這個集「創業苗圃+孵化器+加速器」為鏈條的孵化體系,也用高質量的成果轉化證明著「產業綜合體」的實力,以智能製造、電子信息技術等產業為導向,吸引了一大批高新科技企業入駐。「在孵企業70餘家,累計畢業企業近30家。」李丹覺得東莞的土壤極具創新培育優勢,不少孵化畢業的高新科技企業,在本地可以輕鬆找到產業鏈上下游的多個資源,從研發到製造生產,全產業鏈順暢打通。
對此,馮少斐也指出,將企業產業鏈的各要素連接,通過政府引導,構建循環閉合的生態鏈,讓產業優勢發揮最大化,正是東莞近些年堅持的集約化發展手段。同時,「為了更好地形成產業集聚,東莞還提出了『倍增計劃』」。
王釗鴻告訴記者,「倍增計劃」是2017年東莞市政府一號文中備受關注的「經濟大政」。試點企業在規模與效益實現倍增後,通過試點示範,形成產業集聚發展。廣州思沃精密機械有限公司就在試點名單之列。
解紅偉依然清晰記得與松山湖高新區管委會間的雙向考察,用時大概半年,直到2015年才終結了他們在深圳三次搬遷後的窘境,到了東莞。作為大型裝備智能製造企業,如今思沃在松山湖高新區有著兩層樓共計4000平的廠房,空間、人員和生產規模的增速都在翻倍。「二樓我準備開發成純數字化的智能製造車間。」
作為思沃的副總經理,解紅偉一直對松山湖高新區管委會與企業高層的對話機制拍手稱讚。「松山湖管委會每月都會把企業高管聚在市民中心,由相關部門領導直接聽取企業發展的訴求和存在的困難,並在現場提出針對性的解決方案或者建議。」
8月3日,臨近5點半下班時,記者來到松山湖政務服務中心,入門處便有電子指引,可查看辦理業務窗口等情況。綜合行政股股長招潔茵回憶到,在政務服務中心籌辦初期的2016年5月初,她曾參與去到深圳寶安、佛山禪城、里水、廣州開發區等多地的政務服務系統考察。松山湖區創新地推出了對政府服務的「互聯網+」模式優化改革,在「最多跑一次」的改革部署下,於當年11月正式啟用,先於東莞市設立了綜合性服務中心。「在數字化轉變下,推行的』一門式一網式』政府服務模式,還吸引了山東淄博、湖南株洲等內陸城市前來學習。」
招潔茵還透露,東莞市市級政府服務中心也在規劃建設中,未來或與下屬園區和周邊鎮街的相關政務中心打通,實現數據信息等無縫對接,更加便捷服務於市民。
經過轉型與蛻變,展現在世界面前的東莞已今非昔比。一組數據顯示,如今東莞的國家級高新科技企業數量達4058家,總量居廣東省地級市第一;國內有效發明專利量19446件,居廣東省地級市第一;全市R&D投入比重預計達2.48%,增速連續五年排廣東省第一位。
製造生態
除了城市經濟發展和配套外,在張可雲看來,像華為、藍思等大企業來東莞,更大的考量是東莞有完善的產業鏈。
對東莞經濟發展有長期觀測的中山大學港澳珠江三角洲研究中心副主任、教授袁持平,對此也有相同看法。他補充到,「世界未來發展的格局,是一種產業鏈的有效分布。」特別是在全球產業鏈重組過程中,東莞的基礎地位從未變化:它依然具備完善的產業配套特點,才吸引著如此多的高科技產業,甚至一些其他的製造業與它進行「有機組合」。
在東莞,沿著一台智能手機向供應鏈上游回溯,記者發現不僅有像勁勝精密、思沃精密這樣的配件生產商提供配件,還有像大族粵銘這樣的企業提供關鍵技術,再往前甚至還有大批研發機構正在進行新技術研發或戰略布局……袁持平告訴記者,東莞完善的製造業體系與現代科技和資本密集都在有效結合,這也是東莞近年來在轉型升級中表現出來的最明顯特徵。
「東莞經歷過製造業的跌宕,仍能緊緊抓住製造業的船舵,步入新一輪的區域競爭中,得益於這種製造產業生態的積聚。」張可雲認為,一些藏身於鎮街工業園的小工廠雖不起眼,但不少是在為美國、日本等發達國家提供設備或零部件的企業,「從東莞發展起來的一些企業,涉及製造業的多個領域,但都是在各自細分領域不斷研發積累,做到全國乃至全球前列的。」
