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為王后，七為夫人——最後投奔晉國的夏姬有多美？

提起春秋戰國時期的美女，恐怕大多數人都會想到西施，她被越王勾踐獻給吳王夫差做妃子，據說這是越國使的美人計，目的是使吳王沉湎於享樂，荒廢國政。最終果然大功告成，越滅吳後，西施與范蠡逍遙於五湖，過著清閑的歸隱生活。後人梁辰魚做有《浣紗記》傳奇劇，頌揚了這充滿了陰謀與愛情的故事。

其實，作為春秋時期吳越爭霸的先聲，晉楚、吳楚爭霸的硝煙中早有一位絕色美女嶄露頭角，那就是鄭穆公的女兒——夏姬。從歷史記載來看，夏姬之美那是無以復加的，遠在西施之上，只不過，她之參與到政治鬥爭，乃至晉楚爭霸、吳楚爭霸的慘烈鬥爭中來完全是被動的：她因美貌而被眾多上層人士所追逐，因被追逐而釀成一次次國破家亡的慘禍，每次禍患都是因為她的美貌所引起，並且由於對她美貌的追求還間接導致吳國的崛起，改變了春秋末期中原政治版圖的格局。更有意思的是，她的美貌竟然在她死後還被人們認為不祥，被認為是導致晉國兩家重臣被夷滅的原因。

這樣一位在當時的政治鬥爭中舉足輕重的美女，值得我們認識一下。

陳國國君被殺

古時的女人都沒有名字，因為她是鄭穆公與妃子姚子生的女兒，嫁給了陳國的大夫御叔，生下個兒子叫做夏征舒，所以一般就稱她為夏姬，姬是她的姓。

在魯宣公九年，即西元前600年，夏姬出現於歷史記載中，那時，她的丈夫御叔應該已經死了，所以《左傳·宣公九年》記載：陳國國君陳靈公和大臣孔寧、儀行父和夏姬私通，這三個人都穿著夏姬穿過的內衣在朝堂上相互取笑。這事讓大臣洩冶看到了，自然是認為很失禮的，就拿給臣民做榜樣的大道理勸諫了一番，陳靈公有點抹不開，就當面說要改，沒想到那兩個人卻懷恨在心，竟然起意要殺了洩冶，陳靈公大概也有些恨他多事，就默許這兩人將洩冶殺了。

轉過年來，大約是夏天吧。沒了監督的陳國國君終於為美色付出了生命。據《左傳·宣公十年》記載：陳靈公和大臣孔寧、儀行父偷偷驅車去夏姬的封地喝酒，喝多了，就拿夏姬的兒子開起了玩笑。陳靈公對儀行父說，「夏征舒長得像你。」 儀行父則回敬說：「長得也像你。」這回玩笑可開大了，夏征舒本來就對此事鬧得國內沸沸揚揚的感到不滿。國人都編出歌來諷刺國君，這在《詩經》上是有的。

《詩經·陳風》中有首短詩叫《株林》，很詼諧的，說的就是這件事：

胡為乎株林？從夏南。匪適株林，從夏南。

駕我乘馬，說於株野。乘我乘駒。朝食於株。

　這詩就是諷刺陳靈公老是往夏家跑，按禮說，國君只有在大臣生病或著大臣去世時才能去大臣家的（見《禮記·禮運》）。這陳靈公沒日沒夜地往情人家跑，自然會引發輿論的不滿。

這回夏征舒讓他們的玩笑惹惱了，這不是說自己是雜種嗎？所以，他埋伏下弓箭手，在這三人要乘車回家時，在馬廄旁將陳靈公射殺，那二人連夜跑到楚國避難。靈公的太子午則跑到了晉國。夏征舒自立為陳國國君。

楚國的干涉

按說，這陳靈公也是比較差勁，算得上是「君不君」了，所以也怪不得別人「臣不臣」。夏征舒也是王族的後代，他自立為國君也沒見國人反對，應該是沒什麼問題。他在第二年年初還參加了以楚國為首的會盟。

可是，在當時晉楚爭奪霸權的形勢下，陳、蔡、宋、鄭等夾在晉楚兩霸之間的小國處境就比較的悲慘，就好象是如今的美蘇冷戰，失意的政治人物都往強權的國家跑，希望能通過說動強國的君主以實現自己的政治目的，或恢復自己的權力。強國也樂於參與、干涉這些國家的政治鬥爭，扶植自己的代理人，以擴大勢力範圍。

