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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札記:雨天里的決死之行

魯亢:詩人、作家

反克詩派成員

雨天里的決死之行

東京的文具店能買到五顏六色的布紋紙,助長了我自製一本詩集的念想。同處一室的姚遠似也有此興趣,答應用他的掌上打字印表機幫我錄入。那段時間他似已就職,晚間還兼差,不知活累不累,有關雨天的二十五首詩作(《雨天:靜居與放逐》),幾乎都在打工間隙給整成的。去國前他做過編輯,有較深的文學情結,支持我的寫作某一階段成果要向首先是向空氣其次是人彙報,似是其職業的延續之舉。在他心裡,可能還認為住在我這裡,做點事也算表示謝意。其實我們各付一半房租,他減輕了我的負擔,只是形式上我是戶主――算二戶主。

1994年春天的某一天,我用姚遠買回來的布紋紙作詩集的封面,動手裝訂。這天是我生日。晚間姚遠從中野打工回來時見我在忙著,也來幫忙。我希望每一本的封面各有其色,但太花錢,裝訂了十幾本似才用了兩種顏色。姚遠突然問:「今天也不慶祝一下?」我說不。沒有理由。生日是廢物。姚遠只聽到我說「算了」,便不吱聲,可能覺得我是個古怪的無情趣的人。一個意外的人。我確實是。我只在小時候過過這東西,自感那都是「民國時候的事」。

半年前,東京秋雨綿綿,連著下了些日子。我每天在這樣濕冷的天氣里來去,有時上午出門打工無雨,晚歸時要打傘了;有時相反,我帶著傘出門,晚上或忘了取傘同歸,或將自帶的傘換了一把不同的傘提在手上。這把傘多半更漂亮,是誰的?可能是無人領取的,可能是那剛進門與出來的我擦肩而過的;他人,永遠陌生,輕聲細語,彬彬有禮。東京傘太美,太多,透著富足的風雅和文明的情調。

我要寫詩了。寫一組詩,與雨天有關,與在雨天中疲於奔命的我有關,與陌生人有關,與回憶及其衍生的一些思想和心事、一些事件有關;與風景有關;至始至終,我繞不出的――與命運有關。當然,還有與冥想有關――也就是深沉又單調的發獃。

我要記錄在東京的這段日子,我的狼狽不堪的生活,我的身不由己的沒有未來的懸空感。

我見過的某人,某位男人某位女人,就要忘記前,匆匆記下一筆。後來又想起,後來又忘了。

這場雨是個契機,讓我「傾盆而出」。我每天行走在雨中,有喜悅,因為有詩了,更常見的是失重之感。知為何而來,未料如此舉步艱辛。雨中行自感猶如壯舉,詩的行蹤同我一道顛沛流離,每天都如最後的一天,我當它如此,不要停留。向何處而去?心中茫然,腳下清楚:我要趕回家,安靜下來,喝水,抽支煙,把詩寫下。

在破舊的四帖半榻榻米小屋裡我想著剛才所見所想與記憶中的經驗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一定是語言可以道出一二的超越凡俗的意境和獨特的發現,痛苦但是尚有解脫之道的時候,便是如此,因一種不乏神秘的感召之力,正聞聲救苦。

雨中行自感每天都在了解外界,卻體驗著與世隔絕的生之處境,但在心上有一個地方,我正獨自前往與萬眾鐵騎決一死戰。為戰而戰,期翼之後的生命有幸運的安居和哲思的放逐。後來觀影,在《東邪西毒》中見到形象成形的景象,那位快瞎了眼的武士,就是這樣陷入馬賊之群,他還說,沒想到第一次聽見血的聲音是自己的。

昨又觀此作的「終極版」,惑從心起,鬱悶,這哪是我當初的感覺,怎麼會如此裝模作樣,輕,吐不完的濫情之絲?但張國榮的眼和嘴角仍是原來的邪膩,還我一點興奮。

較之以往,這組詩作更不為人所知。我也寄出了,後來連幾份手稿都寄人。近遇張榕,兩次提到收到此作的手稿,兩次我都不好意思:如果還有第三次,能不能變為灰?

