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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老宅(24)

文/南金泉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小說連載:老宅(24)

七十

傍晚的時分。

倩盈站在老宅的木門口台階上,翹首張望。劉加明老遠就認出柳倩盈。她與去年在老宅第一次和劉加明相識的模樣,改變了很多,顯得精練和達觀。

說起這個麗水山區里來的女孩經歷,蠻叫人同情之餘,帶上幾分扼腕的嘆息與無奈;同情的地方,一個女人出門在外謀生,有無數的想像不如意不說,任勞任怨,且命運多舛。可是,要說她的婚姻,也算蠻不錯,嫁個老家的男人,雖說不是殷實的家門,可也稱得上一方說的過去的人家,有道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實實在在家庭吧。特別高興的是,柳倩盈的男人值得傲嬌,小夥子發家致富的慾望很強烈。這一點,是她十分欣賞所在。在農村,恩恩愛愛的夫妻標準,眾人眼裡的看法很樸實無華,在家除了孝敬公婆禮儀周到,便是相夫教子的小兩口私下媾和之事了。柳倩盈的男人,應是單傳,讀了十年的書,在鄉村方圓幾里地的人眼裡,也算是個「秀才」。平日里,哪家有個喜事,倒是要請他上門幫幫忙;尤其是農村人的白喜事,這個忙可得費上幾天活計。倩盈的男人,厚道家的孩子,又有一手好書法,懂鄉風,諳民俗,經他處理的人情賬冊,清清楚楚一目了然,故而深得鄉里鄉鄰的好評。農村的家族,講究的是傳宗接代的香火,一戶家庭絕對少不了男丁的生育,成了標配。柳倩盈努力生產,希望早得貴子。可是,造物弄人!當然,生男生女可不是她說了算,幾年下來,娃娃倒生了一堆,小康的生活願景卻越來越遙遙無期,甚至於家庭負擔過重而陷入了貧困期階段的掙扎。家裡的男人,雖然有心立志改變家庭的困境,卻時運不濟,反而弄巧成拙,一敗塗地負債纍纍。接著,男人承受不了多方的責難與家庭重負的雙重壓力,心理素質一差,灰心之極,竟然做起甩手掌柜遠走他鄉,不見蹤跡。中看不中用的男人,撇下年邁父母與嗷嗷待哺的妻兒於不顧,獨自流浪,至今音訊全無,給她留下活不見蹤影,死不見屍骨的千年迷題。這種事發生在任何一個家庭或者任何一個女人身上,都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值得人們的同情。然而,柳倩盈並沒有責備自家的男人如何如何的不是;她深諳一個人創業之路的艱辛,尤其是她這種背景的家庭,並不富裕的狀態下去開拓新的天地,去闖一番事業,面臨的風險和艱巨,自然而然相對會大很多。但是,她萬萬沒想到自己心儀的丈夫竟是個扶不起的阿斗,經不住小小的一個打擊,竟然一蹶不振全盤認輸。而且,輸的窩囊,輸的慘不忍睹,輸的落荒而逃。從失敗的教訓去總結,這一點的看法,儘管柳倩盈不以為然,認為失敗是初創者的成功之母,一次花錢買不到的經驗,未必恥辱。可是,負債繁重的家庭是不堪這般的現實教訓和沉重打擊。更何況,男人是家裡的頂樑柱,所有農村家庭優與劣的產生與思考的答題,全是以男人的勝敗為標杆,男人在家庭里就是中心。這些,與心愛的女人是有著不同的角度與概念區分,好像女人只要本分,就不是罪魁禍首。所以,柳倩盈每每想起這件事或提及家裡的男人,總有一種無奈的凄涼之神情呈現。有時候,她怨恨自己是女流之輩,不像男人創業是家族的榮耀是眾人的捧星,好像天經地義的本分內的事。不過,哀怨之後,她也認命了,「自然災害」的身份,怪不得爹娘。就像是與張可雲鬥嘴的時候,家裡頭的男人,讓她比喻成批不上牆的爛泥巴,倒是泄了胸口的一大鬱氣。

柳倩盈最實在的地方,正如黃麗私下評價她,說的那句話:她是一個身體腐化而靈魂不墮落的鐵骨女性!