楚國當時的國君是楚莊王。在城濮之戰（西元前633年）楚成王為晉文公率領的中原盟軍所擊敗，將霸權拱手讓出之後，楚國一直沒有放棄對霸權的爭奪。到了楚莊王時代，正好趕上晉國發生了權臣趙盾指使親信殺死晉靈公的內亂，秦國也不斷侵擾晉國，晉國的霸權開始衰退。而楚王則雄心勃勃，不斷派兵征伐晉國的盟國如鄭、宋之類的小國，強迫它們與自己會盟，承認自己的霸權。

從記載來看，楚王開始沒想介入這件事。但是似乎孔寧、儀行父說動了他，於是在會盟之後的那年冬天，楚王打著討伐叛逆的旗號，攻打陳國。抓住了夏征舒，把他用車肢解了。本來，楚王是想直接把陳吞併的，後來有個大臣申叔時勸他，這樣做在諸侯眼裡就顯得比較貪，討伐陳國時所打的旗號就顯得虛偽了，不利於爭取諸侯支持。楚王接受了建議，就把靈公的太子午從晉國迎回來，立為國君，流亡在楚國的孔寧、儀行父也回了國。

不過，這時他們兩人已經沒有權利染指夏姬了。因為楚王看上她了。

申公巫臣的苦戀和計謀

成吉思汗曾經說過，男人有三大樂事：喝酒、打獵、搶來別人的妻女做自己的老婆。作為一代梟雄，雖然楚莊王沒能把陳國吞併，但是他對夏姬還是有想法的。據《左傳·成公二年》記載，當時他就為夏姬的美貌所惑，要收她做妃子。

這時，一個為了獲得夏姬而用盡心機的人，申公巫臣出現了。這人應該是楚國申縣的縣長，申在今天河南的南陽一帶。他也是楚國的王族出身，姓屈，所以又叫屈巫，字子靈。

巫臣這時勸楚王說，「你把諸侯招來，是為了討伐叛逆，可是你要是收了夏姬，給人的印象就好象你是貪圖美色才出兵的，所以很不合適。」接著又引經據典一番，弄得要爭霸的楚王很不好意思，只好放棄。

不過，老虎走了，狼又來了，楚國的公子側，又叫子反的，也看上了夏姬。既然國王不要，他想要。巫臣就又勸他說，「這女人不祥！好多人都為她家破人亡，天下的美人多的是，何必非找她。」一番話把子反嚇退。

可是事情沒完，楚王最終把夏姬賜給了另外一個大臣，叫做連尹襄老的。連尹是楚國的一個官名，據說是管射箭的，也有的說是連這個地方的長官。這襄老也沒享幾天艷福，就在兩年後的魯宣公十二年，即西元前597年夏天的邲之戰中被打死，連屍首都沒找到。

這場戰爭是繼城濮之戰後的晉楚爭霸的關鍵一仗，由於晉國內部將帥不合，導致在今天的河南滎陽被楚軍擊敗，將霸權拱手讓出。晉國當然不會死心，必然會採取一切辦法奪回霸權，巫臣和夏姬的好事就成了這大背景下的一個充滿陰謀與浪漫的插曲。

話說這襄老命喪戰場，他兒子黑要卻沒有喪父之痛，竟然跟後母夏姬私通。這時，巫臣看出了機會。他偷偷派人找到夏姬，對她說；「你先回自己的娘家鄭國吧，到時候我自會娶你。」同時，他又派人從鄭國給夏姬帶信：「連尹襄老的屍體能找到，只要你親自去迎接。」也許是心有靈犀吧。夏姬就去向楚王彙報，楚王就問巫臣這消息確實不？巫臣當然說確實了。他解釋說：有個在邲之戰中被抓的晉國大臣，跟現在當政的晉國大臣是親戚，後者肯定願意以交換戰俘辦法把這大臣換回去，而最恰當的中介就是鄭國了。鄭國因為在那次戰爭中態度消極，暗中幫助楚國，急於跟晉國修好，因此肯定會促成這筆交易。