袁持平告訴記者,當前東莞的科技產業轉型升級的成效是「初顯」的,但可以預見的是,在粵港澳大灣區的發展建設中,前擁深圳、香港,背靠廣州的東莞扮演著舉足輕重的經濟角色。
在張可雲看來,當下能與東莞形成類比的是河北廊坊,地處天津和北京之間,被視為「雄安新區」建設中的一顆明珠。東莞與之不同的是,身在產業更為發達的珠三角地區,其工業體系十分完善,加之靠近廣州和深圳及香港這三大消費市場,同時還可充分吸收廣深兩地「外溢」的科技研發成果和產業配套,「東莞有著其他地區無法比擬的優勢。」
「香港的對外貿易和金融業、澳門的現代服務業,未來通過粵港澳大灣區『流轉』起來的,將是豐富的勞動力、技術、服務和資本等生產要素。」張可雲強調,這些都將深入優化東莞的產業布局,使其構建起更為高端的產業生態圈。
人才尋解
看到不少粵港澳企業來莞發展,在松山湖園區生活工作多年的李丹,對東莞在科技創新實力上的突破十分認可,但他仍按捺不住地抱怨了起來,「中國只有一個華為,但東莞卻有數不清的,未來可能成長為大企業的中小創新企業,它們更需要支持。」他認為像辦公用地、教育、醫療等剛需問題,不僅要提速,最關鍵的是要「普惠」。
「我用了近兩周才接受來這工作的現實。」劉德說,即使華為松山湖基地從規划到動工建設已達十年,但周邊幾乎找不到什麼生活配套,「吃飯、住宿都成問題。」
另外一個殘酷的現實是,身處廣州、深圳之間,東莞在承接兩地創新資源「外溢效應」的同時,人才「虹吸效應」卻給當地企業帶來困擾。這也讓中科藍海智能視覺科技有限公司CEO李清順高興不起來。
近來不少廣州、深圳的創新、創業人才來到東莞,但他們一旦面對深圳和東莞兩個選擇,往往選擇前者,多數人擔心來東莞,生活水平會直線下降。」李清順深知,東莞近年來也在不斷加強人才引進及經費投入保障,但「想短時間內迅速集聚一批高層次人才,東莞的吸引力遠不及深圳。」談話間,李清順皺著眉頭說,兩月前發布的空缺職位需求,最近才補上,「人還是從深圳過來的」。
儘管中科藍海成立才一年多,但李清順十分樂於分享創業的成果。「我們的專利技術是做智能裝備前端的智能視覺,僅在東莞就已經很好地服務了大部分智能製造企業,合作夥伴不乏華為、ov、天機機器人等。」
享受著東莞這片土地給企業帶來資源供給的同時,李清順心裡也篤定,為了人才梯隊的建設,「未來我們肯定會把總部搬到深圳,保留在東莞的部分業務線,定位將是深圳主做研發,而東莞則是生產製造。」
這也是無奈之舉。對高精尖科技研發人員有著強烈剛需的中科藍海,在東莞並不是孤例。基於東莞人口結構中,學歷在大專以上的佔比較小,不少像李清順這樣的高企管理層陷入「招人難」的尷尬境地。
在服務企業的過程中,李丹也遇到不少企業「訴苦」,甚至在孵化階段選擇搬去深圳的情況。「企業都想轉型,找到合適的方向不難,難的是招聘到合適的人才。」
「人才是立市之本。」轉型升級中的東莞對人才的需求也十分迫切,但培養造就人才隊伍尤其是高層次人才隊伍,不是高薪、補貼、政策等能解決的。游思壁也指出,引進人才需要更具人文、更加開放與包容的環境,對於建設「人才生態圈」,東莞雖然通過「科技東莞」「人才東莞」雙項基金引導高層次人才,「但這些帶著科研項目湧入東莞的人才團隊,一旦完成產業應用落地,隨即可能離開。短期且不穩定的人才引進現狀,讓東莞的人才結構短板暴露無遺。」
為此,東莞也在尋解,不僅與清華大學、北京大學、中國科學院、香港科技大學、長江商學院等高校院所形成戰略合作聯盟,甚至在美國矽谷等地建立了國際科技創新研發交流中心,以求突破資源匱乏的瓶頸,彌補人才缺口。
「希望政府做『苗圃型』服務。」李丹滿懷期待,尤其是在東莞推進科技創新轉型的當下,在城市配套、人文環境等軟硬體上同步發力的現在,「要聚沙成塔,有人才才有支撐,否則就是空談」。
(文中劉德、王宇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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