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30歲禮物，不是與扎克伯格擊掌而是跑完21公里
幾天前，我一度覺得自己基本算是廢掉了。腰部以下的每一寸肌肉都在鑽心得疼。躺在床上無法輕易翻身，站起身來又幾乎難以挪步，每走一步都像是腳掌抵著刀刃。我不是生了一場大病，只是跑完了一程長跑。對於一向不怎麼跑步的我來說，這場毫無準備的高強度運動，足以在短時間內在我並不強壯的身體上撕開一條疼痛帶。
上周日，也就是7月29日，我參加了第42屆舊金山馬拉松。我跑的不是全程，而是半程，也就是所謂的半馬。它的官方距離是13.1邁，約相當於21公里。從地圖上來看，它幾乎相當於小半箇舊金山市。
舊金山半馬里程示意圖
這次嘗試來自一個機緣巧合。大概是一個月前，一位熟人在朋友圈上發了一條信息，大意是她的一位朋友無法如約陪她參加7月29日的半馬，需要將買好的票轉讓出去。跑步大概是我最不喜歡的運動項目之一，不過，在看到這條信息時我卻幾乎已經下定決心：我要參加。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挑戰抗拒本身，成了我內心堅定的執著。人生，在很大程度上，或許就是一場自我較勁。
進一步幫我下定決心的是這位朋友的一個鼓勵性的提示：半馬一般3個小時關門，這意味著，很多人不用跑完全程，半跑半走也是可以完成的。聽起來，並不像是一個多麼艱難的任務。不過，對於已經很久沒有鍛煉的我來說，它也並不輕鬆。下定決心赴約後，我在知乎上大致瀏覽了幾篇文章，對半馬有了最基本的認識。隨後，又特地諮詢了一位跑過幾場馬拉松的朋友，她只給了我兩個建議，一是「跑的過程中千萬不要勉強，因為幾乎每次大型馬拉松比賽都有人猝死」，二是「記得帶支口紅，這樣跑完可以拍張美美的照片」。
在此之後，我大概只進行過5次訓練，每一次都是在公園的操場上跑上5圈左右。對於半馬來說，這或許根本稱不上是訓練。真正做的準備大概就是在lululemon買了一個headband，其實就是發箍，因為我的耳朵一向吹不了風。在半馬開始前的一個多星期，因為工作安排太滿，沒有進行任何訓練。等到7月29日逼近，我甚至還有過想要把票轉出去的想法。因為這段時間媽媽從國內過來看我，眼看著31日就要回國，我卻沒能抽出時間帶她去舊金山以外的城市旅行一次。不過，最終，帶著「不能輕易放棄」的自我鼓勵，我還是選擇了去嘗試一下。
幾乎是開跑的幾天前，我才意識到，我們買的票是第一個半程First Half，起始時間是早上6點半。從我住的Palo Alto開到舊金山差不多需要1個小時，這讓我有些犯難。不過，好在Dr.表示願意早起開車送我一程，為我解決了一大難題。開跑前的最後一晚，想起來要臨時抱佛腳地了解一下跑前的注意事項。這位邀約我一起跑的朋友告訴我：吃香蕉可以有效避免抽筋。
香蕉富含鉀，可平衡電解質
7月29日早上4點15分早早起床，麻利吃完一碗雜糧粥、一根香蕉，喝了一杯綠茶，就和Dr.一起出發了。臨行前，帶了兩顆糖，以免跑步的過程中出現低血糖（事實上，最後只用掉了一顆）。我們基本上是在離開跑只有幾分鐘的時候才到達了起始點，那時，不少人已經在自己的隊列里紛紛就位，美國國歌也已經唱了一半了。快速找到朋友後，沒來得及做任何熱身，起跑令就發出了。打開手機Music，戴上耳機，便和朋友一起隨著人群跑了起來。
舊金山的夏天多霧而陰涼，當天早上還有星星點點的細雨。這麼一跑起來，眼前便只剩下一條封閉的路，前後左右都是一同參跑的各色夥伴。像是一場低調的狂歡，無論男女老少、膚色族裔，在同一條跑道上，向同一個目的地前進。用不了多久，原本密密麻麻的人群便會逐漸拉開距離，變成了一條越來越長的游龍，打頭的是絕對的實力派，擺尾的多半走走停停，我則慢慢穩定保持在了隊伍的中半段。