儘管這句話的含義,張可雲一直持否定的態度並加以赤裸裸的駁斥。理由是柳倩盈對阿菊的諂媚可惡以及與王先生的鬼混可悲;對於劉加明而言,可是分二個階段的認識與了解之後的分析和解釋,才有了不同的看法,結果讓女人們感到驚訝和羞恥。這些評論,是功是過?現如今,巳經無法改變柳倩盈的過去與現在的生活細節。誠然,她是社會最底層的百姓,維護家庭的完整性是她畢生的期待與夢想,同樣是中國母性傳統的驕傲和理想的目標;她絕不會眼睜睜的看著家破人亡的如實場景出現於明日或者不久的將來,這種殘暴考驗,對於女人來說,巳經失去活下去的意義!那怕是有種種殘酷的現實社會寫照,她說自己付出的代價是毫不猶豫的一場生死與命運的挑戰!其意義之所在,無以倫比。這一方面,恰恰是劉加明認同的人類生存之法與理的普世觀點,非常吻合。人總是在世俗的鄙視中茁壯成長,變成勇敢者!這個規則,沒有人可以輕易超脫塵世的繁瑣境界而逾越。一樣的道理,何必去議論一個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婦,只要她是一顆有用的播種,就算爛至混濁的泥垢里,也會發芽;就如風信子的小花蕊,被風吹走了,掉進塵埃里,也會生長開花。當然,劉加明給予解釋理由的前提是,柳倩盈的生活軌跡始終如一徘徊於人道框架所公允的善惡邊緣之間;不能不說,恪守婦道幾乎與她無緣,是無可爭辯的事實,而承擔社會義務、不拋夫棄子、善待家事的從容態度,卻沒有半點疑義,她一點兒不偽裝自己的本性使然。劉加明把她的這種行徑歸納於迫於生活的壓制,無奈而頭腦清醒怎麼活出精彩的生命全部過程的意義,是悲愴!這樣的評價,又嵌入其中的一個歇後語是,她有足夠的勇氣遵循普世的價值觀規則,從不逾越半步,如守望的道德底線那樣戰戰兢兢而不無絲毫塌陷。

柳倩盈見到劉加明,目眶里巳經濕潤了。

「家裡人都好嗎?」她的第一句話,想的是遙遠的地方,那裡有劉加明的親人。

劉加明面對她的問候,打心底感激不盡。

「你瘦了不少!」劉加明對她的印象更深了。

柳倩盈淡然一笑,低道:「省錢呀!不用減肥藥。」

倆人一道步入老宅的天井。此時,洪敏正從西廂房邁出,迎面相遇。

「劉老師,倩盈來的及時,本來我想打電話給她,叫她過來陪你四處走走呢。」洪敏笑道。

柳倩盈快步走近他,回眸瞅一眼劉加明,不語。

「難怪你今天不理不睬我!」劉加明故意戳穿他的謊言。

倩盈也附道,問:「劉老師既然來了,幹嘛不早說呢?」

洪敏嘿嘿笑了。劉加明走到他的跟前,說:「他的心思,我知道。巴不得我天天陪他釣釣魚,聊聊童話里的春天。是嗎?」

洪敏故作嗔態,回道:「我成了老頑童啦!」

「劉老師的意思是你別想太多了,應該保持寧靜的心境看待每一天的生活對嗎?」柳倩盈倒替他說出心裡話。

大家聊了一會,洪敏說,菜巳經燒好了。於是,仨人一道上樓聚會。

洪敏開宴前嘰嘰歪歪介紹起來,什麼菜譜、菜道、菜味一通一通的,哪幾個菜肴是柳倩盈捎帶的,還有乳白色鯽魚湯是怎麼熬制的,等等。總之,倩盈的到訪,使他的神情煥然不同,自然口述的表達意境也就豐富多姿了。

席間,倩盈談到娟娟的話題,很替娟娟的膽識和創業精神讚揚一番。她說:「劉老師,娟娟可想念你了!我們每次碰面都會念叨爸爸長呀爸爸短。這回,你可要多在山莊里呆幾天。」

劉加明聽不明白,什麼山莊呀?便問:「阿威不再種地種菜了?」

倩盈笑道:「阿威,現在可是小鎮上頭名的創業能手!農業龍頭企業。現在,種植面積達兩萬多畝地啦。」

劉加明乍聞,大吃一驚。忙問:「喂喂喂,你沒搞錯了吧?這麼多地,不得雇上一幫人幫手幹活?這還了得呢,要是擱在解放前,可就是一個殺頭的大地主。」

倩盈訝異,回:「你盡想那去年兩口子沒天沒夜的干呀,那不累死人嘛!娟娟,現在雇了百來號人。也算是大老闆了。」

劉加明簡直像聽天方夜譚的故事,覺得不可思議。急忙問道:「你在安慰我!這麼飛速發展……可不像導彈上天了?聞所未聞。」

倩盈把酒杯端起來,敬上劉加明。說:「這就是娟娟的本事,我把它叫作楊氏農業發展的工業模式。劉老師喝了這杯酒,我告訴你,你女兒的發財秘笈在哪?不相信吧,明天問娟娟,我要有半點差池,明天罰酒三大杯怎樣?」