記憶是可靠的,就因為這之後再未遭遇相似的連綿雨天,我幾乎失去了觀察的能力,不再那樣隨心所欲地去看,去聽,去找隨後會有語言冒上來的事物。我不再有孤單的自豪感,沒有了一些東西,便只能向內而去,就像撤退落單的士兵,老在盯著外面的動靜,不安著,唯此生息,匪夷所思。

那不是天才的雨,它僅淋濕於方寸,而我已儘力而作,確實進入了萬眾鐵騎之陣,嘶喊一通亦確如兵卒之所能為,然後敗下,「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我以此俗言作為安慰一個枯枝敗葉的過去。

2012/7/19

附記:許錫良先生前一陣子在福州辦事時曾問我:「你好像沒講講在日本的事……」我為在長崎的一段經歷寫過五篇散文,當然也有動過替東京湊個五篇的念頭。至今未成,只有這組詩是對東京生活的記錄。許兄去過日本學訪,印象深刻,亦存有文字記錄。他寫的日本我要憑記憶去想,我的東京「詩想」,許兄若有見,算是我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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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寫詩了。寫一組詩,與雨天有關,與在雨天中疲於奔命的我有關,與陌生人有關,與回憶及其衍生的一些思想和心事、一些事件有關;與風景有關;至始至終,我繞不出的――與命運有關。

——魯亢

—Reading and Rereading—

—魯亢推薦圖書—

附:

雨天:靜居與放逐(選三)

之三

清早的女人,帶著別樣的睡容走路

含有麵包出爐時的飽滿,要橫穿過

有雙斜面屋頂的街道,那邊一棵樹

吸收了太多的水分因此下垂

風也無力在她的頭髮中躲藏,雨幕

飄卷在建築物上,冷清是空氣的飾帶

那邊桔紅色的大車在卸貨

一名侍者在水溝旁撐著傘洗拖把

看到女人歪著身子在走

麵包滑下桌面,隨後是桌面上其他物品

一天的開始就陷落零亂的台詞

句子讓他去接近場景中的

安靜的角度,雙眼發腫的女人穿街過巷

鞋面都是水,不熟,也許是錯覺

他的手撣掉了上頭的污跡

事實上,他一向是邊走邊把早餐吃乾淨

之四

沒有人告訴我那頂帽子

忘在地鐵的藍布長椅上

當雨滴敲打著我的臉龐——

我總是若有所失——,當心寂如散場

沒有人對我說起你的提包

印著各種郵票,用黑色襯底

當我猜想其中的一枚

當我知道多年前收到一封信的手

雨正落在他住的街區

一群踢足球的孩子嬉鬧奔跑

土牆印滿了一圈一圈的腌臟刻痕

你守在父親的病床邊在手寫的信中

沒有人原諒我的嬉笑是因為另一件事情

沒有人直說他的悲哀為召回憐憫

沒有人會珍藏一頂帽子並且時常提到

沒有人在給你的信中悄然地哭泣

之五

時間,雕像,還有花瓶和花

女生端著飲料和蛋糕上來

她們想找到更寬的座位

她們年輕豐滿,像時間邊沿的光芒

一個男人離開了座位,掛著渴睡的笑容

他坐進一張單獨的椅子差不多睡了過去

雕像因時間而損;或被吊起來砸爛

另一頭的世界血液沖洗著歷史的唾沫

而我近來有了購買過冬物品的慾望

我被色彩感動,挑選了鞋和毛衣

但所有過路的姑娘,在陰雨天

她們可是什麼都不買

她們的看法和我有相當距離

我諦聽著,感受疑惑的語氣中的熱量

哪怕是無意間碰上有草坪的空地

她們也會把所有的節日都過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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