舊金山半馬的前半程景色相當怡人，幾乎囊括了這座城市最具特色的海岸線和最據標誌性的主要景點：從碼頭出發，沿著海灣線行向金門大橋，再折至金門公園。或許再沒有比跑步更好的方式去認識一座城市了。在搬到加州兩年多、曾反反覆復地進出舊金山多次之後，在這次半馬的嘗試中，我才用雙腳真正丈量了這片土地，熟悉了沿途經過的每一個街口。
途中的金門大橋
不過，對於不常跑步的我來說，還沒有到金門大橋，就已經開始出現不適，心肺變得不太痛暢，輕微反酸跡象出現，這種不舒服的感覺就是我對跑步有所抵觸的主要原因。這期間，開始查看手機時間，原來只過了不到半個小時。這時候心裡默默為自己捏了一把汗，只跑了小半個小時就已經開始不舒服的話，怎麼可能堅持跑完呢？這時候，我注意到的第一個顯示牌出現，原來才過了3個mile，還剩下10個mile，令人沮喪的信號。因為身體不適，於是想起朋友的提示，放慢了速度。
到金門大橋前，惱人的上坡出現，上攀無力，只能幹脆換跑為走。拿出手機，給Dr.發了一條微信：「肌肉已經開始疼了」。意外的是，聲稱不會給我在途中當啦啦隊的他很快發過來一條短視頻，原來他在我已經pass過的一個路口記錄了我跑過的身影，不過，戴著耳機的我並沒有聽到他的加油聲。對於這次的半馬嘗試，Dr.對我的期望是「重在參與」，我自己的目標則是三小時之內，走也要走到終點。這個小小的目標在開跑前便有過一絲膽怯，到這時，又有一點小擔心。
Dr.的視頻給了我一些鼓勵，於是，繼續發力。一路上，不斷有人超過，又不斷有人落後。漸漸地，我開始有意識地盯著一個目標——一個把蓬鬆的馬尾染成藍色的拉丁裔女性。她不會強大到足以迅速與我拉開差距，也不會甘於落到隊伍的後半段擺尾，她總是恰到好處地剛好出現在我身側，一個理想的標的！在整個半馬的多數里程上，我一直在尋找這條藍色的馬尾。一旦發現她超越我一段距離，便在心裡告訴自己：去追上她！
在經過第6個mile時，我確信，自己一定可以完成這次嘗試。我清楚知道自己有超強的耐力與韌性，過了一半，只要沒有痛苦到放棄，一定可以完成。在接近第7個mile時，又看到了等待我的Dr.，跑上前告訴他：「耐力還可以，只是腿腳很不舒服，我應該可以跑完的，去終點等我吧」。
雖然心裡已經確信可以完成，但身體上的不舒服在這個時候已經從呼吸的急促轉成了真真切切的酸與痛：髖關節和膝蓋有明顯的不適感，腿部肌肉（尤其是大腿肌肉）變得緊張，腳底的疼徹底而清晰，途中我甚至一度懷疑前腳掌是不是磨破了——對，就是這種程度的痛感。由於事先沒有充足的準備，我在當天穿了一雙平時常穿的Nike運動鞋和一雙簡單的船襪，事實證明，這可能是這次跑步中犯的最大錯誤。由於襪子太薄，很快，前腳掌開始變在與地面的反覆摩擦中生出痛。在這個階段，跑起來或停下來都是痛，速度的快與慢幾乎不會為痛的程度帶來任何實質性影響。在感受到來自關節的疼痛時，第一次覺得，我的這種毫無準備的嘗試帶有一定蠻幹的性質。
lululemon是我目前階段最喜歡的運動品牌
對我來說，半馬的前半段如果可以靠體力支撐的話，後半段幾乎只能靠毅力。在艱難的後半程，標識成了我重點尋找的精神支撐。這一次的馬拉松分全馬、第一個半馬和第二個半馬，到第一個半馬的後半程時，三個隊伍已經開始交匯，於是各個隊伍的指示牌會交替出現，每一段行程都變成了一個個小目標的各個擊破：每攻破一個mile時先出現的是提供水和醫療援助的志願者站，接下來是全馬的里程指示牌，最後是第一個半馬的指示牌。就這樣，在心裡默默地數著標識，完成一個又一個擊破。
到第9個mile附近時，肌肉的酸痛到了極度不適的狀態，於是，我第一次在志願者站停下來，到medical aid那裡詢問是否有直接有效的緩解方法。在此之前，我已經先後兩次極為短暫地停下來，在原地做簡單的腿部綳直拉筋。medical aid的志願者告訴我，可以在肌肉酸痛的地方塗抹一種lotion，那時，有不少跑友正在排隊往腿上塗抹這種看上去像是洗手液或者是護手霜一樣的東西。不過，由於我當時穿著緊身leggings不方便就地塗抹，於是，就乾脆放棄了。我在後來了解到，這種lotion是Boifreeze品牌的運動止痛凝膠。（這一次的馬拉松正是由這個品牌贊助）據網上信息介紹，這種止痛凝膠是從南美冬青灌木提取物中提煉而成的一種速效、深層滲透、功效持久的止痛藥。我自始至終並沒有使用過它，不過，據一起跑步的朋友介紹說，這種凝膠塗上去涼涼的，緩解肌肉酸痛的效果不錯。