劉加明聽傻了;昨天,在北京家裡,還和妻子嘀咕娟娟的日子怎麼熬啊?可不呢,這南下的動車上,他還一直惦記著阿威和娟娟以及那個未謀面的外孫,在這山溝溝里怎麼度過嚴寒的冬季?過年是不是下山去過個春節呢?阿威,僅僅擁有那一間破敗不堪的小石屋,能否擋得住北風的吹刮……暗自落淚。這麼一聞,又看看柳倩盈神定的氣爽之色,目視著洪敏不斷的點頭,露出一個個會心的笑意,一下子把所有男人最最扛不住的幸福、生命、愛情和夢想,剎那間如冰融般的湧泉,從劉加明的心底直往心尖冒去冒去……頓時,一股股彙集於心尖的涌流將沸騰起來,彷彿一脈熱氣正酸溜溜奔襲於他的眉灣簾底;劉加明端起酒盞,與倩盈幹了一杯。然而,他的酒杯里灌滿自己雙頰奔瀉的淚水,舐著苦澀澀的味,喝下去卻是那麼的甜美!

劉加明再也無法抑制這一年來所有遭罪度過的忍氣吞聲以及僅僅奢望了卻做父親的那點可憐巴巴的心愿與苦苦思念那個傻乎乎的女兒過上正常人應有的尊嚴和體面的日子,即使肝膽塗地,亦當仁不讓而潸然。他愛北京的妻兒,可他覺得更虧欠弱勢的娟娟,這個傻乎乎笑著臉的女兒,才是他心裡頭的一塊硬傷,才是他胸口一把帶血的剌劍,才是他每當下筆寫上悲劇情節的時候,是那一把把灑不盡的熱淚!當他的腦際里,當他的夢裡頭,只要有一點點的浮光掠影出現,那一定是突著十月懷胎的大肚子,懨懨然行走於荒涼山徑上的女兒……

劉加明有太多太多悲慘的世界裡,塞進去自己的希冀、渴求、追索、痛苦、無奈……

劉加加有太多太多灰暗的童話里,藏不住女兒的孤寂、徘徊、思念、哭泣、吶喊……

一杯酒下肚,換取劉加明這一年來的痛苦和委屈,全然化成奪眶而出的清淚,狂瀉於他滾燙滾燙的臉頰。

小說連載:老宅(24)

七十一

天剛有點濛濛然的霧化之光,一片混沌的氣象。洪敏就從小閣樓里起床了,小心奕奕的往下面走。至西廂房的二樓,他躡手躡腳的樣子,儘管格外留意自己的腳步,仍然會踩出樓板面一串串嘰里嘰里的響聲。洪敏正準備推開廚房裡的門,卻窺見書間里門縫透出的一道光線,牢牢地鑲嵌於廚間的外面牆壁上。他知道劉老師比自己起床更早,便蹭蹭步往寫字房門口移動。

「劉老師,趕早啊?」洪敏無話找茬兒。

劉加明聞之,老大不樂意。頂撞了過去,道:「噢,只許官家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了?」

