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建明：在演繹「城市生命」主題的過程中——「城市生命館」策展工作得失的反思
本文作者介紹：
宋建明，2001年至2015年任中國美術學院副院長；上海世博會期間任中國館建築色彩「中國紅」設計師、中國館貴賓區室內總設計師、「城市生命館」藝術總監、城市最佳試驗區·杭州「五水共導」館藝術總監。現任中國美術學院色彩研究所所長、教授、博士生導師。
（圖片取自宋建明「朋友圈」，下同）
在演繹「城市生命」主題的過程中
——「城市生命館」策展工作得失的反思
宋建明
一
「世博會」首先是「世界的思想博覽會」，其次才是人們可以感受的視覺博覽會。因此「世博」可用「思博」和「視博」來概括。這是許江教授的觀點（見本公眾號6月21日發文——編者注），我非常認同。人類思想的博覽，是世博會存在的理由和基礎。如果主題思想缺失，這個公共展示平台就失去了靈魂。人類文明的發展方向，需要睿智的思想指導，需要不同文化語境下的共同思考，需要實踐的示範案例，需要通過交流來激活新的靈光，展示在不同國家、文化、社會體制下實踐的成果，世博會成了最合適的平台。
以「城市」為主題的上海世博會，為高速「城市化」進程中的我國乃至世界城市提供了一次多種價值取向思考的機會。「城市，讓生活更美好」，是本次國內世博語境的主題詞。但是，深而究之：城市讓生活更美好，其實是有條件的。它必須還原到英文的原意「Better City, Better Life.」才更符合學理，否則，城市如果不朝著反思和警惕的方向發展，城市會讓人們很尷尬的。在世界範圍內，城市今天所呈現出的病症難道不是問題？而這些問題何嘗不是懷著「美好」的願望而導致的？
今天「城市病」已是城市研究中的常態術語了。城市會「生病」，也已是共識。於是，「城市生命」的說法就有了基礎。將城市看作一個生命體，由此來認識城市發生髮展的成因、狀態引發的問題，有助於人們理解城市存在與發展的複雜性，揭示城市發展的規律。藉此，反思正確的認識，城市發展的方式方法，從而探索不同城市發展的不同道路。這本身是非常有意義的工作。將城市的形成、發展和運營用一種擬人化和仿生式來表述，由此我們可以從中見到城市隨太陽東升而蘇醒，經白晝的繁忙、夜晚喧鬧後的休憩；可見城市的形成、發展、成長、發達與擴張；可見城市的生態、旺態、滯態與病態，也可見城市的衰微、消亡與再生；還可見城市不同的規模、生態的差異與趨同的變化……，總之，城市所呈現出的「生命狀態」，彷彿都可以在生物世界找到它的蹤跡和類型。
「城市生命」是具體的，是正在發生的事實。「城市」的形成，總是有其成因的，總是在時間的歷程中演繹城市成長的過程的。城市生命總是在這個過程中，顯現它的體征和健康的狀態的。一般來說，總是從聚落雛形的發展、到逐漸成熟、到更新，要經歷一個生長過程，它總是經過村落、城鎮、小城、中城市、到大城市，直至巨構城市。在一定的地域範圍內，還會形成不同規模、發育階段不同的衛星城、城市群，乃至有機關聯的城市圈，「城市生命」導致地理地貌、城市形態和肌理髮生變化。當我們從天而降地看城市，城市的生長與生命力旺盛與否是有其理由的，諸如有資源開發生產、產品研發交易、產業衍生交織，乃至服務交易開放強弱的理由；還有歷史文化遺產、自然資源、環境資源的豐富與否的理由。每一個歷史時期，這些理由會隨著生產力和經濟發展態勢變化。這時，城市的精神與理念作用力往往決定著城市生命力的生成、旺盛程度，以及城市發展方式的改變。城市隱性層面那些來自城市的歷史、傳統、文化、精神、發展動力，這時才會顯現出來。
總之，人類創造了城市，城市孕育和包容了人間的事物；城市間的事物都有其成因，彷彿也都有了生命；而所有的生命都與人及人類活動相關；因此，城市反過來又塑造了人與人類。於是，「城市生命」因人流、物流、能源流、資金流、信息流……諸流匯聚、交互作用而成長而得以維繫。「城市生命」同樣會因城市精神失常而「發燒」，因匯聚的諸流的失調和不暢而生病，因此，城市需要來自精神和物質層面的調理整治：更新規劃、優化設計、生態營造、人性管理、科學運營……，使城市得到健康理念和方法的呵護。
二
2010年上海世博會成功落幕了。中國美術學院設計的「城市生命館」參觀總人次達751萬，其中單日接待的最高數是77,771人次，得到了廣泛的好評，面對這一成績，我們應該怎麼看？作為這個館的藝術總監，我以為還需從學人的角度理性地進行反省。
說實話：我對這個館的最終呈現的效果表示理解，它是多方妥協的結果，但作為當事方還是有許多遺憾留在心裡，久久揮之不去。因為在長達三年的時間和近百人的全力工作，成績應該不止這樣。因為過程中的文本稿紙何止等身高？因為還有那麼多的辛苦做完了的成果因各種各樣的原因和不是理由的理由未得展現，因為智力資源與勞作的浪費，也是一種難以輕易原諒的浪費。