Boifreeze品牌的運動止痛凝膠
第9個mile已經到達了金門公園，儘管從剩下的里程數上來看應該是勝利在望，但內心感受卻更接近於無望。到這時，腿腳都好像灌入了鉛，似乎每挪動一下都是一種負隅頑抗。眼看著手機里歌單一首一首走過，里程的計數卻像是進入了停滯。
扎克伯格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出現在我的視線之內的。他在我左側的路沿上朝我這邊逆向走來時，人群里沒有任何異樣，這讓我用了2秒左右的時間才真的確認眼前這個熟悉的年輕人確實是扎克伯格無誤。原本就在隊伍左側的我上前一步問了一下他是否可以合影，他禮貌拒絕（扎克伯格幾乎從不和路人合影）卻給了我一個擊掌。在他抬手的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他手掌指根處四個明顯的手繭，這四處手繭像是以極快地速度zoom in，重重地抵達我的記憶體，並深深地留下印記。後來，Dr.告訴我，因為扎克伯格常常健身，所以手上會有被健身器械磨過的痕迹。你看，凡用過力的堅持，肉身也會留痕。來自扎克伯格的這一計擊掌還是給了我不小的動力，像是一個額外的bonus，它在獎賞我流過的汗水。
靠背影，你能看出誰是扎克伯格嗎？
在記憶中，整場半馬的最後小半段是最為艱難的里程，現在回望起來，已經無法準確細緻地描述當時的觀與感，只剩下最簡單不過的一個印象留在記憶里：那是一種身不由心動的無力感，意念告訴我，勝利就在不遠處，身體卻好似已經提前繳械投降認了輸。在這樣的階段，身邊的多數人幾乎都只是跑跑停停，能以跑步的身姿消失在視線內的基本都已經足以被投射讚佩的目光。
就是在這樣的關頭，我有了一個簡單的頓悟：或許在人生里程的大多數階段里，勝利的方式很簡單，那就是只剩堅持的堅持。即便這種堅持，已經毫無含金量可言。在多數人都已經放棄了跑改為走的時候，我只要時不時的多跑哪怕一步，就可以輕易超越旁人。在無數個念頭告訴我，完成90%就已經很不錯了，剩下的10%留給下一次的同時，只要有一個念頭告訴自己「太貪心一點，連1%都不要剩，那麼，就一定可以完成100%。
我的100%完成得頗有戲劇感，是在逼近3小時的讀秒階段才咬緊牙關沖向了終點。雖然事後證明，這場比賽並不是三個小時關門，但好在我也在自己的期望之內完成了它，這實在是值得慶賀的事。當然，對於非專業選手來說，據說第一次跑半馬要跑進2個小時內才算是不錯的成績，不過，人生就是這樣，犯不著用不同的積累，在不同的階段，去搏一個同樣的結果。
獎牌到手的小確信
在我衝過終點後，人群已經擠滿了跑道，接下來是流水線一樣的賽後活動：補充香蕉防止抽筋、拿紀念披風防止受寒，以及拿紀念獎牌，最後排隊拍攝紀念照。和我一起跑這場半馬的朋友已經在2個小時零5分左右早早地完成了比賽，於是我在吃了香蕉、拿了披風和紀念牌後，簡單拍了幾張照片，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趕緊鑽進車裡，一路癱著被拖回家。
走向停車位車的每一步都是與肌肉的較勁，但總算，順利地趟進了車裡。剛上車沒多久，左腿就抽筋了，在Dr.的要求之下，我把雙腿放在座位前最大程度拉伸，就這樣用一個小時的時間到了家。（我後來從網路得知，跑長跑應該跑前動態拉伸，跑後靜態拉伸，事實證明，拉伸確實非常重要）抽筋並不是整場比賽的唯一後遺症。在艱難地下車走回家的路上，我預想到接下來的幾天應該會有肌肉酸痛在等著我，只是沒想要，那種酸痛的暴擊會如此嚴重。