洪敏摸摸後腦勺,有點蔫兒,一下子語塞了。站在哪裡,支支吾吾起來。

劉加明指著冒出香氣味的那泡茶水,說:「剛剛泡上的,想品品我的茶藝,趕緊刷牙洗洗臉過來吧!」

洪敏一聽,樂壞了。手裡的木棍竟然棄之不用,當場撂下,噼里啪啦往外走去。

倆人喝足了香茗,吃完了早餐,像青春發芽尖的小草被清風吹的搖搖擺擺一般的少年,顧影隨形結伴而行。

他們一道來到溪水河畔,垂釣。

「阿敏,我這一輩子最大的不可信度是,你竟然握著魚竿像個經世的老漁翁!」劉加明調侃他。

「劉老師,我這一輩子最大的可信度是,我一定會做到一個值得別人誇讚的垂釣手!」洪敏不示弱,自我感覺良好。

倆人一對白,覺得挺酷,又不分勝負,一個半斤另一個八兩。想罷,好玩又好笑。

「光陰荏苒,一晃就是一年的光景,日子過的太快了,彷彿就在前頭,小指頭一觸即逝的感覺,好生傷感嘍。阿敏,你覺得我變了嗎?」劉加明放下釣鉤,問道。

洪敏回眸,瞄一眼他。問:「劉老師,說實話嗎?」

劉加明凄然一笑,回道:「我還沒聽過你的謊言!」

洪敏嘿地一聲,說:「說實話吧!劉老師,你的情感好像越來越變的脆弱了。」

劉加明接道:「看到我的心地傷痕纍纍了?」

洪敏咯地一聲笑,馬上打住了。也許,他覺得這樣的表示態度有點嗤笑別人的味道,很不禮貌。所以,立刻改正。

「我知道,你不肯說出來,是出於禮節的習俗。這,符合你的作風!好吧。釣魚,我想最好不要講話。」劉加明邊說邊調整自己的坐姿,他喜歡垂釣的時候,有一種舒適的座姿與一幅悅目的視簾相匹配的要求。

接著,魚兒動鉤的虐心,魚兒上鉤的開心,全然在他們之間不知不覺中演繹;演繹的精彩,更是無以復加;那些笑聲、怨聲、嘆聲、哀聲、樂聲,甚至罵聲、跺腳聲、下三爛的聲音,和而不同,叫囂天際。簡直是放牛場上,兩個不知趣的頑童,騎在牛背上,大言不慚南陳帝國的神話,那樣的神秘兮兮而又絕地的忘我之態度,其形一一可掬。或許,喜歡垂釣的人,永遠不會領悟這些荒唐的可愛舉止,僅僅來自於人性的齟齬。

天際,完完全全被白色的光暈淫亂了,失去了適才朦朦朧朧的萌萌之美;蒼穹的無私,從來不避諱把光的希望,給予即便是最貧窮的人,也與富豪一樣同等的待遇,不差絲毫。

洪敏的手機響了。

「劉老師,你的女兒電話來了。」洪敏告訴劉加明,娟娟就在老宅門口。不過,他也告訴娟娟,他們正在河邊釣魚。估摸十分鐘,坐在河邊的人,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不由分說,這急忙忙的震動之響來自於楊娟娟的熱切心聲。

劉加明站了起來,開始收竿了。他朝著洪敏喊了一下;見他,坐哪兒紋絲未動,欲言又止。一會兒,娟娟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的喘息,窺見到他倆時,停了下來。

「爸!爸!爸!」她連喊著劉加明。

劉加明轉過身子,望著女兒,似乎一下子陌生的感覺懵懵懂懂開了;那分親疏的分辨,在他的下意識里突然間錯亂,喉嚨口像堵塊鉛石,沉沉甸甸讓人難以咽下去,也卡住了他的話緒。劉加明就那樣默不作聲,干瞪大眼睛,看著娟娟邊跑邊喊爸爸的聲音,響徹雲霄。

重逢的喜悅,多少表達的語言都是遜色。

父女倆相見,娟娟可不像一年前那個傻乎乎笑著臉的女孩,茲後,呈現出一張狂奔的淚臉。她的臉,是陽光的、是嫵媚的、也是真摯的笑容。她拉著劉加明似乎有一點點顫動的雙手,緊緊地拽住,生怕丟了似的;目光,從上至下,仔仔細細的打量;看他依稀的頭髮,看他浮上皺皮紋路的額頭,看他緊蹙的眉心坦露出根根銀須,看他的雙頰、腮幫、還有衰老正肆意妄為的皮囊……

「爸,你老了很多。」她盯住劉加明的視簾,心疼的話。隨後,對旁邊的洪敏,喊道,「洪叔,我爸是蒼老了一點是么?可精神抖擻,一看就是一個精力充沛的人!」

洪敏趁機損一下老師,附道:「你爸睡覺像耕牛呼嚕似的,當然好啊!」

娟娟聽見,噘嘴老高老高,怨道:「洪叔,不許你這樣誇我爸。多難聽呢!」

劉加明笑一笑,對女兒說:「說的對,算是一匹老驥了。」

女兒不服,斜著半張俊俏的臉蛋,說:「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嘛!嘿嘿。」話畢,娟娟想拉著劉加明轉悠一圈的意思。