楚王相信了他的話，就放夏姬回鄭國。夏姬在走之前，對送她的人說：「要是找不到屍首，我就不回來了。」

好事多磨

至此，巫臣的計策只算是完成了一半。

當夏姬回到鄭國之後，巫臣就馬上派人向鄭國國君提親，鄭國自然是一口答應，因為畢竟楚國是自己的宗主國，有個手握大權的大臣做女婿，總是有個照應。但是巫臣還要找個機會，才能與自己的心上人想見。

直到楚共王即位，即西元前590年，邲之戰結束後的第七年，機會才來到。

這時，因為齊國與晉國發生戰爭，楚王發兵前去救援齊國，便派巫臣去齊國告知出兵的日期和計劃。巫臣趁此機會，帶著全家的人和財產出使。巫臣從齊國回來後，就來到鄭國，派副手回去復命，自己帶著夏姬逃亡了。本來是想去齊國，可是在鞍之戰中齊國剛剛大敗，於是只好逃到晉國。通過疏通關係，巫臣在晉國受到重用，做了邢地的大夫。有情人也算終成眷屬了。

美人被他抱走了，子反不幹了。他請求國王用重金賄賂晉國，要求晉國不任用他。楚王還算明白，回答說：算了。他為自己謀劃得也算用心良苦了。可是，他對先王也是很忠心的。再說了，他要是對晉國有用的話，你就是花多少錢也沒用。

新王大概是不理解夏姬都那麼老了，怎麼還有人愛她愛得要死。算起來，如果夏姬的兒子夏征舒20歲時殺了陳靈公，那時夏姬大概也有36歲了吧，再經過十年，怎麼著也是徐娘半老了。不知道是駐顏有術，還是丰姿綽約，竟然讓這個巫臣煞費苦心，不惜花費十年時間，背井離鄉去追求她。

不過美人不是那麼好娶的，更大的災難還在後面等著巫臣。

子反雖然沒有得逞，但是還在等待機會報奪美之恨。在楚莊王的時候，曾經討伐宋國取得勝利，庄王的弟弟子重和子反請求把申、呂作為戰利品分封給自己。當時，巫臣表示反對，認為申、呂如果作為國家的土地，可以提取軍賦用於防禦晉國；如果分給個人，那麼國家就不能在此徵發軍隊，晉國和鄭國就可以直接殺向漢水，這對國家不利。庄王聽了他的建議。這兩人因此都怨恨巫臣。到了共王即位，發生了巫臣挾夏姬逃亡的事件，子重和子反正好藉機公報私仇，把巫臣留在楚國的親戚都殺掉了，並且分了他們的家財。

這下子，巫臣被惹惱了。他從晉國給這兩人寫信說，你們貪得無厭，而且殺害無辜，我必將讓你們疲於奔命，不得休息而死。

於是，巫臣向晉國國君請求出使吳國，見到吳王壽夢，締結晉吳聯盟，共同對付楚國。他把先進軍事技術和軍事裝備帶進吳國，教吳人乘車打仗，教他們如何排兵布陣。吳人學得很快，不久就向楚國發動進攻，蠶食楚國的屬國，讓子反等人疲於應對，大大減輕了晉國正面的壓力。

這都是在巫臣逃亡到晉國六年中發生的。大約是魯成公二年至七年，即西元前590年——584年。

楚國後來發生內亂，伍子胥等逃到吳國，終於在楚昭王十年冬，即西元前506年，吳王夫差率領軍隊攻入楚國都城郢，幾乎滅掉了楚國。

一個美貌的女人竟然如此改變了中國歷史的進程，大概是誰都無法想到的。當然，這一切的事件都是她隱身在歷史的面紗後面發生的。也許，歷史學家會說，這一切都有其必然性，但是西諺不是也說到克麗奧佩特拉的鼻子嗎？這埃及豔后迷惑了從愷撒到安東尼幾個羅馬的權臣，讓歷史深深地打上了自己的烙印。如果夏姬不是那麼美麗，恐怕春秋時期所發生的歷史事件就會以另外一種形態呈現在我們面前。