回到家的時候，媽媽為我們開門，她已經提前看到我發的朋友圈，但依然不敢相信我竟然完成了整場比賽：「我以為你根本不可能跑完，沒想到你竟然還拿到了牌！」嗯，我之前也沒有完全確定會是這個結果呢。跑完了，但也基本廢掉了，這是我在當天就已經接收到的信號。那時，是我洗完澡睡了一兩個小時候再要起床的時候。當天在房間內的行動已經變成了挪動，媽媽看著在家裡一瘸一拐的我發出了她的天問：為什麼要花錢買這份罪受呢？
受罪的時間可不止這一天，高峰應該是在第二天。第二天是周一，原本為了陪媽媽，我提前申請了一天補休，不過，到我在當天醒來的那一刻，就清楚地明白，一切安排都要泡湯了。躺在床上的我發現自己幾乎連翻身都成了困難，爬起來也異常艱難，不誇張地說，我幾乎是摸著床沿，慢慢挪到了衛生間。那個上午，我徹底體會到了殘障人士的不便。坐在沙發上，想要將腿抬上來時需要用手輔助性地提起小腿才能完成這個簡單的動作。那個時候，髖骨和膝蓋的疼更為明顯，進一步自我檢討：沒有基本知識指導和基礎訓練作支撐的半馬或全馬嘗試，實在是不值得提倡。
到下午時，Dr.提議我和他一起去公園運動一下，因為越是休息，或許越是沒辦法儘早結束這場暴風雨般的酸痛。想著周二還要送媽媽去機場回國，還有重要的工作，我鐵了鐵心，決定站起來和他一起出發。像是一場相當艱難的康復訓練，在起身的那一刻，我想起了一個童話故事，叫《小美人魚》。每一步都像是踩上了刀刃，疼痛從腳底一路往上傳遞。
譚元元在《朗讀者》貢獻了一場視覺盛宴
到了公園，我原本以為自己能勉強在操場上走一圈就已經很不錯了，事實上，我最終走了三圈。走第一圈時，我緩慢地挪著步子，幾乎不敢把腿伸直。這個時候，大概又是骨子裡的韌性幫了我，於是，我索性豁出去享受那種酸痛，邁開的每一步都盡量拉伸到腿部。走完這三圈應該耗費了我不少時間，到最後Dr.已經打完籃球，在默默地等著我。
到周二，這種疼痛終於有了向好的跡象，儘管依然完全避免一瘸一拐的「醜態」，但畢竟也已經明顯感覺到「康復」在望。周三，進一步好轉，已經可以開一個小時車到舊金山了，周四、周五，酸痛慢慢消失不見，我也終於算是徹徹底底地完成了這場半馬。
當天並沒有帶口紅，笑容是最好的化妝品
現在回想起來，這場半馬稱不是上絕對美好或快樂的記憶。但我也在跑完之後常常想起媽媽問我的那個問題——「究竟為什麼要花錢買罪受」？我想我能給出的一個最合理而又最真實的答案應該是在下定決心要參與這場半馬時一個一閃而過的念頭。那時的我即將迎來30歲生日，一直在想，要在這樣一個重要的生日送自己一份什麼樣的禮物。珠寶或是其它物質類的奢侈品似乎都承載不了30歲在我心裡的重量，於是，一場挑戰似乎成了一個可能的答案。
到20歲的後半段，我開始喜歡與我本能的「抗拒」作對。從小害怕水，害怕那種無法看清無法估量的深不見底的強大，到了20歲的後半段卻想要認真學游泳，想要挑戰潛水和衝浪。從小畏懼蛇，畏懼那種無法親近無法觸碰的令人生畏的未知，到了20歲之後，卻又強迫自己去和這種生物對視，去凝望最深不見底的恐懼。
從這個意義上出發，這場半馬帶給我的最大收穫，就是讓我不會再對任何所謂的不可能產生抗拒，迎接而來的，是一個凡事皆有可能的嶄新世界。以這樣的姿態進入30歲，怕是比任何物質都要百般珍貴的最有意義的生日禮物。
Welcome to the new world! 所有和我一樣，已經或即將踏入30歲跑道的女孩兒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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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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