「媽媽,還有小妹妹都好嗎?」她問。

劉加明點點頭。

「阿威好嗎?」劉加明開始問她。

娟娟抿緊雙唇,使勁的攢首。

「我那個外孫……」劉加明不知道她生的是男孩女孩,遲疑了一下。

娟娟馬上接道:「外孫女,爸。」

「像誰?」

「像我小的時候的模樣,可把阿威樂壞了,一回家就抱著出去玩半天。」

「是啊?阿威喜歡女兒!」

「有點溺愛的樣子。」

「女兒,不還小嘛?父母親溺愛點,不可怕。啊!」

娟娟嘟著嘴,沒回答。

劉加明瞧瞧洪敏,還是那個老樣子,坐在哪兒不動。再瞅一眼,心裡不樂意了,便吼道:「阿敏,別老母雞趴窩似的,利索點。」

楊娟娟見劉加明這樣對著洪敏嚎叫,伸手去拉一拉父親的衣角,示意他。然後,悄悄聲說:「爸,他殘疾,雙腿站不住。」

劉加明一聽,惱火了,聲音更大。嚎道:「他是意志殘疾!精神殘疾!靈魂殘疾!你看看他裝的熊兵樣!」

劉加明話落,楊娟娟覺得父親可笑又可氣,眯眼往洪敏的地方斜睨。天哪!只見洪敏從坐位里徐徐站了起來,朝她走來。洪敏的舉動,一下子把娟娟震驚了。她張開好大的嘴,合不攏;驚悚的神色,在她的雙肩悠悠點綴;當娟娟回眸瞧她父親的那雙眼睛猝然般,發點怵,丟點魂,落點魄,剩下的全然是奇蹟再現的瘋狂暴動;娟娟,沒等到洪敏靠近,一個箭步跑去,抱著洪敏嚎啕大哭。

劉加明被這一幕的突然出現,驚呆了。

洪敏用手輕輕的撫摸她的秀髮,不知道說什麼好?但見他的雙唇微微發顫,雙目深藏著晶瑩剔透的淚花;他那般錚錚鐵骨的男子漢,從來不輕彈自己的眼淚。而這一次,好像這水銀般墜地有聲的淚珠,宛如他骨子裡流淌出來的髓水一樣珍重一樣熨燙。

娟娟抬頭,望著洪敏,已成淚人兒。洪敏拭去她眼角的淚花,低聲說:「別……你爸的感情越來越脆弱,看你哭成這樣,肯定傷心。洪叔身體無大礙,還想繼續創業。放心吧!」

娟娟大聲的嗯了一聲,使勁的點一下首。她拉著洪敏一起走近劉加明,對父親說:「爸,洪叔太偉大了!」

劉加明不明究理,瞟一眼洪敏,除了臉龐虛胖明顯點之外,就是手裡頭多一根打狗棍而已,其稟性難移嘍!便說:「是嗎?」他把目光移向洪敏,在他的眉灣里尋找答案。

洪敏覺得老師的目光,不像過去那樣有溫度,而且柔和;變了,變成冷峻、鋒利、賦有威懾的色澤,讓他如倒吸一口寒氣,涼了半截的熱心!

娟娟,變的鬼精靈,瞅這師生的仗陣:一個恨鐵不成鋼,巴不得把人碾壓成坭;一個蕭蕭人生,多少怨恨離愁?找誰傾訴啊!於是,她安撫大家。

洪敏強顏歡笑,並借故腿腳不方便,改天踐行。娟娟只好依他,心裏面很不是滋味。劉加明暗喜,心裡想,支開你這個洪家愣頭青,還愁摸不清你屁股底下幾根毫毛呢?劉加明一想起昨晚上與柳倩盈對白時,總覺得倩盈的躲閃和迴避的目光,其影響受到來自於洪敏的脅迫與暗示,心裡頭十分不痛快。

洪敏一看時間差不多了,便催父女倆趕路吧。劉加明剛才的氣憤一消,人也自然自在許多,見洪敏決意巳定,不再多言。娟娟,雖然學會嘴甜,這種場合畢竟有點尷尬,再怎麼弄巧反而更加見拙。即使心裡有一百個不舍,無奈在視如長輩的他們跟前,也只能依依瞭然。

