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監獄的貓
作者：范明
初到監獄工作，原以為似《監獄風雲》般的烏煙瘴氣、雜亂無章，走進高牆，見到的卻是水木清華、井井有條，與其說這是一座戒備森嚴的現代化監獄，不如說是一所封閉式管理的大學。
在這樣的環境下工作，心境自然不錯。時間一久，眼裡便不再有巍峨的高牆，高聳的哨樓，而是每逢開飯食堂外那三五成群、嗷嗷待哺的貓兒們。
這些貓兒並非本地土著，是早些年人為遷入以防鼠患的，它們先於人們入住，成為這座建築群里第一批外來居民，安逸平靜的生存環境，人為投喂的飯食，貓兒們安定下來，盡情享受著與世無爭的愜意生活，幾代下來，到如今，它們的數量翻了幾番，已經不止最初的二三十隻了。與高牆外的同類相比，它們的生活雖算不上錦衣玉食，玉盤珍羞，但也是衣食無憂、步入小康了。
巡邏途中，只要稍作留意，便能尋出它們：或漫步於小徑，或蹲坐在池邊，或匍匐於草地，像這片土地上的小精靈，無論截取哪個畫面，都能找到貓兒的身影。如果你以為貓兒們只甘心於平淡生活就大錯特錯了，許在不經意間，它們就會給你驚喜，讓你驚嘆它們主人翁般的存在。
春暖花開的時節，它們會聚在一起慵懶地曬著太陽，或是卧在草地，眯著雙眼，折起耳朵，擠在一起，像是在沙灘享受日光浴的貴族；或是四腳朝天，可勁地用背蹭著地面，像撒嬌，又貌似流行於美國黑人中的扭臀舞，鳥鳴作音，陽光作燈，大地為台，恬靜的畫風隨之一變，陡然成了燈紅酒綠、聲色犬馬的摩登廣場。當舞客盡興，配樂暫歇，紛紛聚在場邊，相互親昵地梳理毛髮，舔舐額眉，春風和煦，和周遭的綠水青山、鳥木花蟲相得益彰，共同勾畫好一幅和睦春景。
當太陽北移，酷暑來襲，高牆裡的貓兒們也有應對之策。印象中，貓是怕水的，但高牆裡的貓兒們卻對水有著近乎迷戀般的執著。或許是水中有魚的緣故，池邊的高堤上常能看到躡手躡腳、躍躍欲試的貓兒，蹲坐在池邊，石榴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水面，彷彿能穿透水面水中取物一般，一陣風吹過，鬍鬚隨風抖動，一對三角耳雷達般地四周轉動，油亮的皮毛在陽光下閃著金燦燦的光，溫暖而又奢華，若不是碰巧看到貓兒用爪子小心翼翼地觸碰水面，真會把貓兒當成一尊尊雕塑，莊嚴而又肅穆。
夏去秋來，秋高氣爽、萬里無雲的天氣是它們的最愛，這光景，常與貓兒在操場「偶遇」，它們不怕人，見你去了，十步開外，先是警惕地弓起背脊，收緊身體，靜止不動，靜觀你變，鋯石般的眼睛看向你，雷達般的耳朵朝向你，或會發出幾聲輕吟，像是抗議，像是恐嚇，倘若你置之不理，執意向前，尚隔五六步距離，便會見它猛然移過身去，尾巴低垂，不時轉身觀察你的動靜，見你依然在走，便會一步三回頭，喵嗚幾聲，隨後顛顛地鑽進草叢，去別處風光，留下駐足的你暢然一笑。
然而，高牆裡卻又不總是風平浪靜，一粒石子投入池中，尚會泛起一層層漪漣，一個不經意，或許就是一場火藥味十足的對峙。冬日，銀裝素裹、白雪皚皚、北風呼嘯、萬物蕭瑟，雖有固定餐食，但想熬過漫漫嚴冬，貓兒們還是需要動一番心思的，於是，它們將目光瞄上了同樣在高牆裡停留的鳥兒。這裡的鳥兒以麻雀、百靈、八哥、畫眉居多，形體嬌小，是貓兒理想的捕獵對象。高牆同樣給了鳥兒庇護，對於它們而言，高牆裡無疑是寒冬中的避風港，是白雪中的一處世外桃源。
一次路過食堂，有幸見到貓捉鳥的一幕，那矯健的身手，怕是在《動物世界》里才見到過。那是雪後初霽的一天，鳥兒被久違的陽光拂醒，紛紛向太陽綻開笑臉，在陽光下覓食嬉戲。白雪覆地，鳥兒們在為數不多的地面上貪婪地啄食，飢餓讓它們放鬆了警惕，給了貓兒可乘之機，鳥兒們吃得正歡，慢慢的，鳥兒們分散開來，一隻虎斑貓從樹叢里鑽了出來，壓低身體，藉助掉落地面的樹葉隱藏身影，收緊四肢，尾巴貼地，耳目朝前，逮到鳥兒低頭啄食的瞬間，輕移幾步，如行雲流水，動作輕車熟路、一氣呵成。待鳥兒抬頭，它又立即進入待機狀態，如磐石般靜止不動，張弛有度，距離不斷縮短，眼看就要發起致命一擊的時候卻發生了變故，一隻橘貓按耐不住，率先發起了襲擊，時機不對，自然是空手而歸，這倒惹惱了虎斑貓，它低吟著走向橘貓，在咆哮，在抗議。橘貓體形稍大，面對咄咄逼人的小兄弟，毫不退讓，徑直迎上去，只見兩隻貓弓起身子，豎起脊背上的毛髮，立起尾巴，互相打量著，威脅著，像是鬥毆前的對罵，又似是撕架前的威嚇，絲毫沒有在意我的存在，咆哮聲越來越尖利，雙方只隔著半步遠，眼中似有怒火，劍拔弩張，大戰一觸即發。對峙了半刻，不知為何，它們又收起毛髮，縮回利爪，相向擦肩而過，踱著步子背道而行，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高牆之內，變化的是飽經滄桑的歲月，不變的是回味無窮的冷暖。綠水青山，鳥語花香，貓兒們在高牆內見四季，知冷暖，送一季春秋，感一世恩情。
（作者范明是安徽省馬鞍山監獄民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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