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紅：蛙聲如歌
蛙聲如歌
張曉紅
在記憶里，故鄉是幅美麗迷人的圖畫：藍天白雲下，一望無垠的田野，夏天是綠油油的莊稼，秋天則是一片令人心醉的金黃；遮天蔽日的樹蔭下，一排排高高矮矮的民房，傍晚時分裊裊炊煙升起，村莊安靜而恬淡。父老鄉親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平靜而悠閑。最刻骨銘記的，是那如歌蛙聲。
我是伴隨著如歌蛙聲長大的。兒時常和夥伴們一起捉青蛙，特別是收割過的麥田裡，短短的麥茬再也遮掩不住它們嬌小的軀體，輕手踮腳地走過去，是一捉一個準兒。青蛙抓在手裡，冰涼溜滑，稍不注意，就會從指縫間逃脫。池塘邊也是捕捉青蛙的好去處，尋著蛙鳴，貓著腰悄悄靠近了去。但它們反應很敏捷，還不等你走進，就倏地躍起，在空中划過一道美麗的弧線，「咕咚」一聲躍入水裡。它們在跳高和游泳方面有令人嘆為觀止的優美姿勢，不知那些叱吒體壇的健將們，是否從青蛙那裡得到過啟示。
青蛙是莊稼的保護神，每隻青蛙一天可以捕捉600多隻害蟲。可是孩提時代的我們，沒有現在孩子手裡那些形形色色玩具，只好捉來青蛙當寵物，把它們放在紙盒中，然後去田野里找來金殼朗、花大姐等昆蟲餵養。可是它們好像一點也不領情，在紙盒中煩躁不安的跳動，白白的肚皮氣得圓滾滾的，而且集體絕食，我們只得悻悻放回去。
在看過一個解剖動物的科教片後，我們突發奇想，決定解剖一隻青蛙。當時我主刀，先把姥姥做飯用的圍裙系在腰間，然後綳著臉蛋，學著科學家的嚴肅勁兒，壓低嗓門命令充當助手的小夥伴扯腿的扯腿、按頭的按頭，我操起一把剪刀，從青蛙的頸部剪開一個缺口，然後小心翼翼把那張綠色花紋的皮整張揭下來。在夥伴們欽佩的目光中，又從容不迫地把白森森的青蛙倒掛在樹枝上，正要進行最重要一項---解剖，突然，倒懸著的青蛙狠命地掙紮起來，兩條雪白細長的腿使勁抽動，鼓鼓的眼睛怒視著我，口裡發出痛苦的哀鳴。我頓時感到毛骨悚然，沒命地跑開，小夥伴們也嚇得四散開來。那次所謂的科學實驗，以我們落荒而逃宣告終結。至今回憶起那血腥的一幕，還感到心有餘悸。也許對於一個好奇心比較強的學齡前兒童來說，還不適合用「兇殘」、「荼毒生靈」之類的詞語，但那曾經的觸目驚心，卻成了我心中永遠的內疚，至今還對那些可愛的小生靈充滿負罪感。
有了這次經歷，青蛙是不敢再捉了，但那天籟般的蛙鳴，卻是童年時代最美妙動聽的樂章。池塘邊、田埂上、莊稼地和青草叢裡，都是青蛙們登台亮相的舞台。村南有一方池潭，當柳條綻出第一抹新綠的時候，青蛙便在這裡開始了鳴唱，先是輕吟淺唱、稀稀落落，漸漸蛙聲此伏彼起，延延綿綿，而至仲夏，成千上萬隻青蛙聚集在這裡引頸高歌，有的清脆動人，像剛出谷的黃鶯一樣婉轉；有的低沉厚重，像大提琴奏出的D曲調；有的高昂雄渾，像男高音般的歌喉；有的像鼓點，富有節奏感；有的像泉水叮咚，有的像如悅耳風鈴……近處的高亢，遠處的委婉，錯落有致，和諧悅耳。而當一聲驟止，其它也稀稀落落停息下來，片刻的寧靜之後，一聲蛙鳴驟然傳來，在寧靜的夏夜悠遠而清亮，彷佛攜帶著青草和綠荷的清香，在月光朦朧的夜色中裊裊婷婷，緊接著，更多青蛙與之應和，奏起又一輪夏日交響樂，給沉寂的村莊增添了不少生氣和魅力。
鄉村寧靜的夜晚，聽著蛙鳴，數著滿天繁星，任憑一陣陣怡人的涼風吹過，那種感覺，舒適而浪漫，孩子們在蛙鳴中進入甜美的夢鄉，大人們搖著蒲扇嘮叨些經年往事，姑娘們羞澀的低下頭想著心事，質樸的小夥子，則趁著夜色抖落開五彩繽紛的夢幻。美好的一天，便在這如歌蛙聲中，合攏了帷幕。
……池塘、星空、垂柳、蛙鳴，交織成一張幸福的網，而我在網中，慢慢長大，逐漸遠離了田野，遠離了故鄉。後來在唐詩宋詞中讀到「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等等諸如此類的句子，才知道那天天陪伴著自己的蛙鳴，竟釀出如此詩意！我看似睏乏貧瘠的童年時代，還擁有過那麼昂貴的奢侈！
離開了故鄉，我融進了忙碌的城市生活，時過境遷，那入夜的蛙鳴漸漸隱遁，儘管日漸發達的多媒體時代可以滿足視聽之娛，卻再也享受不到那樣自然靜美的樂章。每當夜深人靜時，我常常會想起那如歌蛙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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