洪敏送走劉加明和娟娟,豈不省心一事?可是,當他坐回釣魚的原置,想起劉老師那雙銳利如芒的目光,痛恨與委屈,一古腦兒從心底湧上,獨自暗零於河畔,哪有心思再靜下來垂釣呢?便草草收竿,重拾寂寥的背影,孤單一人,踉踉蹌蹌走回老宅。

娟娟的車子,停在村口。老宅,是必由之路。倆人走至老宅的木門口,劉加明想起從北京來時,帶了一份禮物給她,準備回西廂房裡取。娟娟堅持不讓父親去,沒有理由,禮物留著,作其它派用。劉加明聲稱這份禮物的重要性在哪,娟娟就是不依不饒,還說自己的東西只許給他,不許拿劉加明的禮物,等等無理的要求,口氣絕的很,弄的他束手無策不知所措。加之,女兒又一番軟施硬磨,他就算十分不甘願十二分不依從,也奈何不了娟娟的一片真心。無奈之下,只好搖搖頭,在娟娟的攙扶下離去。

車子,停在半山腰一座二層樓的坪地上。司機回過頭來,向娟娟說些工作上的話題。娟娟,開啟車門,邁出來,看著早一步出車來,正瞧著山腰周圍景色的劉加明,緩步趨去。

「變了!變了!」劉加明很激動,「阿娟,記得去年走山路,是從那個方向走上來吧?」他,指著一個小山樑向女兒詢問。

娟娟點點頭,說:「爸,你記性真好嘞!現在,公路通了,做什麼事都方便。」

劉加明疑惑,問:「這條公路通哪?」

女兒回道:「裡面一個鄉,二十幾個村落。政府的鄉鄉通政策好,要不然……那有我今天的事業?想都不敢想。」

劉加明深有感觸,慨嘆:「一個好政策,對於百姓而言,就如萬物得到的陽光之光合,甘露之細潤啊!比任何賞賜都高貴。」

娟娟靠近他,道:「鄉民的願望,只有一個念想,靠自己雙手的勤奮獲得收成,致富持家。當初,我和阿威的願望何償不是這樣。公路一通,洪敏叔叔第一個跑過來找我們,他來動員我,思想要進一步解放,觀念要改變。當時,爸!我還是一個萌妹子,哪懂這些發展道路的門路?阿威呢,膽怯,怕搞砸了,飯碗保不住,以後沒飯吃了,我們母女怎麼辦?爸,說實話,我們窮怕了。真的,一提窮字,我身上就起雞皮疙瘩。好笑吧!爸,想起來那時真的好笑!可能,我想可能……太,太,太信任你呀洪叔呀!我對阿威說,洪叔跟我爸一樣,不會騙我們,阿威什麼事都聽我。就,就這樣決定了。我們把蔬菜基地擴大一倍。手頭上,正好有幾萬塊,本來打算秋天一過,到小鎮上按揭商品房。這樣決定之後就放棄購房,投資菜園。第二天,洪叔過來聽我們回信的,到底有啥打算?我把這想法一說,洪叔當場表態,錢的事由他給我們想辦法。」

洪敏這點豪氣,劉加明是了解。他說:「阿敏,這人仗義!我跟他有十幾年交集,知道。」

娟娟接下去,說:「後來,洪叔提了一百萬交給我,當場把我差點嚇死了。我這麼大,真的還沒見過百萬鈔票,一下子有這麼多錢投資,腦子都麻麻起來。我記得洪叔說,阿娟,阿威跟我是一個族人不說,你爸是我的先生對嗎?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咱倆就是兄妹情分了,這也不講。現在,我投資你的公司,這一百萬算公司股份,佔百分之二十可以嘛?我當時想呀,我們全部家當湊在一起,也沒五萬塊呀!後來商量,我們出力,洪叔出錢,股權份額二五對半開。洪叔同意了,簽協議,他提一個要求,讓出百分之二十的股份給我即將出生的娃兒,交我託管。這,沒辦法拒絕。後來,我和阿威以小孩的輩分,叫他洪叔!」