今天可以反思「城市生命館」創作過程中出現的問題，是有經驗可以總結的。即如果在招標策展時，有一個甲方認可的明晰的「城市生命」理論模型，在做展區規劃與展項腳本編撰時有依據，就可以避免在設計評審階段出現「公說公的理，婆說婆的理」的尷尬局面。就可以避免那麼輕易的刪減創意團隊系統構思現象的發生。
因為評說者所言都是針對某點某片段，好像都在理，而處在被評審的創作團隊則是弱勢群體，而評審專家的意見經常是個人的現場20分鐘觀感的意見。筆者也是經常被聘的「專家」，參與了各種各樣的評審。深知許多意見是有感而發的不成熟意見，其價值在於僅供參考，不具備權威性。可是，這個機制卻迫使我們按照局方收集的如此屬性的各方評審的意見修改，經常連申辯的機會都沒有，個中感受苦不堪言。
從策展學理和組織技術角度梳理，世博會語境的主題演繹，應該包含兩個層面，即語言思維邏輯的演繹和形象思維邏輯的演繹。它們分屬兩個學科領域——城市主題相關的學科和藝術設計學科。比較科學的做法應該是：將主題展內容分成「主題思想詮釋與演繹」和「主題形象展示與演繹」兩個部分分段招標。
「主題思想詮釋與演繹」部分，重點在於從專家的立場研究主題思想的詮釋，主題的屬性、範疇、類型、意義的探究與思辨，現象、實質與成因分析，理論模型建構與流派梳理，實驗案例論證，以及要向公眾傳達最基本最主要的內容。這是關於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方面的論題，結論評判比較容易清晰。它的研究成果必須有科學的觀點、論證和足夠的證據的，屬於科學文本。作者主要由相關的專業學科群的專家學者來完成。其成果形式應該是圖文並茂的，由文本、原理圖、調研報告、典型案例、原始文獻、相關圖庫等要件構成。文本閱讀是其評判的主要形式，而審讀的標準應該是主題思想準確表達，證據的展現、現象類型的呈現、典型的案例、參數的準確、研究的方法、相關學說流派主要觀點、參考資料出處、願景建構的思路……
儘管它也可以用比較浪漫的文筆寫作，但其屬性是科學論文，至少是科普文獻，它必須闡明主題課題形成的成因、現象、案例，它是邏輯思維的產物；文字表述的正確性與案例的圖片和示意圖的準確性、證據案例的充分與否，是這個階段判斷標準。同時，可以提出展示的要求，展覽內容的最低限度。
「主題形象展示與演繹」部分，主要是從藝術設計與世博受眾的立場出發，研究如何以最佳的形象載體與展示策略、空間規劃與展項流程、技術手段與設計方案等環節及要素來呈現主題思想，研究主題形象思維邏輯的建構，展區、展項、展現要點，以及展示的主題詞、解說詞及展項的腳本、圖表系統、撰寫與設計等等。這是屬於藝術科學與設計創作的範圍，其任務是如何用形象、簡明、生動的方式了呈現「主題」深刻的含義，讓民眾在寓教於樂中認識和理解「主題」的意義。是用於展示的「主題演繹」藝術文本，主要任務是在上述成果基礎上，提出主題形象展示的基本思路，內容包括：主題演繹展項的分項策略、展示內容與展區空間的關係、展線的布局、展品設計與展示文案的編撰、展項展品的深化創作、展覽技術策略、布展施工與管理……
評審這個部分的文本應該是用形象思維的方式審核展示主題內容呈現水平、展區品相藝術性的高低、展示智慧體現的水平、受眾感受的心理感動頻率設計的水平、展線的流暢與否、展示內容與時間設計的控制、展示技術的可能性、預算控制、安全保障……儘管它也可以用很嚴謹的文筆寫作，但其屬性是文藝性的文本，是形象思維的產物。而空間形象展示智慧展現的優劣與否是這個階段評判的標準。
三
當然，我們也可以說：世博會使與之相關的國人都得到了一次鍛煉、磨礪和提升的機會。但是，如果人們不去反省得失成因，那些教訓還會回歸，我們民族的文創產業與管理何時才能成熟？今天我們的反省，不是為了追究某機制某機構和某人的責任，那是沒有意義的，而是通過理性的梳理，明了事理，為未來探索更佳的工作方法。否則，我們會因為太多的讚揚聲，而輕易忘記了過去三年的那段艱辛的蹣跚，那幾度因方向迷失而痛苦的曲折。因為事實是：策展團隊一直是在一種表面上合理的組織管理和評審形式下工作，而這樣的管理模式常常將策展團隊引向迷茫和無所適從，引向揣摩逐層領導的意圖，而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更高層的領導並不那麼看，有些表述更接近我們原初的看法！
我們反思：我們的管理體制如果能夠對藝術科學規律有更多認識和理解，假如這個館在這個創作過程能夠獲得更多的信任，不要那麼多的以各種各樣名義的掣肘，讓我們按照創作規律穩步有序地深化，在同等的條件下，我們會讓「城市生命館」更生動，更到位和更豐富，而我們團隊自身也會因為研究與實踐的深化得以完善，進步與收穫將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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