餘威仍在

夏姬是什麼時候死去的，她後來的生活怎樣，史家沒有告訴我們，大約她跟巫臣生活的很幸福吧。但是她的美貌被當時人看做是一種災禍是無疑的，即使她去世了，還讓人忌憚不已。

魯昭公二十八年，西元前514年，晉國發生了一件大事，晉頃公借故滅了晉國兩位權臣，祁氏和羊舌氏。這件事也被史家與夏姬聯繫在一起。

據記載，早先晉平公時（西元前558年——532年）的名臣，羊舌氏家的叔向向巫臣求婚，要求娶巫臣和夏姬生的女兒，遭到他母親的反對，他母親說了一段驚心動魄的話。

大意是說：夏姬這人不祥。兩位丈夫、一個兒子、一個國家、兩位卿士都因她而亡。我聽說：「甚美必有甚惡。」她哥哥鄭靈公被殺，早死，無後。所以上天把美貌都聚集在她身上，這表明她會讓沾上她的人倒大霉的。

叔向的母親還說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話：「夫有尤物，足以移人。苟非德義，則必有禍。」大意是說，只有道德高尚的人，才能娶特別美貌的女子，否則就會招禍——只是不知道她說的道德是指什麼？但是，用尤物來稱呼夏姬，可算是實至名歸了。

叔向害怕了，不敢提親。可是晉平公卻強令他娶了夏姬的女兒。當他的兒子伯石降生的時候，叔向母親去探視，剛走到大堂，聽到那孩子的哭聲，連看都不看就往回走，說：「是豺狼之聲也。狼子野心。非是，莫喪羊舌氏矣。」

結果，自然是讓她說對了，羊舌氏果然在幾十年後覆滅了。

結語

本文基本上是根據楊伯峻《春秋左傳注》寫成，同時參看了《史記》、《國語》中相關的記載。

為什麼要寫這個人，主要是在看書過程中對她的事迹很感興趣。女人禍水論，是中國自古就有的，夏有妹喜、商有妲己、周有褒姒，男人的好事在古代史家看來，大約都是被壞女人和美女敗壞的，這在現在不值得一駁。我感興趣的是，這夏姬在當時那麼有名，可是後世卻很少有詩歌、傳記提到她，大概是她的美貌傷害的人層次沒有上述那些女人高，她也沒有主動去做過什麼，只是讓一些被她的美貌弄的神魂顛倒的人自然地完成了歷史的使命。當然大部分事情，純粹是男人自己做壞了，怨不得她，也怨不得她的美貌。

純粹只是對這個綿延數十年的故事感興趣，對這個人的美貌感興趣。《左傳》沒有正面寫她有多麼美，但是卻時時令人感受到她那懾人心魄的美麗。

寫到最後，想起了清人吳梅村那句著名的詩：「痛哭六軍皆縞素，衝冠一怒為紅顏。」吳三桂是因為自己寵愛的名妓陳園園被霸佔而附清的嗎？歷史學家都說不是，但是稗官野史，乃至如今的民間傳說、電視劇都愛這麼說，說明男人是多麼愛美人啊，哪怕是為她們覆軍殺將，死無葬身之地。

也許今天的電視劇作者能夠根據這個故事，寫出一段蕩氣迴腸的巫臣與夏姬的苦戀故事呢，收視率一定會很高。這比湖南人煞費苦心地把從馬王堆漢墓里挖出的那個老太太，叫做辛追什麼的，塑造成一個完人，拍成電視劇，卻無人問津強多了。

按語:

有位學者說的好：讀天下書未遍,不敢妄下雌黃。看來本人就犯了這個錯誤。夏姬這人在後世還是有人關注的。我因未能注意，所以說了後世很少有人提及的話，這點是錯誤的。因為大名鼎鼎的清代淫穢小說《株林野史》說的就是這檔子事。按此書署名為痴道人撰，全書六卷十六回，根據史書上的記載鋪陳淫亂之事，無非是女人禍水，採補陰陽之類的濫調，歷來評價不高。在清代兩次被列入禁毀書目，因而成為書商招徠讀者的幌子。很抱歉，我沒看過這書，所以一時沒能想起來，因此補敘在此。但我的立論，自認是與古人不同的，主要是講政治與軍事的，所以，自己覺得還是值得說說這個人的。

2007年8月3日識

（原載於韓振宇精英博客

原標題：天生尤物夏姬——改變春秋爭霸歷史的一個被忽略的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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