劉加明舒了一口氣,說:「洪敏有眼光!阿娟,昨晚聽倩盈說,你手頭上有兩萬多畝地。真的嗎?」

娟娟咯咯笑了,糾正倩盈的說法,道:「她理解錯了,是有兩萬多畝地供應我們的品種,現在公司全產業鏈品種,超過兩萬畝種植量。爸,土地是集體所有,想想不明白了。」

劉加明一想,對呀,土地的所有權歸國家,怎麼這點常識都混淆了呢?這下,劉加明尷尬了,臉色青一塊白一塊,好難為情。

娟娟壓根兒沒去注意劉加明的過度反應。她覺得站在外面時間也夠久了,應該到裡面喝點茶,再聊天。反正自己有一肚子話沒說完。所以就催著劉加明回屋。

七十二

劉加明住在娟娟的山莊里,已經過去兩天了。娟娟的山莊,十分簡陋。其實,就是前面一排餐飲場所,中間一個小陡坡隔開,往上坎一點,有塊坪地,蓋了十幾間瓦房,供人棲息之用。因為,平房的後面,有一個攔壩的水庫,給阿威承包水面養殖,作漁業發展。同時,也是休閑的地方。譬如,釣魚,划船娛樂活動。雖然項目不多,但知道這裡可以玩耍的人,會經常過來消遣。熟悉的人了解,這裡消費不貴,吃的可都稱得上是綠色食品。

昨天,阿威親自開著車,領著劉加明逛了幾個大型的蔬菜生產基地。看得出來,是阿威花費不少心血,培植起來的含有科技成分較高的無土栽培技術的大棚。他介紹起來,細無具細的語境和方法,讓劉加明聽的入迷。晚上,在山莊里聊天的時候,話題轉到洪敏的遭遇上比較多。這,也是劉加明期待知道的事情。

阿威感慨,說:「爸,我自己掌握的栽培技術,要把它做成事業,還真不容易。有時候想想,洪叔這麼大企業,要做到順順噹噹,挺熬人!真佩服他。」

娟娟插了句話,道:「就這樣把命賣給公司,還有人暗算他。要不然,氣的吐血,又摔一跤,半身不遂會發生嗎?」阿娟替洪敏抱不平。

阿威見妻子憤怒的樣子,把適才活躍的神情收斂了一點。提著茶壺,給大家斟茶。

劉加明看一眼阿威的反應,覺得娟娟的憤慨,有其真實的一面。所以,開始索問,道:「你怎麼知道的?」他問娟娟。

娟娟說:「肖芳告訴我們。都是那個……阿菊的二叔伯乾的,搶什麼股份轉讓權。其實,與洪叔在明搶董事長位置,大家看的清清楚楚。我在公司上班的時候,就知道他們兩個明爭暗鬥,專門搞內訌,窩裡斗的本事不小。」

「股權配置的推行,是洪敏要做的,沒錯啊。怎麼會有爭搶的事發生呢?」劉加明疑心。

娟娟沒好氣的話,說:「後來,洪叔為什麼要交權呢?」娟娟反問大家。

劉加明覺得蹊蹺,問:「我聽洪敏一個可靠的朋友說,他一下子破產了。」

娟娟堅持不相信,回道:「他們把洪叔擠走了,阿菊肯定不幹。後來,洪叔退股了。喂,說來也奇怪,洪叔把別墅賣掉,自己願意住在老宅。這邊,又花大價錢把三個小孩,全部送到國外去念書。到底怎麼想的?我看不明白,又不敢問他。」

「我在猜想,阿敏搬回老宅居住,別墅呢?猜猜八九不離十,一定是賣掉。」劉加明補道。

娟娟嘆息,說:「爸,住在老宅里的這些女孩,不知怎麼搞的……有人說老宅什麼來著呢?迷信話,我學都學不來。反正,說老宅有鬼,有冤死鬼魂。聽著,我都後怕!」

阿威不信,插嘴說:「那是造謠,你也相信啊?什麼年代了,還有人喜歡開這種國際玩笑!」阿威憤懣然。

娟娟逗他:「你不怕鬼啊?」

阿威瞅她一眼,回道:「沒見過,怕有用嗎?書上說是心裡有鬼才怕鬼。我想,講鬼的人意思是嚇唬嚇唬做惡多端的人,別壞事做絕了,鬼會報復找上門來。爸,是不是這個意思?」

劉加明覺得這小兩口怪逗的,聊天聊到鬼上門的事。便笑道:「唯物者不信,唯心者之言。」

小夫妻倆面面相覷。娟娟對著阿威咂嘴吐長舌,阿威不好意思低頭下去。劉加明壓根兒不明白自己說的話,小兩口一句也聽不懂。

「阿娟,你現在還有姐妹們的聯繫電話嗎?」劉加明突然想起自己的手機卡信息丟失的事,道:「我的手機……手機卡丟了,補卡後發現原來的聯繫號碼全失了。所以,這麼久沒跟你們通訊,不記恨我吧?」

