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猛虎山中仙

玉中仙和妻子小乞丐來過這裡的大山，據說山裡有許多珍貴的藥材。他們翻山越嶺，披荊斬棘，站在山坡上眺望遠處更高的山。

青山不老，綠水長存。玉中仙和小乞丐不是山水，終於還是老去，成為玉氏家族的先輩。玉如意回頭看著青山上的玉中仙和小乞丐，他們的背簍里裝滿了藥材，他們的臉上滿是汗水，他們的心穩穩住著安寧。

幾聲汽笛響，一輛長長的火車從青山肚腹中鑽出來。玉中仙站立在青山頭上，驚訝地指著呼嘯而過的火車，眼光不經意瞥到了玉如意。玉中仙朝如意笑了笑。

玉如意避讓在鐵道一邊，再看青山上，玉中仙和小乞丐已經不見了蹤影。玉中仙看到了數百年後的玉如意，玉如意也確實看到了數百年前的玉中仙。

一隻山耗子不知哪裡躥出來，風馳電掣般追逐綠皮火車，最後撞入車輪，變成熟透的紅色碎山果。玉如意以前沒有坐過綠皮火車，這回是第一次。還在車上的時候，她就打定主意，這輩子再也不乘坐綠皮火車。九十年代的綠皮車讓如意很失望，她跟隨父母親戚在車上站了兩個小時。站不是正常地站，而是用腳尖站，彷彿在上芭蕾課。車上的人太多，還夾雜著雞鴨，玉如意的鼻子緊貼著別人汗津津的背，完全喘不過氣來。她知道玉中仙當年不會受這種罪，跋山涉水雖然辛苦，可也心情暢快，然而在綠皮車上，自己不放屁卻管不住別人放屁。

下車後還有一段路要走，沿著鐵軌走一個小時。兩面的青山依然是當年的青山，據說早幾年山上還有猛虎出沒，山民時有被傷命的。

玉如意沒有遇上猛虎，卻遇上了瘋孩子。瘋孩子小舟是玉家別支的孩子，百年前，小舟所在的這一支族人遷徙到這片山區，定居下來。小舟聽說如意要來，早早就起了床，獨自飛奔離家，沿鐵軌出迎十里地。他見到如意時，喜不自禁，黑黑的雙手揪住了如意的雙馬尾。數年後，如意還時不時想起馬尾辮上的疼痛，而這個時候，小舟已去見了玉中仙。

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玉中仙應該是玉家最早的「小舟」，他將玉家的火種帶到了蜀南，「小舟」遠遁後，玉家後人便於江海中沉浮。

關於瘋孩子小舟的早逝，如意非常感慨，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命運，每隻舟有每隻舟的宿命，在這浪濤中如何到達彼岸，各有各的方法。不知道瘋孩子有沒有到達彼岸？不知道還有多少小舟失去了船槳風帆？

大山有大山的好，風乾的老臘肉十分香糯，下飯最是佳配。玉如意吃了兩大碗甑子米飯，掃光幾盤山裡農家自種的蔬菜。晚上和父母擠在一張木床上睡覺，如意聽玉家長輩說老虎的傳聞，說熊家婆的典故。最讓如意記憶深刻的就是有關中元節的故事。

如意知道當年的玉中仙對中元節非常重視，因為他從小在寺廟長大，每逢中元，寺廟的和尚就會放焰口，辦水陸會，給餓鬼施食。在僰侯國，玉中仙辦中元祭典，不僅是祭祀連他自己都不清楚的十八代祖宗，更是撫慰死於張獻忠屠刀下的百姓和世代久居的山鬼。蜀中多山鬼，它們總是身披薜荔，吐著舌頭在山裡亂轉，鼓鼓的肚子不停地叫喚。除了山鬼，還有山精，多虧了它們手下留情，玉中仙才能活著來到新天地。

晚上的山風很大，玉如意起床撒尿，她站在農院場壩邊上，一陣風幾點雨讓她清醒不少。她忽然想起自己應該蹲下來，而不是站立著。泉水叮咚，古樹搖曳，右邊遠處竹林突然升起一朵白色的「雲」，快速地移動到左邊的竹林里。如意的腦子一片空白，尿撒完後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她不清楚看到的是什麼，像是白雲，但沒有雲會那麼低，在晚上還那麼白。

玉如意趕緊回屋，講述了剛剛的經歷，大伙兒笑著說那肯定是白鷺，肯定是風箏，不會是白雲。人們笑得燦爛，燭火也跟著笑彎了腰。

如意道：「難道是玉中仙？我今天白天還看到他！」

笑聲停止了，屋裡變得很安靜，屋外卻出現了猛虎的咆哮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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