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明月 ll 一條老街的消亡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一詞道盡江南的美好。遠居江南的人們固有的思維，想像著古鎮小城，田園村舍，河湖交錯，水網縱橫，粉牆黛瓦，小橋流水，船槳欸乃，如詩如畫，江南水鄉恍若一位溫婉明媚的女子，拿著一把扇倚著門，朱唇末啟，笑意已盈，或又裹著頭巾提著籃去河邊浣衣，淺淺地笑著。可江南並非僅是水鄉，還有許許多多極普通又毫無特點的小城，而普通的人們也是在這一方水土上生生不息。我的家鄉小鎮，雖說地處江南，卻沒有溫潤如玉的氣質。紅杏枝頭鬧，綠柳岸邊舞，煙雨迷濛，丰姿倩影，桃花紅，梨花白，倒也尋常見，可沒有想像中的如畫風景，小橋流水有，但不成畫，雲淡雨濃有，尚不成詩，平淡無奇，幾不可記。也許是因為小鎮靠海的原因吧，感覺空氣中總有一股海風攜帶的淡淡鹹味，久居的我們是早已習慣，不聞其味，可曾有幾個遠道而來的朋友，嫌腥味濃重不堪熏，誇張到捂鼻掩面，頗不適水土。
小鎮無奇，群山連綿，江渚星羅，阡陌縱橫，街巷尋常，人們在這煙火俗世里過自己的紅塵生活，夙夜勞作，安居樂業。只是社會的發展，總會改變一點什麼，不僅是家鄉狀貌，風俗人情，還有生活模式，人心格局。而我，每天也穿梭在大街小巷、縱路橫道上，每天在感受這不同新鮮事物，但又感覺有許多東西是漸漸流失，趨於消亡，而又無可把握，許多事只得興嘆，涼可透脊，歲月悠悠，只在心頭。
那一日，為抄近路，就走小道，各條小路自瞭然於胸，左兜右轉從那條老街走過，如此熟識，又如此陌生。街旁的老屋年久失修，破敗不堪，牆根脫落的泥粉在牆角堆成小丘，屋外牆上藤蔓蒙絡搖綴，暗濕處青苔匍匐，屋頂瓦礫上也是雜草叢生，老屋門口貼著斑駁的對聯，大大的堂屋寂寞地敞開著，也見了滄桑。有一段曾遭火毀，在原址也建有平房。而極目所見，不由有股莫名的心酸，這番景象給人一種物是人非的錯感。
可是，這條老街也曾是繁華興旺過。三十年前，這裡可是人聲鼎沸、車馬喧囂的地方，商鋪林立，物品豐富，每逢集市更是一街擁擠。因為這條街是去學校的必經之路，所以那時我是每天與其照面，用腳來回丈量，對街上的一切還是熟稔於心。那家鐘錶店最有意思，戴著一個稀奇的東西在眼睛上修理鐘錶；那家理髮店的師傅最和善，總是笑意盈盈的；那家打鐵店最令我們好奇，每次駐足而望，聽「丁丁東東」的敲擊聲；那家黑乎乎的棒冰店，夏天裡總想買幾根，奈何那時大家都不富裕，小孩子的零花錢都是平時難得攢下的;那家小賣部里的糖果乾貨，還是很誘人的，還有賣布的那幾家店，小媳婦最愛逛，百貨攤前，總有人在挑東西，哪家包子鋪最好吃，哪家書店待人最好，哪家文具店東西最豐富，我都很了解，那時還有書攤、茶店、旅館等等，都隨時光掩進歲月里。那時覺得這條老街就是最大的天地，什麼都有，不僅物品琳琅滿目，其中人情習俗見之更甚，日常所需，各行其業。
長街鋪滿青石板，較之泥地，我們覺得這條街已是優渥，每踏上一塊石板，石板之間空隙處相撞擊就會發生「噔噔」的聲響，若是走的人多了，這聲響恐怕能湊成一篇沒有韻腳的詩吧！若到了雨天，一踩那青石板，夾縫中會滲出一股水來，混著板下泥土的味道蔓延進空氣里。每天我和幾個小夥伴一起去上學，一路東張西望，說說笑笑的。我們總是把石板當作遊戲，一步走一塊石板，或跳過一塊石板。走完老街，再拐個彎就到學校。雨天走在街上，我們總是懶於打傘，各個商鋪用塑料紙支起遮雨的蓋，我們就沿著屋檐或是雨棚下走，地上是濕的，但我們不會把自己弄濕，回家也不會挨父母的罵。回想起來，有時還恍若昨天，還是那個身形嬌小的孩童在街上躲閃嬉鬧，可如今卻是識遍愁滋味，鬢已星星也。
只是現在，那條老街已經澆上冰冷、堅硬的水泥了，亢長的青石板街早已不復存在，昔日繁華貌，人影綽綽，如今也只是走著幾個稀稀疏疏的行人，而走在上面的人恐怕早不記得那些青石板了吧，圖了方便後更是健步如飛了，或許壓根就不知道這本來的面貌。有些老房子早已改建，在局促的地方轉旋，有的殘敗著，顫顫巍巍地站在那裡，空留一地的悲涼，新舊不甚和諧，有點不倫不類，而這街早已是面目全非了，誰還會在意呢?大多的人早就搬離了，偶有幾個老人坐在破舊的檐下休憩，孤獨的打量著路過的人。街口還有幾家製鞋鋪，精緻的手工鞋安安靜靜地擺在店門口，好像在等待著什麼。卻終抵不過難耐的蒼涼與孤獨。
一切都隨時光老去了吧！曾經的繁華已不再，而如今滿身滄桑，可誰還會記得這條垂垂老矣的青石板街？那個海邊唯一的溫婉的長街。歲月老去，許多人也老去了，健忘的人總是多的，念舊的人不知是否還有，這條老街也就任其消亡吧!新辟的街區也早已車水馬龍了吧!一切都會敗給時光，不知會在何時，挖掘機開進來，剷平所有，不多時，雨後春筍般冒出一幢幢龐然大物，那麼所有都會卷進歷史的塵土中，甚至不留一絲痕迹，似乎從來就沒有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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