「爸,謝謝你!」女兒說,「我和阿威都知道,你為我們擔憂、掛慮、寫書換錢……希望我們過上有尊嚴和體面的生活,都知道。爸,不是我們不接受你的資助,是我們比你年輕,比你應該更努力……盈姐告訴我,說蘭老闆去看望你,你把自己關在小屋裡,沒日沒夜的寫,頭髮、鬍子都忘了剃,就是想把書趕在我們小孩出生前,有一筆大錢給我們。爸,我知道後打電話給你,打通了就是沒人接。後來,打過去,迴音全是該號碼已停機。我知道你在寫書,全神貫注,什麼想法也沒了,哪顧的上手機什麼的呢?」娟娟說著說著就抹淚。

劉加明不忍心,看她落淚,便勸道:「不哭了,不哭了。爸告訴你,這是我寫作的習慣,一氣呵成,誰都別想打擾。唉!這個老毛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養成的,特別痛苦。可是,不這樣……寫不出來呀!我琢磨著,是習慣使然,也有一點點個性摻和裡頭。反正,這麼多年下來了,跟健康無大礙,也就不改陋習啦。嘿嘿,人老了,固癖長點很正常,別計較啊!嘿嘿嘿。喂,剛才你說肖芳,她不是去學習了嗎?還在洪敏的老企業做事?」

娟娟說:「洪叔重點培養她,學成歸來,哪知道出這麼大一個窟窿?」

「出什麼事啊?」劉加明有點急了。

「阿芳和陸凡分手了。」

劉加明覺得不可思議,道:「倆人都談婚論嫁了,說分手就分手?演的哪門子戲!」

娟娟接道:「要怪,怪阿芳不對。倆人是……在公司里裝著像同事,只有我們幾個人知道她和陸凡什麼關係。你說,騙誰啊?傻,傻過頭了。再說,男人,男人畢竟是男人,爸,對嘛?我總覺得阿芳的婚姻,早晚會出事。陸凡,最後不認錯,跟那個汪小妮結婚了。」

「陸凡還在公司里?」

娟娟的臉色一下子好難看,替肖芳憂心。她說:「嗯,現在是副總經理。公司的新產品都是他主持研發的,哪個人上來做老闆,都離不了他。」

「阿芳呢?」

娟娟嘆了口氣,說:「和陸凡的事鬧掰了,覺得留下來難受。再說,她是洪叔這邊的人,阿芳脾氣古怪,經常和二叔伯頂撞,說白了,瞧不起二叔伯。後來,辭職了。阿麗書屋正忙,那段時間阿麗身體不好,請她加入書屋,她非要離開。阿麗說的,阿芳性格不改一改,職場生涯不會有前途。爸,聽說二叔伯找盈姐好幾次了,想跟阿芳媾和,回來當總經理。不知道阿芳肯鬆口答應呢?要說企業管理,洪叔說,阿芳是個管理奇才。叫什麼來著呢?叫,叫最適合企業管理的管理執行人。反正,這句話我會說,不會理解。嘿嘿!」

「噢!剛才說黃麗生病了?」劉加明急忙開口問。

娟娟突然間意識到什麼?抬頭瞅著劉加明,遲疑起來。劉加明看她那個眼神,心裡莫名其妙的咯噔一下,很奇怪很奇怪的一種不祥的預兆從心房裡掠過。

「爸,有句話,我不知道該說不該說?」娟娟囁嚅般問。

「阿娟,只管照實說。」

「可雲姐,講阿麗是相思病害的!她告訴我,阿麗說,寧可做劉老師的妾,也不想做富豪人家的大太太!爸,你知道她早早暗戀你了嗎?」娟娟羞然出口。

劉加明聽此言,像頭頂上突然一顆炸彈爆炸的感覺,大腦轟然一聲,全蒙了。

劉加明半天緩不過來精氣神,愣愣的模樣,思維構架件彷彿巳然塌陷,靈魂出竅。最後,他才傷情的說:「爸……爸,要是早有察覺,肯定告訴她,不要……不要枉費心機!」說完,他喟然長嘆。

(未完待續)

小說連載:老宅(24)

(圖片來自於網路)

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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